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蝉二话不说,冲了过去,一屁股坐到女壮士背上,狠狠锤了一下:“说!哪里来的!竟然敢到我家门口来撒泼!”
他今天在兵部上进一上午,已经憋的要死,现在总算是发现了个有意思的事情了。
尤铜按着女壮士没动,任凭陆鸣蝉狐假虎威。
小丫头见了这般凶神恶煞的情形,当即吓出了两泡眼泪,歪歪斜斜的往前走了两步,积蓄了力气,大声叫了起来:“放开大奴!”
这一大声,也没大到哪里去,细声细气的没能喝倒陆鸣蝉三人,反倒把自己喝倒了。
她后气不继,急促的喘了两声。
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女壮士焦急起来,用力要挣开尤铜的束缚,却被尤铜巧妙的按着身上各个关节处,急的“呜呜”叫起来。
赵显玉上前扶住小丫头:“你是北梁来的?”
小丫头微不足道的哼了一声,将头扭开了。
然而陆鸣蝉凶神恶煞的瞪她一眼:“北梁的还不老实点!再哼,把你鼻子都拧掉。”
小丫头又被他吓出了眼泪。
“别这么凶,”郑世子莫名其妙的泛滥了母爱,忘记了屁股上的疼痛,起身将小丫头抱起来,“走,进去再说,外面好惹。”
陆鸣蝉连忙对尤铜道:“不许她进去,不然会把咱们家的树都拔掉的。”
“嗯。”尤铜用力拎起女仆,从角门将她运了进去,捆在了竹林子里。
小丫头见自己唯一的依靠不见了,在郑世子怀里拳打脚踢的哭喊起来。
只是她细胳膊细腿,这一番踢打毫无用处,连郑世子的皮毛都没伤到。
赵显玉上前拉了拉小丫头的手:“你是成王的女儿盛静?”
盛静停止动作,细声细气的开了口:“你怎么知道?”
赵显玉笑道:“你哥哥跟着成王进宫的时候我见过,还一起玩过,你哥哥告诉我他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就是身体不好。”
盛静对着赵显玉的笑脸,点了点头。
这厢点完头,那厢陆鸣蝉就已经领着他们边走边喊:“大姐!大姐!我捡到成王的女儿了!我们把她吊起来,让成王来赎人!”
他一边喊,一边看盛静那一脑袋稀疏的黄毛,心眼很活络。
这小痨病鬼,敢砸巨门巷的门,还敢说大姐是母老虎,肯定是从成王的嘴里听到了什么。
这么看来,成王还挺疼她。
说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先拎进去给大姐瞧瞧。
大姐的心思,是盘丝洞,存放着无数的丝线,只要时机一到,她就能勾动起所有能动的丝,交织成一条绳鞭。
盛静瘪着嘴,强行忍住眼泪,不肯示弱。
七弯八绕的到了刚修葺好的大花园,赵显玉刚跨过月亮门,就看到花园对面也建着一个同样的月亮门,有男子衣角一闪而过。
有男子刚从这里离开。
是解姑娘的幕僚吗?
他抬起头,又去看凉亭上的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芭蕉园”。
这字一看就是陆鸣蝉所写,“芭”字中规中矩,还算工整,“蕉”字就开始抻胳膊伸腿,“园”字膨胀的最为厉害,肚大腰圆,几乎炸裂。
陆鸣蝉读书写字最容易不耐烦。
解时雨和小鹤在水池边正说着嫁妆这些琐碎又喜庆的事。
“大姐!”
陆鸣蝉伶俐的奔了过去:“这是皇孙殿下,这是北梁来的丫头片子。”
解时雨对赵显玉行礼,赵显玉站着没动,接了她这一礼。
这一礼,是君臣有别,一个当施,一个当受。
赵显玉同时也打量着解时雨。
解时雨是漂亮,但是宫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他看的多了,并不觉得解时雨如何出奇。
如果非要他说的话,他甚至还能在解时雨的脸上挑出一点瑕疵。
他看这个人的时候已经不再看她的皮囊,而是将自己听到过的所有和解时雨有关的话全都加在了她身上。
在陆鸣蝉眼里,她是可以依附的。
在皇爷爷眼里,她是阴谋诡计多端的。
在其他人眼里,她是声名狼藉,却又靠着脸得了一桩好姻缘的。
所有的这些声音加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女人。
她似乎是力大无穷,能够将身边需要保护的人保护起来,
又似乎是喜欢兴风作浪的不安分之人,不肯安分,往四面八方伸展自己的手,谁也不知道这双手最后会深入到什么地方去。
偏偏她又深居简出,看起来好像是在安心待嫁。
就在这时候,盛静在郑世子怀里战战兢兢的骂了一声:“坏女人。”
陆鸣蝉二话不说,挽起袖子:“你再说一遍!”
