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夫人连忙道:“快去坐着。”
一品楼后门也有伙计,见来了女客,刚要展开笑脸,就被另外一个伙计撞开了:“我来我来,两位往楼上走,楼上宽敞又清静。”
楼上确实宽敞又安静,文郁和六皇子,正在等着船行各位答话。
文郁慢条斯理的喝茶,对着讨厌的老头子一笑:“这里有些人只是管事,可谷老爷子却是自己能做主的,
我看谷老也是个忠君爱国之人,方才慷慨激昂,指点江山,想必也不会反对这样利国利民的好事,
不如就请谷老做个表率?”
程东皱着眉头,心想这文定侯世子,怎么这么阴阳怪气,不像个世家子弟,反而像市井中斤斤计较的小女子。
谷老沉着脸不看他,对着六皇子拱手:“殿下,穿件衣裳尚且要想一想,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我老头子一时半会儿答复不了,能不能再宽容两天?”
其他人也连忙附和起来。
现在是说的好听,只在漕运征收漕粮的时候借用船只,可到时候进了行会,哪里能由得了他们。
搞不好再过上几年,这些船都要改名换姓了。
民不与官斗,到时候他们就是哭诉也无门。
六皇子和和气气的一笑:“可以,那我们就三日之后,再与大家一聚,现在时间还早,大家也都饿了,不如就先用饭吧。”
“这饭太硬了,我老人家没这牙口。”谷老“咚咚咚”的点着拐杖率先往外走,门刚打开,就听外面“砰”的一声,有人倒在了地上。
“夫人?夫人!快叫大夫来!”小伙计惊慌失措的声音传了进来。
程东连忙上前几步,往外一看,大声道:“哎解夫人!您这是......”
解夫人正抱着解时徽心急,抬头看着程东,她有些疑惑:“你是?”
程东连忙道:“您在我船上买过东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您先带人去雅间吧,这地上一天冲两次水,凉的很。”
六皇子和文郁听了解夫人三个字,也都站了起来。
“是不是你岳母?”
“我去看看。”
文郁站起来往外走,见解夫人正扶着解时徽,也吃了一惊:“母亲,您怎么来了,时徽怎么了?”
他大步上前,从解夫人手里接过解时徽,将她往雅间送,脸上的焦灼和心疼毫无破绽,真实又令人动容。
他会伪装,也擅长伪装,让他再装的情真意切一点,也丝毫不会为难。
然而解夫人是知道他根底的,本来心里就有鬼,见了他忽然出现,两腿一软,也差点跟着倒在地上。
“天太热了,”她扶着墙壁跟上,“不用这么麻烦,我现在就送她回去,你忙你的。”
说话间,文郁已经将解时徽放到了隔壁雅间的椅子上。
解时徽头晕脑胀,无力挣扎,也几乎被文郁吓了个魂飞魄散。
偏偏这时候伙计已经带着大夫来了。
那大夫和给解时徽针灸的不是同一人,见了文郁等人非富即贵,故而特别的殷勤。
而解夫人和解时徽,全都是脸色苍白。
“不要!男女授受不亲,我——我家去!”解时徽挣扎着起来,想要装疯卖傻的摆脱这一切。
然而未等她挣扎完毕,大夫已经号住了她的脉。
紧接着,大夫哈哈一笑,声若洪钟的恭喜文郁:“恭喜啊,这是喜脉!”
第二百二十章 蛊惑
残阳如血,绚烂的金红色落在所有的人和物上,看着仿佛是大家齐齐惨死了。
文定侯府的两辆马车在大街上跑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马车内,是绝对的安静。
文郁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心中正酝酿着一股巨大的恨意,不知何时才能解恨。
有喜了。
好一个有喜了。
他恨的几乎当场呕出一口黑血来。
解时徽竟然不忠于他!
简直是罪该万死!
不,万死都不能解他的恨。
他这么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来那个奸夫,一定是年轻又高大,而且强壮有力,拥有一切他没有的东西,而他有的,也正在被此人谋划着夺去。
越是想,他越是觉得身边的人可疑,甚至开始心惊胆战,认为这个人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随时预备着拧断自己的脖子。
等马车到文定侯府的时候,他已是冷汗涔涔。
周遭这时候已经暗了,解时徽从马车上下来,两条腿完全的站不住,全靠解夫人扶着。
文郁在台阶上回看了一眼,目光冷静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不像是单纯的怒火中烧,反倒像是含了杀人的利刃。
这目光,让解夫人和解时徽都遍体生寒。
“岳母不用送了,请回吧。”
解时徽哆哆嗦嗦的攥住母亲,断断续续的低声:“母亲......大姐,解时雨......叫她来救我,快去!”
