螃蟹肉放在一个小碗里,人家剥得好辛苦,她两勺就吃光了。不想她弄脏手,衔玉把鸡肉撕成小块,骨头剔掉,看见她碗里空了,他再一次填满,她腮帮子就一直都是鼓鼓的,像小松鼠。
衔玉只是看着她吃,就觉得满足,等她吃得差不多了,给她擦手擦嘴,手指伸进她的嘴里,“喝水。”
小舌轻扫过指尖,激起心间阵阵颤栗,衔玉目光沉沉,“你可以咬我。”
她眨眨眼,在问为什么,衔玉不吭声,只是靠近她,指尖不再溢出清水,手指摸过她小小的牙齿,柔软的舌。她被迫张开嘴,嘴角有晶亮的唾液混着未咽下的清水流下,眼神充满无措和不解,却不躲避。
衔玉就这样玩了一会儿,修长手指在火光映照下,如上好的暖玉,他的脸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因为什么,越来越红,双瞳泛起浅金,湿漉漉的手指控住她的下颌,侧首亲吻她。
他并不算一个十足温柔的人,所以亲吻也是霸道的,充满了掠夺气息,吻得很深很急,胜过以往任何一次。
倒在草地上,她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嘴唇被吻得肿了,衔玉撑在上方,低低问:“感觉好不好。”
她还是不太明白,但并不排斥,觉得他像一团火,又像一汪水,她时冷时热,还浑身打摆子,仔细回味,舔了舔嘴唇,“还行。”
衔玉把自己弄得很难受,又不能把她独自丢在这里,藏到水底去冻成大冰块,他埋首在她颈窝里,在她耳畔赌咒:“早晚有一天,我要狠狠缠住你!”
“啊?”阮芽安详平躺在草地上,“怎么缠?”
她想起在竹林里看到的他的原形,细细长长的一尾小黑蛟,自作聪明道:“用你的黑身子缠住我吗?”
衔玉身上冬暖夏凉,阮芽很乐意被缠,她张开双臂拥抱他,“现在就可以,快来缠我呀!”
衔玉被她逗得大笑,捏住她的脸蛋,骂她,“你可真是个蠢东西。”
往年的祭月节都是跟娘亲一起过的,一年又一年,她本来已经忘记,今年的祭月节却因衔玉变得特别。
他们在山坡上看月亮,一直待到很晚,临走前,衔玉还说:“你不懂的话,我会教你的,我什么都懂。”
其实他自己也不懂在说什么,更不懂要教她什么。阮芽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他,他鼓着腮帮子,“我年纪大。”
好吧,这倒是事实,她点点头,算是应了。
次日,阮芽带着柳催雪继续去果园干活,今天去摘葡萄,领了芥子袋进园,柳催雪扔下她一个人钻进了藤架深处。
阮芽终于察觉到不对,小跑追上去,“小雪。”
他停下脚步,剪下一串红红的大葡萄放入袋中,长睫低垂,并不答话。
“你咋了?”阮芽拽他衣袖,歪头看他的脸,感觉今日的他与往日格外不同,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老实说,柳催雪生得很好,尤其是不说话不犯傻的时候。
他是温和正直的长相,然而在他清醒时,他是倨傲的,眼神总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情绪不轻易外露,无论是远观还是近看,都会觉得这个人不好相与,因此不敢靠近他。
衔玉也是骄傲的,但他很喜欢笑,表情丰富,会因暗算得逞笑,不屑时嘲讽嗤笑,高兴时大笑,不高兴时冷笑。
衔玉从不对人隐瞒,他感情浓烈,不懂什么叫克制隐忍,让本就迟钝的丫丫能准确分辨。
跟衔玉在一起,她永远也不需要猜测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不高兴便直说,要亲要哄,她自如应对。
相比之下,跟柳催雪在一起时,他们之间就像隔了一层纱,使她不能看清。
自从他吃了毒蘑菇变傻,阮芽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现在模模糊糊回来了,她好像又看不清他了。
“你的病好了吗?”阮芽问。
长睫掩盖眸中情绪,他神色极尽挣扎,在阮芽眼中,那层纱便是时有时无。
最近这些日子,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起初清醒的时间少,想起自己几个月来经历的一切,恨不能一死了之。
后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他挣扎、犹豫,想离去,又不舍。
一切都在计划中,按部就班进行,他成功融入了他们不是吗,虽然过程出现些微偏差,结果却比设想好了很多。
她已经接受了他,习惯了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习惯照顾他,不会丢下他,往后的路只会越来越好走。
柳催雪万分肯定,她就是阮清容,她回来了。
她的各种小表情、小动作,连说话时的语调都是一模一样,这世上不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楚鸿声也不会莫名其妙把她接到九华山。
他想了她那么久,为她疯魔痴狂,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她呢。
只是她已忘却过往与他的种种,那些不好的记忆,他不会强迫她想起,他们可以重新认识。这一次,都是美好、快乐的回忆。
清醒时的柳催雪不会允许自己堕落如斯,不管是衔玉还是阮芽,也不会接受那样一个他在身边。
付出了那么多,怎能半途而废。
柳催雪生涩地扬唇,努力调动五官,冲她露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容。
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我想,拉粑粑。”
嘁哩喀喳——
是柳催雪的自尊碎裂。
笼在他面上那层纱即刻化作烟尘散去,阮芽微皱了眉头,不高兴地噘了噘嘴,“早上出来的时候,叫你拉你不拉,现在又要拉。”
她没有丝毫怀疑,牵了他的手往葡萄园深处走,“我给你找个地方。”
柳催雪紧咬着下唇,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发抖,为什么还没有变傻?为什么还清醒着?为什么为什么?
