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名算什么,而且能在史书上占有一席之地,哪怕是骂名也值。
更何况,他不一定就会留下骂名。
只是这刚一来,还没露面,就感觉到了陆卿云的棘手。
巨门巷这个女流之辈,手段再出奇,没有陆卿云在背后支撑,她也蹦跶不起来。
相反,陆卿云远在云州,也需要一个完全靠得住的人在京城替他筹谋。
他想要站稳脚跟,掌握时局,不如先将陆卿云的手、眼,从京城中弄出去。
而常沐这时候也回过神来,忽然想:“解姑娘哪里去了?”
他们在脑子里翻来覆去的琢磨解时雨,哪知道解时雨此时此刻压根就没将他们往心里装。
她身边站着神情严肃的像是在哀悼的南彪。
“他们两个一路上都太平,一直到泥人张家后面的巷子里,尤爷被人下了黑手,三个对他一个,小叫花子看见他挨了一下子……”
解时雨心里咯噔一下:“小鹤呢?”
南彪低声道:“给人带上了马车,我让人顺着痕迹往外查,走的官道,往北没几里地之后马车就给丢下了,尤爷跟着追出去的,现在还没回来。”
解时雨起身往外走:“去叫吴影,再去赶马车,现在就走。”
南彪立刻去叫吴影。
秋风凉,解时雨连件披风也没带,也没觉出多少凉意,吴影和南彪坐在前面沉默的赶着马车,明明时间还早,黑暗却好像马上就会席卷而来。
第二百七十章 流亡
若是一般的闺秀,知道自己的贴身婢女被人带走,护卫重伤,要么就撒手不管,要么就受了不小的惊吓,报官去了。
但解时雨是能和陆卿云那位阎王并肩的,不管出了什么变故,她都能稳得住。
带走小鹤的马车,被遗弃在荒无人烟的野外,除了这辆马车,就只剩下纷乱的马蹄印记。
至少不下十匹马。
解时雨撩开车帘,里面没有留下痕迹。
大白天的,小鹤又和尤桐在一起,对方突如其来,尤桐毫无防备,他们也没发现任何征兆。
南彪愁眉苦脸:“最怕的就是临时起意的人,我要找线索都不知道从哪里找起。”
三人在此伫立片刻,尤桐面如死灰的来了,走到解时雨身边,他二话不说,膝盖砸在地上:“姑娘,我没追上……”
他腿上和胳膊上的刀口还在往外流血。
解时雨看了他一眼,让他起来:“在城里的时候,看清楚人没有?”
尤桐深深吸一口气,听着解时雨毫不惊慌的语气,总算是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
“有点像是北梁人。”
他说的也不是很确定,只是这些人身上确实带着异族之感。
解时雨想起成王逃脱的消息。
“留下两个人看家,”她想了想,“其他人全部调出来,去找这一队人马的踪迹,吴影,你再去看看文郁那里。”
尤桐立刻道:“我去。”
他心里着急,不能原地等待,非得干点什么不可。
解时雨点头:“我就在这里等消息。”
没多久,尤铜就转了回来:“盯着文郁的人被杀了,后脑勺中了一支短箭,文郁不在府上。”
解时雨立刻将心思和目光都放在了文郁身上。
看来文郁在码头上着了她的道,前途眼看着是没有了,还兴许要治他个大罪,不流放也得将牢底坐穿,因此逃之夭夭了。
只是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逃亡之际,还伤了尤铜,带上了小鹤。
把他害到这一步的人里,倒是没有小鹤这一个小人物,但是文郁的心思一向不阴不阳,兴许是想借着小鹤,来打解时雨的如意算盘。
与此同时,小鹤已经被人塞进另一辆马车里,一路疾驰不知到了哪里。
马车速度快,她感到了憋闷和颠簸,一块破布堵住了她的嘴,又脏又臭,她想呕都呕不出来。
她只能紧紧闭着眼睛,两只手尽力的攀住长椅的下缘,免得马车碾过石头的时候,她会被甩的飞起来。
肚子太沉重了,每一次的颠簸对她来说都很致命。
手指甲在椅子上抠出了痕迹,她满心绝望,在心中大喊:“姑娘......尤铜......”
煎熬的死去活来,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谭峰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侯爷,今天晚上就歇在这里你看怎么样?”
文郁那种惯有的、斯文中带点阴柔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说不行,你会换地方?”