话虽然说的断断续续,但解夫人听明白了。
她用力的点头,看着解时徽进了府门,转身就往巨门巷去了。
为了女儿,给解时雨做小伏低,不算什么。
解时徽一直悬着心,飘飘忽忽的进了门,等着文郁的质问和殴打,然而文郁眼里仿佛没他这个人似的,直接去了书房。
她想好了无数的言语,一句都没用上。
就这么忐忑不安的在屋子里坐到半夜,文郁终于来了。
他手里拎着个食盒,将食盒放在桌上,看着解时徽小心翼翼的站起来,他随手就将她推倒在地。
推在地上了,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抬脚就踹,从前是踹肚子,这一回,却是往她的脑袋上踹。
每一脚都带着大力气,像是要将她的头颅直接踩个粉碎才能泄气。
解时徽挨打的次数多的数不清,可没有一次是这样的凶狠和暴怒,完全是奔着要让她死来的。
可这偌大的文定侯府,却连一个劝架的人都没有。
文夫人在她嫁进来之后,就一心一意的吃斋念佛,无论儿子成了何种魔鬼,她都要让佛祖对他宽恕。
儿子有什么错?
若非老天不公,让他生来就不如旁人,他又怎么会心里苦成这样。
至于解时徽所遭受的罪,她想女人生来便是要受苦遭罪的,文花枝能挨的住,难道她就挨不住吗?
解时徽无人可求,惨叫出声,勉强抬起手臂护住头脸,口中呜呜的哭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文郁气喘吁吁的停了脚,拎着解时徽的里衣领子,硬生生将她拎了起来,终于开了口。
那声音压低了再压低,从嗓子里喷出来,变腔走调,像是困兽在嘶吼:“贱货,吃里扒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一个个的瞧不起我!以为你怀个野种就有人能救你了?”
他不等解时徽说话,将她扔进椅子里,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张开了嘴,另一只手从食盒里端出来一碗药。
药气很苦,泼泼洒洒的灌进了解时徽的肚子里。
文郁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将这碗药给她喂进去,喂进去之后,他哪里也不去,就坐在一旁看着。
没过多久,解时徽的肚子开始疼。
疼的见了豆大的冷汗,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感觉自己是一盏灯,立刻就要油尽灯枯。
血一股股涌了出来。
痛意已经从肚子蔓延到了全身,一开始她还能看着文郁,发出一丁点微弱的声音求救,可是到后来,她就彻底安静了,只剩下一点呼吸声还在。
她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解时雨。
解时雨小时候也经常生病,她病的时候总是很沉默,不管怎么痛苦,都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以前她不懂,现在她明白了。
因为发出声音没有用,必须要积攒着每一点力量活下去。
而且若是发出的声音将人惹烦了,也许会被直接抛弃杀死。
疼的死去活来时,解时徽迷迷糊糊的想,解时雨可真是狠,从小就会忍会谋算,明知道这里是个魔窟,还把自己的亲妹妹给算计进来了。
真狠,太狠了。
血滔滔的流个不停,什么时候止住的解时徽不知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而且她在床上,干干净净的,旁边坐着眼睛哭肿了的解夫人。
哦,还有解时雨。
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解时雨,心里蓦然一阵酸楚。
她觉得解时雨越来越漂亮了。
明明眉眼还是那个眉眼,痣还是那颗痣,但就是眉比从前更黑,浓墨似的,眼睛比从前更亮,懒散的半开着,从里面放出来一点玄妙的光。
而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时必定干瘪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口袋。
她沙哑的喊了一声:“娘......肚子......世子......”
解夫人断断续续的告诉她,她昨天夜里的罪全都白受了,因为孩子并没打下来。
“大姐......”解时徽立刻目光虚弱地看向了解时雨。
解时雨很镇定的品尝着文定侯府的点心,她并不怕文郁毒死她。
她这种态度,让解时徽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也是这样的强大,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屋子里的两个女人都在等着解时雨发话。
解夫人六神无主之际,已经忘了自己从前如何抚养的解时雨,如何的要将她嫁给文郁,如何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上除去。
甚至忘记解时雨是个眦睚必报的恶人。
玉兰巷那一大家子人,最后的下场,不就是拜解时雨所赐?
