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时雨道:“你要往上走,就要用人,不论官大官小,蠢还是不蠢,都得是你的人,或者是和你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只有这样,你才能耳目通达,走一步,通一片。”
陆鸣蝉嘟囔道:“我聪明不就行了?”
“哎,”解时雨摸了摸他的脑袋,“天下聪明人,岂止你一个,
聪明人多如过江之鲫,可要登高位,并不是你比天下人都聪明就行的,
这是一场博弈,利益共同体与敌对者之间的博弈,
你要赢,就要像蜘蛛结网一样,结出属于你的那张网。”
陆鸣蝉很认真的听完了,忍不住道:“那大哥呢,他独来独往,为什么还能执掌西府,掌管天下兵马大权?”
解时雨想到陆卿云,便温柔的笑了一下:“知道为什么徐家能在云州屹立不倒吗?”
陆鸣蝉歪着脑袋想了想:“因为有北梁在。”
解时雨点头:“北梁在一日,徐家就在一日,皇上也不敢轻易动他们,
也正是因为如此,云州以北的悍匪敌寇总是剿之不尽,
不是真杀不尽,而是因为徐家需要他们存在,
换而言之,徐家用着朝廷的兵马、粮草、银钱,养阔了自己,也养阔了外敌,
若非你大哥手段狠辣,皇上至今还是没有动徐家的心思,
明白了吗?”
陆鸣蝉明白了。
他不能强大如陆卿云,碾压一切诡计,所以只能出去织网去。
“那我原谅姜城了。”
他边说边往外走,走到门口,程东默默的退后一步,心虚的看了尤桐一眼。
这真是他能听的吗?
不会今天晚上就被灭口吧。
尤桐也看了他一眼:“你来就来,怎么还带个尾巴来?”
程东一愣:“啊?什么尾巴?”
尤桐拍了他一巴掌:“有人跟着你你不知道?”
程东欲哭无泪:“尤爷,我没这本事知道啊。”
他还以为自己碰瓷陆鸣蝉的事做的天衣无缝呢。
尤铜翻个白眼:“进去吧,我去处理。”
程东捏了两把子汗,小心翼翼进了书房,对上解时雨的目光,他先气短了一下。
将帖子递过去,他尽可能详细的将码头上的事说了。
刚说完,南彪就从外面冲了进来:“姑娘,张端在码头上被人捅死了!捅死他的人被追的没办法,躲洞子里给淹死了!”
看了一眼程东,他愣了一下。
我这消息什么时候这么不灵通了?居然来的比程东还慢。
程东也尴尬的冲着他笑了一下。
下次来找姑娘,还是得打听清楚,要不然刚才姑娘问他死的是谁,他答不上来不就麻烦了。
解时雨没理会他们两的眉眼官司,低头看帖子。
南彪忍不住问:“姑娘,是不是四皇子要杀张端?”
解时雨摇头:“是成王。”
“成王?”程东和南彪都显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
解时雨道:“文郁在四皇子府和徐府之间奔波,而文郁是成王的人。”
“叛国?”程、南二人再次翕动鼻孔,以示震惊。
南彪一拍脑袋:“我忘了,成王的人去过文定侯府。”
解时雨点头:“不过徐三爷和四皇子应该不知情,只不过是野心太大,被人玩弄了而已。”
所以这张徐锰的帖子,就要越过徐家,越过四皇子,去看成王的想法和目的。
成王打船行的主意想干什么?
