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蝉在一旁搭腔:“你这眼神可真好使,这么大的火,你都能看清是猴还是王八!”
南彪又嚷嚷了一句:“真是文定侯!小白脸一个,我可不会认错!”
四皇子听了,急急忙忙就往水面上看,五皇子暗骂一声蠢货,吩咐随从:“刚刚说话的人是谁?务必给我抓回来!”
随从直奔南彪说话的方向而去,可是看热闹的人千千万万,哪里还有南彪的身影。
五皇子听了随从的回报,忍不住低声提醒四皇子:“这恐怕是有人要坏我们的事,我们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他感觉很不对劲。
文郁一直是隐藏在背后的那个人,怎么可能在这里贸然被发现,现在突然有人叫出文郁的名字,必然是此处无银三百两。
他眼珠子一转,人已经悄悄后退了一步,打定主意,此事一旦出现任何纰漏,就立刻将自己摘出去。
烧毁漕粮是大罪,必要的时候——只能牺牲老六!
四皇子却没理会五皇子的话,反而道:“真是文郁,五弟,你看!不在船上!”
文郁确实不在船上,而是在水里,此时谭峰正拖死狗一样,拖着他往岸上游。
文郁呛了水,上案之后却是一刻也不敢停留,催着谭峰赶紧带他走。
出了岔子。
然而岔子不是出在事情上,而是出在他身上。
一切都算的恰到好处。
四皇子和五皇子查出来漕粮上的问题,前去请太子前来对峙。
太子心虚之下,毁灭证据,火烧漕粮,将这码头上的几万石漕粮全都付之一炬。
徐家这时候再出面痛斥漕粮被毁一事,太子那里——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唯一的纰漏就是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本来也可以早早离开的,不过是一把火的事,可到要走的时候,谭峰却被人围住了。
来的人也并非要下杀手,只是不断的在拖延着时间,最后还将他和谭峰一起扔进了水里。
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文定侯三个字,不管是真看见还是假看见,便知道自己已经露了踪迹。
完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三问
文定侯府的书房,一向是肃然而又寂静,连只蚂蚁都不往里面闯。
一个小厮端来姜汤,伸着脑袋往太师椅上看了一眼,就见文郁湿着头发,换了一身灰色的直裰,正目光阴沉的看着他。
他连忙将脑袋收回来,放下姜汤,一溜烟的跑了。
谭峰这才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也是一样的湿着头发,只匆匆忙忙换了衣物。
他将滴着水的发梢攥在手心里捏了一把,沉吟了片刻,对文郁道:“依我看,你咬死不认这把火是你放的,也没人能把你这个侯爷怎么样。”
文郁没答他的话,书房里一时陷入寂静中。
他端起姜汤喝了两口,又咳嗽一声,脸上的笑是毫无生气的笑。
谭峰一时也有些心虚。
当初放火,文郁让他随便找个替死鬼去做,他担心会留下痕迹,非得亲自押了文郁去。
他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文郁喝了姜汤,把碗放下:“你要是还有别的主意,就趁早说了,要是没有,我就收拾收拾,给自己准备后事。”
他嗓子在骤然之间变的沙哑,仿佛是有东西压住了他的心口与喉舌。
谭峰琢磨了一下,继续说:“我看,虽然你出现在漕船上确实有点匪夷所思,但也可以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别管这理由是好是坏,
好比你用弑父逃避成为四皇子府长史一样,你在这方面,不是一向有些急智?”
文郁“呵”了一声,对谭峰的话不予置否。
谭峰忍受了他的阴阳怪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理由?”文郁对着他冷笑一声:“你就是找出花来,也得别人愿不愿意放过你。”
他被推到人前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要成为某些人的替死鬼。
太子、四皇子、五皇子,甚至是徐家,为了脱掉火烧漕粮的大罪,会毫不犹豫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
谭峰忽然道:“拦住我们的人,应该就是巨门巷的人。”
他跟在成王身边时,曾经和他们有过照面。
随后他又疑惑道:“可那边怎么知道我们的计划?”
文郁听了他的话,越发阴阳怪气的一笑:“她盯着我们呢。”
说到“我们”的时候,他指了指自己,又将手指头戳到谭峰身上:“我——和你背后的主子,她都蜘蛛撒网似的盯着,一滴水,到了她手里都能掀起惊涛骇浪,更何况是野火连天,
我早就告诉过你,她这个人睚眦必报,冷酷无情!