解时雨的搭救,也许会把人搭救到地狱里去。
但她和解时徽都忘了。
解时雨慢慢开了口:“那就生下来,文世子吃了这么多药,病好了,这肚子里的孩子除了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至于孩子生下来,像母亲多一些自然好,若是像父亲多一点......”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越来越低,不断的蛊惑着心怀不轨的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 买卖
解时雨在解时徽的心里放了一把火。
这把火足以燎原,将那孩子的生父,烧个尸骨无存。
就是要这样才好。
这把火不仅要烧起来,还要烧个天翻地覆,将徐家和文定侯府一起烧的面目全非。
南彪为了来文定侯府看乌龟,借了小鹤的衣服,打扮成一个面目丑陋的仆妇,光明正大站在门口偷听。
等解时雨出来,他跟在后面,小声嘿嘿:“我换了好几味保胎的药进去,就是看着凶险,保准她这胎稳稳当当,
不过姑娘,这世子夫人一只鸡都杀不死,她能去杀人?”
解时雨一笑,没回答他。
南彪又问:“为什么不告诉文世子,让文世子冲冠一怒,去将徐锰杀了?”
说到文郁,文郁便到了。
这一夜,他几乎没睡。
刚开始,他一直在等待着解时徽将那个孽种从体内流出来。
到了后来,他看到解时徽两条腿岔开,仿佛已经被他处死,他又感到一丝恐慌。
要是解时徽就这么死了,他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再说了,又去哪里找一个这样柔弱的,可以随意打骂的妻子呢。
窗外很黑,星光和月光全都不见,若是黎明不到来,那他就可以在这长夜里一直呆下去。
好在天亮以后,解时徽并没有死,只是可惜,那孽种也没有被打下来。
难道是作胎时间太长,已经长牢了?
皱着眉头,他准备再去煎药,却没想到遇到了解时雨。
一看到解时雨,他就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块巨石所压制住了。
解时雨微微垂着头,浓密的睫毛遮掩着眼睛,涂抹了口脂的红嘴唇露出一个笑,是一个端庄又招人恨的笑。
“文世子。”
“解姑娘。”
两人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后一个往外,一个往里。
就在两人肩膀即将交错的一瞬间,解时雨忽然转身面向他,脸上带着冷笑,将袖子一甩,从他胸前划过,手里带着一道寒光。
文郁勃然变色,猛地往后一退,一脚踩在竹根上,“哗啦”一声跌进了竹林里。
他惊魂未定,姿态僵硬,一时竟然忘了起身,怒视着解时雨:“你疯了?”
解时雨笑道:“文世子,怎么我甩甩袖子,就将你吓成这样?”
文郁这才发现自己是被她开了个玩笑。
这玩笑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看他出丑。
人总是会成长的,文郁也是如此。
他从小到大,活的一直战战兢兢,很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所以极度的敏感。
越是害怕,就越要将自己武装到牙齿,直到遇到了成王。
成王让他成了一把刀,一条狗,然而也给了他力量,足以在外侃侃而谈,面对三位皇子也能不卑不亢。
他是拨得云开见月明,忽然的强大起来。
然而解时雨看穿了他的本质——自卑、敏感、贪生怕死。
解时雨见他神情愤然,轻轻一笑,转身离去,暗红色的裙摆翻飞,是一朵盛开来的花。
南彪看到这一幕,默默的将之前的问题咽了回去。
文定侯世子,只能做千年的王八,做不了杀徐锰的屠夫。
马车没有回巨门巷,而是去了码头。
解时雨对南彪道:“去把徐锰引出来,再去激一激我的好妹妹,让她痛下决心,速战速决。”
南彪琢磨了一下,认为此事并不难办:“这好办,徐三爷的裤子可是系不住的。”
解时雨又道:“六皇子后天要和船行的人重新商议行会的事,就在那个前后,让她动手。”
南彪又琢磨了一下,觉得这难度虽然增加了,但也不是特别大。
解时徽和徐锰,都是容易操纵的人。
等南彪走了,解时雨又让尤铜去找程东:“让他将昨天宴会上说话的人请来,还有,让朱管事将银号里的钱调出来,我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