谭峰没有停顿的回答:“不会。”
文郁冷笑一声,拉开了小鹤这辆马车的车帘。
小鹤瑟缩一下,两只手紧紧护住肚子,目光也跟着往外看去。
日落了。
她出门的时候是早上,现在却已经是日落,一天的时间,足够他们跑到解时雨找不到的地方去。
谭峰一挥手,两个大汉挤开文郁,从马车里将小鹤生拉硬拽的拉了出来。
小鹤随他们拉扯,能省下一点力气就省下一点力气,像死狗似的半蜷缩着身体,她尽量用身体的每一寸骨肉去保护肚子。
大汉拖着她,将她随手扔进了一间空屋子里,将门窗一闭,守在了门口。
小鹤缩在地上,过了片刻,才转动眼珠,试图能找到一点逃生的希望。
也许没人守着她。
她慢慢爬行到门边,拍了拍门,用尽力气叫了一声:“我肚子疼......”
外面有人回应她:“闭嘴!”
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心知凭着自己,是逃不出去了。
屋外,文郁四下张望一眼,看着废弃的破屋,满地的茅草都枯了,连一点绿色都看不到。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冷。
推开一扇门,屋子里荒废久了,更冷,没有下人,别说热饭,连口热水都没有,冷的好似坟地一样。
不——比坟场都不如,坟地好歹还有人上坟。
他不得不从屋子里出来,找了个门槛坐下,晒最后那一点太阳。
太阳明明是红的,可是落在他身上,就将他晒的褪去了颜色,显得更加苍白。
谭峰递给他一块干饼:“侯爷,成王殿下待你可算是不薄了吧,你要进大牢,也是他吩咐搭救你。”
文郁接过干饼,心里的恨意已经将他挫骨扬灰了。
他想要的是成王将他从码头上的漩涡里捞出来,而不是背井离乡,成为一个见不得人的逃犯!
成王无非是见他在京城中多年,对京城、宫中都十分熟悉,想榨干他最后的利用价值而已。
他就算进了牢里,也罪不至死,何必像现在这样弄得无家可归。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关着小鹤的屋子,咬下一口饼。
谭峰强行带他离开的时候,他见到了小鹤和尤桐,只不过是一瞬间,他脑海中就出现一个难以磨灭的想法。
他得回京城去。
他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要是解时雨来了,你打算将她也一并带走去见成王?”
谭峰摇头:“我会直接杀了她。”
文郁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冒险将人引来,会留着她去要挟陆卿云。”
谭峰道:“这个女人的破坏力太大,直接杀了她才是最好的选择,也是为我们殿下解忧,你们文人,往往就是想的太多,结果全盘皆输。”
文郁冷笑一声,看着夕阳血淋淋的坠下了山头。
屋子里传来小鹤哼哼的声音。
他再次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屋子:“她可能要生了。”
谭峰靠着树干,并不在意:“要生就生吧。”
小鹤确实要生了。
长时间的颠簸,让她的肚子开始疼起来,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的酸痛,慢慢这股痛意变得非常强烈。
像是一只大手将她五脏六腑紧紧拧在一起,用力一攥,随后又松开,片刻之后又攥在了一起。
孩子沉沉的往下坠,狠狠的往外钻,不停的折磨她。
小鹤没有生产过,身边的人也都是一样,她的脑子里已经什么都想不出来,只是凭借着本能张开了双腿。
第二百七十一章 生
小鹤张开嘴,大口吞咽着空气,给自己鼓劲:“不会有事的,我力气足,生孩子就是要有力。”
可惜她只忍耐住了片刻。
剧痛从她的肚子里爆发出来,让她感觉自己是被腰斩了,尖叫声控制不住从她口中发出,一轮高过一轮。
在她痛苦的叫声中,夜幕降临。
篝火点起,天高地阔,月明星稀,寒风由北而来,吹出一条条沟壑,到文郁面前时,寒意已经只剩下一成。
这一成的寒冷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没在火堆边,而是站在树下,看着谭峰一行人连说带笑,有吃有喝。
谭峰又在写什么东西,他知道是要传递给成王的消息。
这条忠心耿耿的狗,会在信里说什么?