其中一个原因,自然是要斩断他们的后路,但是一定不止是这样简单。
她得仔细想想。
“你们先出去候着。”
南彪和程东出门去芭蕉园闲逛,随时等着被传唤。
南彪小声嘀咕:“我原以为自己坐镇八卦帐,八面威风,结果姑娘才是那只巨大的毒蜘蛛,稳坐巨门巷,漫天撒网,掌控全局。”
程东点头,承认解时雨剧毒无比,只有陆卿云有福消受。
第二百一十八章 行会
毒蜘蛛解时雨召来南、程两条蛛丝,撒出去一张毒网,静等猎物上门。
傍晚,程东在一品楼如坐针毡。
徐锰的帖子,徐锰却不在,主位上坐着六皇子,一旁坐着文定侯世子,气氛庄严肃穆,可以当场给人出殡。
其他船行的人也是浑身不自在,都没想到见到的会是这样一个场面。
平常船行也没少吃吃喝喝,多的是人想要在船行里分一杯羹,可今天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
若是一般的鸿门宴,他们还能走,可六皇子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他们谁敢走。
各大管事和东家全都茫然成了痛失母鸟的雏鸟,既饥肠辘辘,又不知所措。
程东比他们要稍微安心一点,旁人以为他是家大业大,他自己知道是因为身后有解时雨坐镇。
解时雨就在隔壁,南彪已经提前来打探过,在这里说话,隔壁那间小杂房,能听的一清二楚。
文郁和六皇子谁都没开口,似乎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间。
程东旁边坐着位老头,这老头都叫他谷老,岁数除了他自己,谁也说不上来,程东认为他至少已经七十了。
七十往上走的谷老已经十分干瘪,连脸上都是皮贴着骨,拄着拐棍,仿佛只能活一口气。
然而程东第一天在码头上的时候他是这样,现在靠着这口气依旧是这样,而且精神亢奋的很。
他手里有两条楼船,三条福船,不多也不少,神奇的是船和人一样,一直保持着这个数。
“小程啊,”老头自以为声音很小,然而全场的人都看了过来,“今天来是干什么的,怎么都干坐着不动?
菜也不上?再不上咱们走吧,我请你吃去。”
程东心想您老真是勇气可嘉。
不等他露出尴尬的笑,文郁总算是坐直了,开了口:“既然有人等不急了,六殿下,不如我们就说正事吧。”
他一坐直,面孔就沐浴在明亮的烛光里,堪称是纤毫毕现,清洁干净的过了份。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先是颇有威严的环视了一眼,随后却忽然往后一仰,让自己远离了太过光明的环境。
他原本那满腔澎湃的心情,也在一瞬间低落下去。
程东看在眼里,心想这文定侯世子,怎么阴晴不定,像个娇气的小姑娘似的?
六皇子一向很和气,大有一种谁也不得罪的小心。
他看文郁等着他开口,就笑道:“世子既然来了,就由世子说吧,我只能代表我五哥,却代表不了其他人。”
文郁也早已打好腹稿,并未推辞。
“诸位,今天请大家来,是四殿下、五殿下、六殿下,还有徐三爷共同的意思,
码头上,如今称得上土崩鱼烂,
尤其是今天早上,四皇子府上的长史,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刺杀,就为了抢夺几两碎银,可见码头上已经是非治不可了。”
众人听了他的话,不说旁的,先就从心里生出来厌恶和反感。
张端在码头上被杀,码头要治理,又和他们船行有什么关系?
人又不是他们指使杀的。
难道这种应该由朝廷管理的事情,也要怪罪到他们头上来。
文郁不去看众人的脸色,停顿一下也并非要听谁的意见,只不过是感到身心愉悦,停下来享受余韵。
某一方面的缺失,让他从权利上找了回来。
难怪历朝历代,有许多宦官,哪怕无后,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涉政掌权。
这种快乐,比起男女之间的事情来,也同样让人头脑发晕。
他再次开了口:“诸位在码头上发财牟利,一日之中,不知要进出多少回,又因为暴利,不知道引来了多少宵小之辈,之所以能够维持到现在,全靠各府衙鼎力支持,
你们各船行,散沙一般,又一味的只认发财,对朝廷的辛苦置之不理,这样涸泽而渔,是用朝廷的肉,来补你们的钱袋子!”
话说到这里,听着的人已经开始露出愤愤之色。
有的人耳聪目明,知道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并非真觉得码头上乱了,而是看中了他们手里的钱。
从前这些皇子也缺钱,想方设法的要在船行里插上一手,而现在,他们是连脸面也不要,要直接上手抢了。
没人说话,众人只用各种目光看着文郁。
文郁笑看众人的反应:“码头上这一烂,我们也该整治了,几位殿下也并非要绝大家的生路,而是想将你们拧成一股绳,成立行会。”
谷老重重的咳嗽一声,往痰盂里狠狠吐了一口,随后将自己喘成了一座小风箱。
其他人也想这么啐上一口,但都因为还没活够,不敢动嘴。
文郁将话说完,对着谷老冷笑一下:“诸位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没人说话。
说了能不能活着出去,他们心里也很疑惑。
谷老这时候站了起来:“大家都不说话,看来是非得我老头子开口,
我活到这个年纪,那海上的暴风雨也是亲眼见过的,九死一生,也没颠覆我这条老船,眼下码头上这点小风浪,也一样。”
六皇子笑道:“老人家,坐着说,不必激动。”
“我老了,骨头硬邦邦的,一站起来,就坐不下去,”谷老两只手撑着拐杖,“我记得我年轻那会儿,先皇没登基多久,那时候就有许多行会,
连卖青团的都有行会,叫个青团会,
这些行会一大再大,甚至能左右米价,先皇于是下令,由官府接手行会,缴纳牙税,朝廷要用之物,也全都从行会中采买,
这本来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结果呢?”