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不想清醒!!
阮芽有所察觉,飞快回头看他一眼,“很急吗?你再憋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柳催雪有苦说不出,他并不是真的想拉!
寻到一处十分隐蔽的草窝窝,阮芽拉着他进去,把他往里推,“快去吧,我帮你看着。”
柳催雪蹲在草窝里,深深地吸气、吐气。
当傻子,好难。
第39章 我才是最聪明的那个
柳催雪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没有解裤子,是他最后的倔强。
他拾起片片碎裂的尊严,在草丛里摸到一块石头,“梆”一下,清醒的柳催雪被砸晕了。
阮芽久等他不出来,从葡萄架一侧探出小脑袋,眼睛眨巴眨巴,见到晕死在草窝窝里的柳催雪。
她急忙上前,欲将他搀扶,双手却在半空顿住。
衔玉不在,她不想弄脏手,万一揩到粑粑怎么办?
她自藤架上抽了一根枯竹,拧眉挑起他铺在草地上的白色外袍,却没有发现任何秽物。
没拉出来?被憋晕了?
阮芽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干脆把他安顿在草丛里,继续满地扒拉葡萄籽。
阮芽要干活挣钱,衔玉白天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他像凡间衙门里的县太爷,要给小妖怪们断案,还得带着一众打手去城里拖租的铺子催债。
衔玉心狠手辣,一瞪眼一咬牙,模样十分凶狠,白猿翁趁着他在,给他安排了不少活计,今天全是催债的。
一声巨响,木门被衔玉一脚踹飞,轰然倒地,柜台后一个人影虚晃而过。
“躲?你能躲到哪里去?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衔玉跳上柜台,伸手往下一抓,提着那掌柜的发髻把人揪出来,扬手一丢就砸在墙壁上。
这是家卖小食的铺子,起初生意挺不错的,不料某日夜里被人发现,老板竟然蒙了面去偷大酒楼里的泔水桶,滤地沟油。
被人发现后,事情传开,不少食客来找他要说法,他闭门不见,去外面躲了好些天。
前日听说衔玉要来制裁他们了,早上进城回了铺子,准备收拾细软跑路,结果还是没跑掉,运气不好,正赶上衔玉下山,还是被逮住了。
处理这种事,衔玉很有经验,他蹲在柜台上,动动手指,小狗妖哗啦啦开始翻账本。
“吴记小食店,欠三个月租金共计一万一千三百中品灵石,违反了肆方城饮食卫生规范,昂,那个那个,还要交五百中品灵石的罚款,逐出肆方城……”
吴记小老板躺在地上叫唤,“我的蛟爷爷啊,铺子已经好久没有开张做生意了,我哪里来的钱啊,哎呦呦——”
“没钱?”衔玉歪头,“没钱你还跑回来干什么?钱藏哪儿了?少给我废话!”
他话音刚落,门口两只黑袍黑面的野猪妖齐上前,揪住吴记小老板的衣领子,“揍死你信不信!”
那猪妖人身猪首,一对獠牙有如铜铸,锃亮锃亮,让吴记小老板不由得想起前些年,有人在大街上提着菜刀发疯砍人,被这猪妖打手的獠牙戳穿了肚皮,心肺肠肚稀里哗啦流一地的可怕场面。
随即又想到还挂在城门楼子上的灰蛊雕尸体,钱到底是不如命重要,他绝望地闭上眼睛,颤着手指向柜台,“下面……地板下的木格里。”
衔玉跳下地,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暗藏的机关,打开木盒提起里面的芥子袋,以蛮力破开禁制,扯开一看,果然是白花花亮晶晶的灵石。
他扬手把芥子袋丢给小狗妖,还不忘教育人,“你们这些人类,来肆方城做生意,还敢不守规矩,真觉得妖怪好欺负?”