没有解召召在京府衙门闹那一出,她也不至于管我们和太子之间的争斗,
现在好了,我也很快就要沦落到和解臣一样的下场了。”
他觉得自己比解臣还要冤枉。
解臣是自己找死,他不一样,他从知道解时雨不能招惹之后,就一直对她退避三舍。
却生生的因为成王和她结下了梁子。
不熟悉的人想到她只能想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躲藏在陆卿云身后。
而熟悉她的人却会感觉到她是潜藏在深渊中的兽类或者是鬼怪。
你若是不招惹她,那她便不动声色的蛰伏。
若是招惹她,她会耐心的伸出魔爪,将猎物全都拖进深渊中去。
这是个冷血的猎手。
谭峰皱紧眉头,觉得文郁有些失控。
文郁在一旁来来回回走动,最后下了决心。
“你联系你主子,他在京城中应该还留有人手,如果能度过这一次的难关,往后他有我在京城中为他谋划,更能如鱼得水。”
他原来是不得已才和成王站在一起,但是只要成王这次能够帮他度过危机,他就不惜一切代价协助成王。
识时务者为俊杰。
在弱肉强食的权贵中,谁又不是这样?
......
码头上的火烧了一夜,烧的船毁粮无,人心惶惶,仿佛全天下的粮食都在这一晚上给烧尽了。
京城一日用米至少在四千石以上,这么一恐慌,米价一冲而起。
除了米价,其他一切都沉寂成了一滩死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所有的热闹和贪婪全都压抑了下去。
皇宫中比外面还要沉寂。
太子跪在大殿之中,两尺见方的金砖光亮如新,隐隐能照见他那张比窦娥还冤的脸。
高高在上的是皇上,两侧沉默无言的是朝臣,疾言厉色的是老四和老五。
太子感觉到皇上严厉的目光从龙椅上落下来,压在他单薄的脊梁上,要将他压垮,压的粉身碎骨,压入这铺满大殿的金砖之中。
原以为老四和老五就是奔着他偷卖粮草而来,没想到他们最后剑指的竟然是烧毁漕粮。
蓄意烧毁漕粮,这只有两军对垒时,敌军才这么干。
这就是通敌。
还好,还好有王知微在。
大殿旁的茶水值房中,陆鸣蝉毫无形象,壁虎似的扒在墙壁上,耳朵紧贴紧,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
“尔等生而富贵,坐享膏粱,不知生民之艰,边关之苦,朕......”
赵显玉在一旁干着急,忍不住拉扯陆鸣蝉的衣袖:“都说了些什么?”
“在训斥太子殿下,”陆鸣蝉连忙摆手,“别出声,我要听不清了。”
他恨不能将自己的耳朵都挤进墙里去,偷听的十分认真。
他并不是帮赵显玉在听,而是在帮解时雨听。
等下朝的时候,他敷衍赵显玉几句,立刻就飞出宫门,飞去了巨门巷。
他从书房找到厨房,再到花园,如入无人之境,手里还抓着个拳头大的肉包子。
凉亭里,胡邦正在和解时雨说话。
“米价都是米牙人哄抬的,王各庄的粮食出了大半,下午就慢慢跌下来了,旁人问,我都说我们有的是粮食。”
解时雨闻言轻轻一点头,将目光看向吃肉包的陆鸣蝉。
陆鸣蝉三两口吃干净包子:“太子今天也大出风头了。”
胡邦闻着肉香味咽口水:“又被骂了?”
“不是,”陆鸣蝉蹲到解时雨身边,在鱼池子里洗手,“太子问了三问,扭转了局面。”
“哦?”这下不止是胡邦,就连解时雨也好奇起来。
陆鸣蝉口齿伶俐的说给他们听。
“一问漕粮一石不少,他身为国之储君,为何要火烧漕粮,自己拆自己的台?
二问文定侯为何会出现在失火的漕船上,火是不是他所放?
三问四皇子和文定侯是什么关系,为何从陆大人名声被污的时候,两人就已经有所干系?”