盛静梗着脖子,以一种要背过气去的架势不吭声了。
解时雨笑了笑,对坏女人三个字无动于衷:“小鹤,拿点糖水点心到凉亭里吃,鸣蝉,招呼好你的朋友。”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口舌之利
盛静坐在凉亭里,依旧是要哭不哭的样子,时不时的抽泣两声,眨巴出一两滴眼泪。
“大奴......”
她支着个细脖子,仿佛对自己的脑袋不堪重负似的,摇晃着头。
陆鸣蝉这时候已经独自喝下去一大碗冰镇酸梅汁,对她这种哭法很是好奇。
他自己的情绪很激烈,伤心的时候就必须要死去活来的哭一场,然而哭完之后,也就算了。
没见过哭起来这么细水长流的。
“别哭啦。”
他吼了一嗓子之后,盛静哽咽一声,更慌了。
赵显玉盯着她涨红的脸,连忙道:“别让她哭了,我怕她会哭死。”
郑世子腾出一只手去拍她,手上还带着西瓜汁水。
陆鸣蝉干脆拿起勺,从一个糖水碗里舀了一大勺糖水,塞进盛静张开的嘴里。
盛静下意识的闭上嘴往下咽,咽过之后从嘴里吐出来一小粒红豆,在手心里仔细看了看,又塞回了嘴里。
含着眼泪,她忘记了不知道在哪里受苦的大奴,自己拿着勺子喝了起来。
赵显玉松了口气。
他咽下嘴里的东西,也好奇的摸了摸盛静身上的衣裳:“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盛静摇头。
陆鸣蝉毫不客气的嫌弃她:“馊包子似的,还不热呢。”
解时雨此时已经走到了月亮门,停住脚步,她回头看了一眼。
阳光璀璨,落在凉亭四周,令人刺目。
凉亭中倒是一片阴凉,坐在里头的人各有形态,令她目光留驻的是赵显玉。
赵显玉坐的很端正,吃相斯文,脸上的天真已经渐渐没了。
他显露出一种少年老成的模样,开始成长,目光明亮,一举一动,全都慢慢有了架势。
而且他很擅长学习,听胡邦说,在镇国公府上,他不仅会听程宝英讲课,甚至会和镇国公闲谈。
君臣君臣,他什么时候会为君?
陆鸣蝉又什么时候能称臣?
在赵显玉察觉之前,解时雨收回了目光,往花厅走去,等着成王上门。
成王确实来了,来的不快不慢,仿佛是掐算过了时间,一直等到天色偏阴,才露了面。
空气中的热气已经渐渐褪去,花厅中绿意过浓,再加上水声,没了太阳之后就显出了潮湿和阴暗。
解时雨逆着光,在花厅中站成了一道幽幽的剪影,美而端庄。
成王带着护卫谭峰,身后是两人一对的护卫队伍,一共五队,整整齐齐的将成王簇拥了进来。
解时雨放出目光去,就见成王的身影已经彻底脱离了邵安,入乡随俗的变了装束,穿的是蓝色云缎,肩膀高大,目光带有几分睥睨。
看着成王走近,她脸上才露出一个得体的笑,遥遥的行了一礼。
成王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环顾四周,笑道:“解姑娘这里布置的不错,不过本王没想到竟然是姑娘亲自出来迎客。”
言语间,倒是将解时雨比成了秦楼楚馆中的人。
男人是不惧怕做嫖客的,但姑娘们却万万不能和娼门沾边,有时候言语上的羞辱,就足以让姑娘们去上吊。
他说完之后,饶有兴致的等着解时雨的反应。
然而解时雨没有反应,仿佛真成了尊菩萨,对红尘中的言语很宽恕。
成王坐下:“陆大人来此,你也这么接待他?不知道我和陆大人相比,你觉得哪个更好?”
解时雨微微一笑:“成王殿下的口舌,堪比三姑六婆,陆大人少言寡语,不如您的多。”
成王头一回被人比做三姑六婆,笑了一声:“我成日宴饮,听了满肚子的京城八卦,自己也觉得口舌多了许多,
不过本王怎么没看到解姑娘去参加宴会?”