他说着,看向文郁:“结果就像世子说的,采买的人只认发财,白拿白要,要买瓦,明明有了个工匠行,又设立个瓦团会,
行会没办法,只能向小生意人要牙钱,
我原来卖猪肉,卖前腿,得交卖前腿的牙钱,卖后腿,得交卖后腿的牙钱,逼得我铤而走险出海去了,
最后是先皇下旨,不得创立行户,没想到我老汉到快入棺材了,竟然又要看到当年那一幕了。”
文郁垂下眼帘,脸上的笑成了寒冰,随时都会融化消失。
心里咕噜咕噜翻滚着寒意,阴森黑暗,想将这干枯无用的老头当场绞杀。
他忍耐住了,拿出自己最心平气和的的模样来:“您老说的不错,不过今天的事,却不能和当年一概而论。”
第二百一十九章 恭喜
所有人全都在等着文郁将一件旧事说出新花样。
就连六皇子,也在等着他发话。
文郁维持着笑容:“诸位也知道,再过不久,漕运就开始征运漕粮,丰年时,南北漕粮能运回来六百多万石,漕运根本吃不消,沿途都建了五个水次仓存放,
今年几位殿下和徐家一想,可以租借诸位的船,但是租借一事不仅混乱,还耽误大家发财,
正好借此机会,成立行会,不用大家交牙税,朝廷中的采买也交给诸位来做,
如此一来,既能让码头上变得秩序井然,也能在关键时刻,统一调度大家手中的船,
这莫非不是件利国利民之事?”
谁能说不是?
没人敢说。
漕粮是军饷,文郁站在了大义之上,谁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小杂房里,南彪小心翼翼看了解时雨几眼,然后供菩萨似的弯腰给她添了杯茶。
解时雨半闭着眼睛,在听到漕运两个字之后,就已经将成王这点心思理的差不多了。
太子如今署理兵部,再过不久漕运征运漕粮,就是太子负责。
这差事若是换个明白人,按照条例,闭着眼睛都能干好,但是换了太子,却有可能出纰漏。
成王只要抓住太子的纰漏,将纰漏无限制的扩大,漕粮就大受影响。
四皇子和五皇子打的主意,无非是等太子出了纰漏之后,他们利用船行,力挽狂澜,以支漕运,全力打击太子。
但是成王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力挽狂澜。
他的目的就是将船行握在手里,斩断所有人的退路,再让太子出事,南北漕粮加起来,今年至少能有四百万石,漕粮毁尽......
倒是好一番乱象。
没了粮草,云州怎么守?
北梁也可以趁此机会,反客为主,直攻云州。
而且漕粮数量巨大,真被毁了,又如何弥补?
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天长日久,总有疏懈的时候,要防备成王,也很难。
不过眼下,既然要乱,就先让他再乱一点吧。
解时雨悄无声息起身,出了杂房,问南彪:“人来了吗?”
南彪连忙点头:“来了,就在后头,我找了个江湖郎中,说可以针灸下胎,十拿九稳,下来了也不伤身,西街那边一听,立刻就过来了。”
解时雨点头:“把人带过去吧。”
南彪兴冲冲的去了。
解时徽挨了几根长针的扎,身上稍微有点痛,但是痛的不厉害,若是能将肚子里的孽种扎下来,她完全可以再挨几次。
大夫收了银针,看起来也确实是可以妙手回春的样子。
“不要着急出门,扎针是泄,这个时候出门容易招寒湿之气,
先去喝点热的汤汤水水,过半个时辰,等穴位关上,就可以回去了,
今天夜里必定发动,要是没发动,只管来找我,我倒赔你银子。”
解夫人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信了几分,心想事已至此,先信他一回。
实在不行,还是得一包药下去。
扶着解时徽起来,戴上帷帽,往前头走:“这一品楼里的羊汤还不错,正好可以滋补一下。”
解时徽点头:“娘,我怎么觉得头有些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