第二百六十七章 明争暗斗
胡邦击节叹赏。
这三问一出,四皇子和文郁就有联手陷害太子之嫌。
五皇子和四皇子一起指正太子,自然也是同流合污之辈。
“常太傅看着守中庸之道,不冒险,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较为犀利,太子虽然常行蠢事,但是有常太傅在身边,倒是福气不小。”
解时雨笑了笑,没言语。
上有皇上,下有儿孙,如今还有王知微相帮,太子确实是个有福之人。
至于千古骂名,以太子的智慧,恐怕也想不到那么长远。
“还有呢,”陆鸣蝉继续说,“太子说,漕粮事关边疆战事,虽然不是他烧毁,但他作为东宫太子,署理兵部,必定会将责任一力承担,烧毁的粮食,他从私库中出银两,将其买回。”
太子要买粮!
胡邦神情稍愣,用一种奇异的、膜拜的眼神看向了解时雨:“姑娘,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子会买粮了?程管事收的那些粮......”
“我不能未卜先知,”解时雨笑了一声,“不过是知道有人要在漕粮上做文章,下了一注而已,输了,也无伤大雅。”
胡邦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解释,心想那您可真是赌运亨通。
解时雨转头看陆鸣蝉:“皇上如何处置文定侯?”
皇子之间的争夺有皇上在,这三位就算将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也跳不出皇上的手掌心。
其他人不必操心。
倒是文郁......
陆鸣蝉抄起一根草杆子,对着三条蠢鱼围追堵截,不许它们围过来吃食。
“皇上让姜庆传他去问话,说毕竟是侯爵之家,先问再查。”
解时雨听了,微微一笑,知道文郁必定要手忙脚乱了。
她知道文郁怕什么。
这样一个自卑而且敏感的小人,是必须要躲到某种坚硬的外壳下才能存活的。
文定侯府也好,君子如兰的美誉也罢,全都是他的那个乌龟壳。
现在官府要审问他,他这乌龟壳也就应声而碎,将要露出里面一堆软烂的臭肉来了。
她对尤铜一招手:“文郁在哪里?”
尤铜立刻上前:“在家里没动,他身边那个护卫倒是出城了,看样子是在联络部下。”
解时雨点头:“那就等刑部先问他的话,去叫程东来......”
她在这小小的芭蕉园中调兵遣将,要从漕粮一事中攥取出所有对她有利的部分。
就像是一滴水落入水池中,表面只泛起轻轻一圈涟漪,然而水深处却被搅的天翻地覆。
太子在宫中震惊众人后,也悄悄出宫,来到常沐府上书房中。
王知微现在还不是官身,不能进东宫去,那就只有他出来。
“先生高才。”太子一改之前的颓然,满脸都是兴奋之色。
端起茶杯,他轻松的喝了口茶:“这一次他们不仅没能将屎盆子栽在我身上,老四还把自己饶了进去,老五这个墙头草,一看老四顶不住,立刻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直说文定侯就是老四的幕僚。”
王知微笑道:“殿下乃是真龙所望,自然不会被这小小的栽赃陷害打倒,有没有我,都一样。”
一席话,说的太子身心舒畅。
“也是父皇圣明,”他摸了一下跪疼的膝盖,“父皇听说我要将这五万石粮食补上,还赞赏了我一句。”
说完,他又想起从前,又忍不住沮丧。
“也不瞒先生,往常父皇都不拿正眼看我,他有一回看抚国公脱了鞋抽郑贺,回头就对着我冷笑了一声,要不是父皇是一国之君,恐怕也要亲自上手抽我了。”
王知微连忙道:“殿下是皇上亲立的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皇上对您的期望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您瞧四皇子和五皇子,皇上连理都不理会他们。”
太子又高兴起来:“那倒是,先生真知灼见。”
两个人互相捧了半天臭脚,直到臭不可闻,再捧下去双方都有发晕的可能,才停了下来。
正巧这时候,常沐也从外回来了。
“殿下也在,”常沐对太子行了一礼,愁眉苦脸道,“粮草的事,出岔子了。”
太子立刻就觉得常沐这个人,十分的不讨喜,带来的全是坏消息。
“哪里出岔子了?不是打听的好好的,抚国公说三年不从这些粮商手中籴粮,他们这一时半会还能有地方脱手?”
王知微也看着常沐,大为不解。
正是因为想到了有一大批粮食砸在粮商手里,他才会提出让太子补上漕粮的法子。
谁会去和户部作对,收这一批粮食?
“全被人收走了?”
常沐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由大粮商牵头,所有粮商合起来,一共卖出去五万石。”
正正好好,太子就需要五万石。
常沐这一趟,一无所获,连一点粮草的灰皮子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