“不敢不敢,是我错了,我不该乱来,我应该守规矩……”姓吴的连连告饶,只盼着衔玉拿了钱,就能放过他。
姓吴的卤鸡爪和油淋鸡做得很好,只是做人心术不正,一赚到钱就开始偷工减料,用死瘟鸡,地沟油。
原以为肆方城的妖怪傻,好糊弄,却不想妖族早不似几十年前那么好欺负,谁有钱都能在酒楼点一盘妖肉吃。
如今的肆方城已足够强大,庇护群妖,魔域和九华山都是萧逢的靠山,谁也惹不起。
芥子袋里最终只剩下两块中品,小狗妖数完了钱,双手奉上,衔玉接过塞进这姓吴的衣襟中,拍拍他的脸,“你该庆幸,没吃死人,不然就只能用命来赔了。”
说罢他直起腰,两只猪妖打手提起那姓吴的小老板,扬手给扔到了街面上。
衔玉指尖习惯性掸掸袍角,抬手一招,“走。”
他大刀阔斧走在街上,一侧是捧着账本尾巴摇成风火轮的小狗妖,身后是两只长相凶残的野猪妖,一看就很不好惹,街上摊贩和行人纷纷给他让道。
衔玉扬起下巴,却不由得叹息——真可惜啊,这幅帅气逼人的模样丫丫没有看见。
想到她两眼放光,抱住他甜蜜表白的样子,他都要幸福得晕过去了!
下次出来,一定要带上她!
一上午呲牙扮狠,衔玉腮帮子都累酸,他左右动了动脖子,“还有几家?”
小狗妖账本翻得哗啦啦响,“就剩一家了,好像也是卖吃的,但是半年前就关门了,人也联系不上,铺子空着,租金就一直拖欠着,越攒越多。”
衔玉随口问:“叫什么。”
“叫……”小狗妖又往下翻了两页,“黄贵。”
衔玉驻步,偏头,“谁?”
小狗妖又看了一遍,确认没念错,“大便的黄,富贵的贵,黄贵。”
衔玉站在原地,有片刻的失神,脑子里电光火石“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连起来了。
两年前文彦老道混入绣神山,半年前黄贵在肆方城租了铺子,与文彦老道和灰蛊雕里应外合,将妖族幼崽贩至寻仙楼。
如果只是想赚钱,寻仙楼三年前在魔域天海城被灭,黄贵怎么还敢在万和城,在九华山的眼皮子底下重操旧业?
为什么寻仙楼被烧后,黄贵不跑,敢冒着性命危险去寻阮芽,她身上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几条线索连接在一起,中间还缺少了必要的几环,首尾无法相连。
衔玉正凝眉暗暗思忖时,眼前突然一花,一股巨力迎面袭来,将他拖拽到街边的小巷中。
衔玉定睛一看,“大柱?”
“衔玉你完了!你害惨我!你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大柱发髻散乱,满身是血,万分狼狈。
衔玉掰开他的手,“你怎么了?弄成这样?”
如今逃回肆方城,算是安全了,大柱松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双目血红地瞪着他,“你还记不记得,你拿给我抵债的那几身女子衣物。”
衔玉不言,大柱也不啰嗦,“六件衣裳,我卖了五件出去,就在你离开后没几天,那些买我衣裳的女子失踪了四个,全都死了!唯一活着的女子,也是因为那日刚好没穿那件衣裳。起初也没人想到是衣裳的问题,还以为是什么采花大盗。
“不想其中有位女子的哥哥在清徽院当道士,他妹妹失踪的时候他正好在家,他叫了几位师兄弟一起调查,在城外一荒山中找到那些女子的尸体,查到那法衣身上有极厉害的传送法阵,启动后可将人瞬移至百里外……”
大柱闭了闭眼,“那些女子全部被衣上的杀阵害死,抛尸在荒野。那个清徽院的道士查到衣裳来源,连夜杀到铺子里,小蜘蛛全部被杀,只有我侥幸逃跑。”
逃跑的路上,大柱也想过了,衔玉与那些人族女子无冤无仇,完全没理由做出那样的事,一切只是巧合。
连他这个几百年的老裁缝,都看不出那衣裳里隐藏的杀阵,衔玉更加不可能知道,他只是给阮芽做了新衣裳,随手拿旧衣裳来抵债罢了。
送衣裳的人想害的人其实是阮芽,那人要是知道衣裳早已易主,必然不会轻易开启传送阵。
大柱嚎哭起来,“可怜我的小蜘蛛们,还没来得及长大,我想带他们去赚钱,却不想阴差阳错,害死了他们……”
衔玉蹲下,在他身上翻找,“不是只卖了五件,还有一件,带来没有?”
大柱抬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衣裳能传人,当然也被传走了,没有了,那些女子是同一时间失踪的,证明几件衣裳的法阵是一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