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凑过来打量他,笑嘻嘻说:“你也挺白的,还很有钱,可千万别死。”
柳催雪几次冲击膻中穴失败,耳边阮芽又叨叨个不停,他虚弱至极,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再一次陷入昏睡。
阮芽休息够了,见他脚伤,便不再背着他走,站起身活动活动四肢,撸起袖子,把柳催雪整个举起来,高高地举至头顶,就这样端走了。
这回柳催雪的脚没有再受伤,却是脸遭殃。
这个缺心眼的,忘了现在是在山里,把人举得那么高,树枝挂脸就不说,走半道突然感觉身后有一股阻力,她也不知道抬头看一眼,就知道死命地往前拽。
柳催雪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鹅,被人一手捏住脖颈,一手捏着脚往两头扯,睁开眼,现实与梦境奇妙重合,他的头卡在树杈里,阮芽抱着他一双腿在下面使了吃奶的力气拽。
她大概是想弄死他,嫌力气不够,双腿弯曲,蓄力猛地往下蹲,柳催雪听见自己脖子发出“咔”的一声。
“放……放开我……”他声若蚊喃。
她这下才回头,见他两手攀着树杈,顿时不满,“你怎么还添乱呢,快点松开,下来。”
废话嘛不是,他再不自救,头就要被她扯掉了。
月光被繁茂的大树遮蔽,夜间视物不便,阮芽又累又困,懒得说他了,把他从树上救下,换成公主抱,直接抱走。
柳催雪已无力挣扎,也不在乎丢不丢脸,索性闭上眼装死。
这次终于没再出什么状况,阮芽赶在天亮前把他带回雁回峰,踢开他房门,往床上一扔,自己也累得够呛,伸脚把他往里一踹,卷着铺盖闷头睡去。
柳催雪醒来时天已大亮,睁开眼,是雁回峰那间熟悉的小屋,脸上被树枝划破的伤口已经结痂,血糊了一脸,绷得有些难受,双足也隐隐作痛。
垂眼看去,身上半挂了个人,两条腿压在他腹部,脑袋挂在床沿,微张着小口,正在呼呼大睡。
那张脸,有短短的一瞬让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再看一眼,却是很容易就能区分开,现在这个阮清容,是长大后的,也更黑。不是他的清容。
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睡觉能睡成这个样子,柳催雪想把她腿移开,又担心她脑袋掉下去,先伸手把她拽过来,再慢慢将她腿移开。
他起身,识海中灵气已流失过半,趁着还没有完全消失,抓紧时间修复了身体的外伤,将仅剩的灵力揉压成团,储存起来。
忙碌半个时辰,梳洗过换了身干净衣裳,体内所有灵气已失了个干净,在膻中穴疏通之前,他身体与一般凡人无异。
兴许连她也不如?
她能扛着他从小翼峰走到雁回峰,虽无法力,体力倒是异常强悍,柳催雪自认现在的自己是无法做到这一步的。
他听过一种说法——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什么,就会收回什么,反之亦然。
从前他不太赞同这种说法,认为只是人们喜欢看美玉留瑕,从而满足内心,道一声人无完人。
现在看着床上那睡得四仰八叉的家伙,再仔细想想,其实很有道理。
老天赐予她异于常人的怪力,却收走了她的脑子。
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他想休息,床却被霸占,昏迷时不觉,醒来后却是不可能再与她同床共枕,更不可能跑到她的房间睡她的光板床。
柳催雪坐在书桌边,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金光,摇摇头,甩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起身行至院中,唤出惊风剑,试图通过舞剑冲破膻中穴淤塞。
他一身皓衣如雪,持剑立于院中,闭上双眼,微风掀动白衣墨发,忽地动身,长剑破风。一招一式,缓时若梁下飞燕,躁时若瀑布惊流,松弛有度,一套剑招行云流水,人如画中谪仙。
阮芽不知何时醒来,站在窗前,眼睛瞪得大大,被这幅美景所震撼的同时又担心他如此大动作,待会儿万一吐血怎么办?
此念刚起,院中柳催雪动作一滞,惊风剑脱了手,跪倒在地,哇哇吐了两口血,“吧唧”倒地……
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阮芽“啧”了一声,跳窗出来,“哎呀我说你这个人,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柳催雪又被她扛回去,安置在床榻上,被子紧紧掖好,她还贴心给他脱了鞋子,用手帕擦去嘴角血渍。
前一天还在用弹弓崩他脑壳,今日便细致体贴至此,很难不让人怀疑居心。
柳催雪感激她的善良,却因她这张脸,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莫不是让他猜中了,她的目的果真是他?之前都是虚晃一枪?看似无心其实都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
果然,她笑嘻嘻凑过来,手指绞着衣摆扭扭捏捏,“你病得还挺厉害,爹娘又不在身边,没人照顾,肯定不方便吧……”
柳催雪心中警觉,身子不自觉往后缩,“何意?”