解时雨答道:“我小门小户,贱足岂敢踏贵地。”
成王又笑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是不急不躁,仿佛可以和解时雨这么咬文嚼字的说个天荒地老。
他不提盛静。
似乎这孩子无关紧要,本就是个不长命的人,平常带在身边也很宠爱,现在不见了,也耽误不了他的闲情逸致。
做惯了大事,自然得无情一些。
解时雨也十分有耐性,可以一应一和的和他闲扯。
最终还是成王先按捺不住,看了一眼天色,起身拍了拍衣裳:“行了,我看你也管不了我的晚饭,把我姑娘带出来吧。”
解时雨看向尤铜,尤铜就飞也似的去了,不到片刻,盛静和大奴就一起出来了。
成王随手逗了逗孩子,客客气气的和解时雨告了别。
出门上了马车,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成王才一把将盛静搂进怀里,一只手摸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去摸她带着潮意的头发。
他一边给她擦汗,一边训斥她:“你是阿爹的眼珠子,怎么能到处乱跑,还跑到这里来了!”
解时雨的冷酷无情,他是见识过的。
能看着节姑受辱,也能毫不犹豫的下杀令,谁知道她会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盛静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阿爹别生气。”
成王捏住她的手:“阿爹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马车外透进来的光线很微弱,在这种光芒之下,成王的面孔显得十分疲惫,像是和解时雨相处,很耗费精神一样。
也确实很费精神,解时雨的目光无孔不入,让他不便露出任何一点心思。
光是装也装的累了。
盛静见他累了,就乖乖的道:“我不是故意的乱跑,我想来这里看看母老虎,可母老虎一点都不凶,倒是有个猴子一样的哥哥,很凶。”
成王听了,想着她说的应该是陆鸣蝉。
“老虎不吃人的时候,当然不凶,可老虎一旦要吃人了,就很可怕了。”
他说着,“嗷呜”一声,做个老虎扑人的样子。
盛静笑了起来,然而笑不了多久,她就气喘吁吁的笑不动了。
好不容易平静下气息,她又说道:“还有个哥哥,和我一样大,倒是很和气的。”
成王想了想,忽然坐直了:“你说的这个很和气的哥哥,叫什么?”
盛静摇头:“他们都叫他殿下。”
成王的眼里闪出了两道精光。
皇孙赵显玉,太子唯一的儿子,和巨门巷里的人来往?
皇上也未曾阻拦?
看来太子的位置稳的很,朝中这么稳,对他实在不利。
“谭峰!”
他撩开车帘,取下身上的玉佩递过去:“今天晚上子时,让文郁去普陀寺见我。”
第二百一十五章 骚动
文定侯府上,总是飘荡着一些很复杂的药味。
药味浮浮沉沉,仿佛有了形状,覆盖在文定侯府上方,使其不见天日,让深处其中的人感觉是掉入了人间地狱,窒息的很。
文郁得了谭峰的传话,一阵头晕目眩,知道自己的好日子结束了。
邵安就是成王,他是知道了。
可他没想到,成王在百忙之中还能想起他来。
他这个人,向来认为“报国”这东西可有可无,不值一提,不管皇位如何更迭,只要能让他继续稳坐他的文定侯府,做个富贵闲散人就可以。
但若是“叛国”,那日后他这文定侯府自然也会跟着烟消云散。
脑袋里乱糟糟的,他转头问下人:“夫人呢?”
下人低声答话:“夫人回娘家了,说是住一天,不用去接她。”
文郁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
与此同时,南彪又再次折回了巨门巷。
“......往文定侯府去了,还有,您不是一直让我盯着西街解家吗,他们买了那个……下胎的药。”
南彪说的十分尴尬。
再怎么说,解时雨也是个没嫁人的大姑娘,他在她面前这么说,总感觉难以启齿。
解时雨倒是没有多大的波澜,好像南彪说的不过是解夫人在街上买了根油条那么简单。
“药方看过了?”
“在这儿,”南彪连忙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我的人花了十两银子,从药铺小伙计手里赌出来的,我又另外找大夫确认了一遍,是下胎的药没错。”
解时雨不懂药理,也没看方子:“继续盯着。”
南彪忍不住道:“姑娘,这可是个大好的把柄,就这么让他们打掉?那徐府......”
他一开始以为是解夫人给哪个妾室打听的,后来发现文世子夫人频繁出入西街,于是施展开手段,从文定侯府上一个浣洗衣物的婆子那里打听了一点消息。
这才知道是文世子夫人怀了胎。
文世子是个天阉,那他的夫人就是怀了个鬼胎。
至于怀的是哪个鬼的,他打探的很费力,解时徽没有有情郎,也不是浪荡之人,不过好在有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