他想谭峰对成王必定是知无不言的,此刻一定是在说自己如何的失败和可怜,还要询问成王什么时候可以杀掉他这个废物。
想到成王不肯搭救他——甚至连搭救的意图都没有,他就知道成王没有想给他一条活路。
盯着温暖的火堆,他开始想文定侯府。
不是家——而是文定侯府。
文定侯府上的人是可以不用想的,他想的是“文定侯府”这四个字所代表的一切。
居高临下地看了片刻,他转身走到了小鹤的门外,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声音,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一开,屋子里的暗沉就被打破,摇曳的火光也随风吹了进去。
文郁立刻有一种被谭峰窥视的错觉,转身将门关上了。
关上门,火光便被隔绝在外,只敢从边角缝隙往屋子里钻,鬼鬼祟祟地照出一点亮光。
在这微弱的光亮中,文郁好奇地看向了小鹤。
小鹤已经无师自通的将手一左一右的拉着桌子脚,裤子褪到脚踝处,使劲岔开了两条腿。
两股之间血水一片片的冲出来,屋子里全是一种说不出的血气和腥气。
本还不是瓜熟蒂落的时候,生起来更是格外的艰难。
小鹤看着文郁进来,也看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两腿之间,但是她连羞愤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牙关里挤出两个字:“滚!”
文郁上前,蹲下身去,“啪”的甩了她一个耳光。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我滚?你那地方,在我眼里就是一块死肉!”
小鹤想踢他,骂他,可腹部又被一只手死死攥住,肠子、肺腑全都被拉着用力提起,使得她痛了个死去活来。
她从喉咙里发出痛呼声,脑袋忍不住磕向墙壁,撞的“砰砰”作响。
剧痛让她顾不上文郁,只有等痛意稍稍过去的那一下,她才活过来了似的松了口气。
迷迷糊糊中,她想:“就当他是只畜生,被畜生看一眼,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被畜生看死?”
她没生过孩子,但是知道生孩子是过鬼门关,儿奔生,娘奔死,眼下将她肚子里的小家伙生出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下一刻,她又被痛苦抓住了,这一回痛意比之前还要强烈,从一只手换成了一把钢刀,在她肚子里疯狂的乱搅。
顺着痛意,她往下使劲。
文郁成了个麻木而又好奇的旁观者。
小鹤在他的目光里断断续续的哭喊和用力,最后终于爆发出一声惨叫。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下来,文郁不说话,小鹤也不哭喊,片刻之后,地上堆起来的衣服里,发出了细细的一声哭声。
小鹤精疲力尽地躺下去,想要抱住孩子,却被文郁捷足先登,将孩子抱在了手里。
他抱的轻描淡写,像在抱小猫一样随意。
“丑。”
刚生出来的孩子,确实也漂亮不到哪里去。
脑袋经过挤压,成了个细长的形状,皮肤皱巴巴、红彤彤,脸上眉眼倒是齐全,并没有毛病,头发湿漉漉的,很黑,贴在一起。
盯着这个小生命,文郁觉得很奇妙。
他见过死,死亡索然无味,充满怨恨痛苦,阴森森、冷冰冰,令人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没想到现在他还能见到生。
他先前一直盼着自己能好起来,让女人给他生个孩子,可惜一直没有得偿所愿,没想到生的场面竟然是这样的。
哪怕身处在荒野中,哪怕屋子里到处都是憋闷难闻的气味,他怀里的小婴儿也带来了生的喜悦。
他冲着这小小的婴儿吹了口气,小婴儿睁开眼睛,眼睛里的黑眼珠很黑,很亮。
“单眼皮,”他抱着孩子对小鹤说,“是个小姑娘,不像你。”
生产让小鹤心神涣散,眼前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她想一觉睡过去,可是不敢,只眼巴巴的盯着文郁怀里那张皱巴巴又红彤彤的脸。
只看了一眼,小孩就牵住了她的心,就连她的胸脯也开始鼓胀,似乎是要分泌**。
她强撑着一口气,想将孩子要过来:“侯爷......孩子要饿了。”
文郁没看她,脱了自己的披风做襁褓,将孩子一裹,站了起来:“我喂她。”
小鹤惊慌失措的挣扎着要站起来:“不、不行,侯爷,她要吃奶,你没有东西给她吃......她要饿死的......”
她的话文郁一个字都没听到,但是小心翼翼地搂着孩子,仿佛这孩子是他亲自生的一样。
出了门,外面的篝火已经熄灭,谭峰站在门口,见了文郁这副新出炉的尊荣,单是意有所指的一笑。
不愧是没根的东西,现在竟然做起奶娘来了。
文郁没奶,做不成奶娘,先自己喝了一点水,没找到汤匙,就用手指头蘸着水,往小孩的嘴唇上抹。
小孩对着他的手指头嘬了几下,并没有嘬出应该有的味道来,倒也不哭闹,干脆的将眼睛一闭,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