阮芽露出六颗牙的标准笑容,“就是,我力气很大,跑得也快,会铺床,也会喂饭,以前二狗生病我也照顾过他,有伺候病人的经验……”
柳催雪:“???”
阮芽:“……我还很便宜,你要不要,考虑下?”
第13章 酸
在九华山的感觉像回家一样,这里的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还很有钱,超喜欢这里的。丫丫最爱打工了。
虽然已经是拥有近七百金锭的大富婆,丫丫却不放过每一个赚钱的机会,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给暂时失去灵气的天之骄子当护工的机会。
丫丫也不是爱偷奸耍滑的黑心小工,绝对不会偷吃和偷拿雇主的东西,而且价格还很便宜。每天只需十两银子,就可以享受到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当然,原本是二十两的,阮芽为了拴住他,给他打了对折,希望在他心中留下好印象,以后有什么事都能第一时间想到她这个便宜又好用的小护工。
商量好价钱,提前支付半个月工资后,阮芽就带着他去万叶宗看病,他特意挑选了一条鲜有人出没的偏僻小路,阮芽用公主抱把他一路抱过去。
“你要搂着我呀,不然掉下去怎么办?”阮芽抬腿用膝盖顶了顶他的屁股。
柳催雪脸瞬间红到脖子根,说话声音都不稳了,“你干什么!”
“要掉下去了。”说着又抬腿顶了一下,“我胳膊会酸的,你搂着我点啊,不然真掉下去了。”
沉默片刻,他揣在胸前的两只手伸出来,虚虚环抱住她。
“这样才对嘛。”说着膝盖又是一顶,把他往上颠了颠。
柳催雪:“不准再……”那个顶字他实在是无法说出口。
阮芽:“好啦好啦。”
她两腿忙着爬坡上坎,两手搂着他,嘴巴还没个消停,一路都在嘚啵嘚,把自己形容得像一件商品,是如何如何的物美价廉云云。
如此近距离的身体接触,那张小嘴一直开开合合,她的存在感实在是难以忽视。柳催雪努力想移开视线不去看她,却越克制越渴望。
对于阮清容,柳催雪的印象还停留在她萝卜丁点大的时候,但看到阮芽的瞬间,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觉得,她就是长大后的阮清容。
这种相似不单是长相,笼统来说,就是感觉。无论是说话做事的风格,还是一些细微的小表情和小动作,都实在是很像。
但就是因为太像了,所以才会产生怀疑,就好像是专门按照她的样子仿制的傀儡。
这么多年,他当然也有试着找过她,清徽道院有许多禁忌的招魂之术,和与亡魂沟通的办法。
阮清容早已魂飞魄散,怎么可能会有转世。
她身上表现出的一些怪异,也正好证实了这种猜测。没有修为,力气却很大,被惊醒时迟钝的反应,不太懂得一些微妙的人情世故……种种,与傀儡人身上的特质都能吻合。
木偶人是她院里那种,没有血肉、思想和情绪,外表也是木头的样子,只听得懂简单的指定,做些洒扫的杂活。傀儡人则是另一种概念,是有血有肉可媲美真人的存在。
或许,她就是掌门师叔不知找谁炼制的一具高阶傀儡人。
是因为太过思念她,哪怕是假的也没关系,还是仍没有放弃寻找凶手?想利用她做些什么?
他想得出神,没留意已经到了地方,阮芽抱着他进了万叶宗,在门口转悠,“有人吗,我带人看病来了,我找宗主看病来了,有没有人呀!”
在屋里捣药制药的弟子们闻声纷纷伸长脖子往外看,柳催雪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快快放我下来!”
阮芽膝盖顶他一下,“你别乱动,待会儿摔下去了。”
他急眼了,“快放我下来!!”
阮芽装作没听见,抱着他径直往前走。
柳催雪:“再不放扣你钱。”
阮芽马上就把他放下来。
宗内弟子们躲在窗后捂嘴偷笑,柳催雪把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我自己可以走。”
搞什么,他还没死呢。
她非要搀她,“你都吐血了。”
柳催雪:“扣钱。”
她飞快甩开。
柳催雪这样的身份,当然是宗主亲自为他诊病开药,但心障想从根本治愈,还得靠他自己,任何药物只能起到暂时的作用。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倒是很清楚,宗主苍衡却是第一次给他看诊,难免多花费些时间。
老头眯着眼睛,神识沿他经脉缓慢游走,看得仔细,柳催雪百无聊赖,扭头看向窗外。
万叶宗内到处都栽满奇花异草,院中常年弥漫着清苦的药味,弟子来来往往,井然有序,空地木架上还摞了几十个晾晒药材的簸箕。
此时那架子边多了个红色的人影,正鬼鬼祟祟伸手去摸簸箕里晒得半干的山楂片吃。
万叶宗的药田有春夏秋冬四时令法阵维护,各季节的草药和树木均可种植。
山楂有消食健胃,行气散瘀的功效,这一批都是最近收获的,刚摘下来没几天,处理干净趁着天气好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方便储存。
这人吧,说她笨,她某些方面又表现得极为聪明,还知道雨露均沾,不会紧着一个簸箕抓,懂得分散作案。
十几个架子每个都抓一把,免得人看出来,还知道霍霍匀,然后若无其事从架子后走出来,在院子里溜溜达达,看看这又看看那,时不时塞一片到嘴里嚼。
柳催雪不自觉哼笑出声,苍衡松开手,将脉枕搁至一边,抚着雪白的山羊胡,“这个嘛……”
他忙敛了嘴角笑意,“宗主请讲。”
苍衡摇摇头,“你这是老毛病了,心病还需心药医啊。”他神神秘秘的,“凡间有一种偏方,专治此症,你肯定没试过。”
久病成医,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柳催雪心里很清楚,这么多年药吃了无数,什么办法都尝试过了,翻遍整个修仙界都寻不到可根治的良方,竟还有他不知道的偏方?
柳催雪毕恭毕敬:“还请宗主赐教。”
苍衡两指搓着山羊胡,“冲喜!”老头眉飞色舞,“年纪也到了,媳妇儿也回来了,成亲冲个喜,不就万事大吉啦,保管你药到病除!新婚夜后必然生龙活虎!”
柳催雪瞬间垮脸,皮笑肉不笑,“多谢,烦请宗主抓药。”
苍衡不高兴哼哼两声,起身给他抓药去,嘴里还叽叽咕咕,说他早晚后悔。
他几个深吸,强压下喉中腥甜,不由想起孟母三迁的故事。
在清徽院时还好好的,来九华山不到三天就弄成这样子,可见环境对人的影响力。
一个两个都太会气人了。
院子里阮芽拉住一个路过的弟子,指着装山楂的簸箕不知道说了什么,硬要往人家兜里塞钱。
她吃到一半才想起来,现在不是在石头村,不可以乱拿人家晒在外面的东西吃。但已经吃了一大把,总不能再吐出来,于是打算花钱买,再乖乖认个错。
那弟子当然是认得她的,怎么可能会收她的钱,见她喜欢吃,又非要拉着她去摘新鲜的。阮芽钱没给出去,稀里糊涂被人家拉走了。
柳催雪药材都打包好了,她才提着一个装满红山楂的大竹篮姗姗来迟。见他站在门口等,赶忙小跑上前,询问药方和药量,掏出个小本本,趴在桌上翻开倒数第一页,用火炭笔认认真真记下来。
然后收起竹篮,跟众人道过谢,站在门口伸出两只手,用眼神询问柳催雪——要不要公主抱?
柳催雪不理她,径直出了万叶宗大门。
阮芽怎么可能让柔弱的雇主下地走路呢,她从后面冲过来,“我们快回去吧!”两手往前一抄就把人端走了。
忙活半天,回到雁回峰,已过了正午,她又抓紧时间生火熬药,柳催雪躺在床上看她忙前忙后。
一碗浓黑的药汁熬好,拿着扇子扇凉才端给他,还没来及哄,他接过碗眼不眨气不喘,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阮芽愣了愣,给他竖起两个摇来摇去的大拇指,“真厉害。”随后摸出颗山楂往他嘴里一塞,“奖励你。”
柳催雪:“……”
他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就这么含在嘴里。
“喝了药就该睡觉了。”她走到床尾,握住他脚踝,用力往下一拉,柳催雪唰一下在床上躺平。
她又走上来给他垫好枕头,盖了两床大棉被,问:“还冷不?”
柳催雪望着窗外火辣辣的大太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冷。
阮芽显然已经迫不及待,“你乖乖睡觉,我晚上再来看你哦,给你带吃的。”
说话功夫人已经到了门口,提起装山楂的竹篮,抓了几十个让木偶人洗干净放在碗里给他吃,她要走了。
柳催雪从床上撑着身子坐起,欲开口发现嘴里还塞个东西,后槽牙咔咔两下咬开,含糊问:“你去哪里?”
阮芽回头,把门带上,声音已远去,“找衔玉。”
果实汁水在口中蔓延开,柳催雪眉头紧蹙,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