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这一路急急忙忙赶回来,就是想着太子兴许还没将这个豪言壮语放出去,还有挽回的机会。
现在挽回是不可能挽回了,眼下只看怎么才能将这个难关渡过去。
太子没有急智——没有智慧,他干脆看向王知微。
王知微皱眉问他:“买走粮食的人查得到吗?”
京城并非无粮可买,可是经过一晚上的大火,市价已经涨了不少,这个时候大肆去买京城的粮,容易被人抬轿子。
太子的钱袋子可扛不住。
“我猜到了,”常沐取出一张手抄的单子递给王知微,“这是我从下面一个小粮商手里抄出来的。”
王知微看了一眼签押:“程东?这人是谁?四海银楼的人?”
常沐摇头:“是巨门巷的人。”
王知微对京城的了解,还停留在从前,最近也没人提起过巨门巷这三个字,他一时便没想到。
“那是谁的私宅?”
倒是太子恍惚了一下:“先生,那是陆卿云未婚妻子住的宅子,她手里有巨财。”
当初她刚回京城的时候,太子对着她手里的浮财也是心动过的。
更何况这中间还夹杂着个解臣。
解臣简直跟被解时雨刨祖坟了一样不死不休,最后落了个粉身碎骨而死。
他看在眼中,再加上陆卿云回京,他对巨门巷的念头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王知微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他没见过陆卿云,陆卿云在京城横行的时候,他早已经离开京城。
文臣武将之间,从古至今就不对付,再加上阵营不同,还没见面,就已经注定和气不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狐假虎威
王知微很快就有了个好想法。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既然解姑娘是陆大人未过门的夫人,事情就更加好办了,
常大人,不如由你出面,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她将这五万石粮草捐出来,支持北边战事,
太子也会承她这个人情,她一个姑娘,留下一个美名,对她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太子听了,连连点头,一副对自己的权势很有自信的模样。
倒是常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情很是为难。
王知微想以太子之名,逼解时雨白白让出这五万石粮食。
要是成了,王知微就是智囊,要是没成,就是他办事不利。
这王知微,奸诈起来,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王知微见他满脸为难,便问道:“此事难度很大吗?”
常沐看向太子:“殿下,此事说不难,那臣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太子迟疑着点了点头:“巨门巷,确实不好打交道。”
王知微的目光在他们二人面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常沐脸上:“常大人,这么多粮食,要她分文不取也确实为难,不过也可以去请她父母出面,
能够给太子殿下献粮,她应该倍感荣幸才是,若是我家有粮,不必太子多言,必定是倾囊助之。”
太子听他说话,心里就是格外的熨帖:“先生的心意,我是明白的。”
常沐端着茶杯掩饰自己的神情,在心里暗骂:“你这浆糊脑袋明白个屁。”
王知微又问:“我看殿下和常兄都迟疑的很,莫非这其中有什么事情?不妨和我直说。”
常想了想:“这位解姑娘,不详的很。”
王知微一愣:“不详?”
常沐点头:“她父亲是西街解正,母亲是解正的续弦,妹妹是文定侯夫人,伯父是玉兰巷解清,伯母是解清原配,堂兄是解臣,堂妹曾是我的续弦,姑姑解召召才从京府衙门掀起了一场闹剧。”
王知微端着茶杯,满脸疑惑地看着他:“然后呢?”
常沐答道:“除了解正和文定侯夫人,其他都死了。”
王知微端着茶杯的手僵住,一时间喃喃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他听了常沐的话,就知道“不详”只是托词。
太巧了,这些人的死,全都系在了解姑娘一个人身上。
更惊人的是,她没有留下把柄和痕迹。
也许她并未亲自动手,只是在背后推波助澜,利用人心,利用别人掀起的风浪,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不信一个姑娘能干出这些事来。
这背后一定有陆卿云给她出谋划策,甚至是亲自动手!
太子也跟着感慨:“确实不详,老四媳妇就跟她走的近一点,就遭殃了,要不我们还是在想想别的办法,免得被克了。”
王知微暗骂一声蠢货,面上却笑道:“殿下是龙气所在,自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您看那解臣还做过您的属官,半点也没波及到您。”
太子哈哈笑了两声:“先生说的对。”
王知微又道:“常大人,事情还没去做,也不能说解姑娘就一定会将我们拒之门外,
我看还是可以一试,就算她见识短浅,不愿意捐出粮食,我们也可以和她讲讲价钱,
你看如何?”
常沐在心里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你让我说什么?
“那我亲自走一趟巨门巷,和解姑娘谈一谈。”
“不妥,”王知微摇头,“你出面就等同于殿下出面,殿下怎么能和她一个女流之辈讨价还价,你身边有没有合意的人先去探个口风?”
常沐皱眉道:“可这样就少了诚意了。”
太子这个废物点心插了话:“诚意?难道要我亲自去不成?”
常沐立刻将自己的想法埋在心底:“我在四海银楼有个人,叫贺章,我让他去。”
贺章在四海银楼打了个大喷嚏。
等收到常沐要他去巨门巷的消息,这个喷嚏就转成了哆嗦。
下面的伙计都忍不住问他是不是伤风了。
贺章欲哭无泪。
他是四海银楼的小管事,上头原来还有个史通,曾奉史通的命令,去码头上警告解时雨,生意不要一个人做绝了,给大家都留口饭吃。
结果他连解时雨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陆鸣蝉给哄了出去。
后来史通因通敌被带走,死在普陀寺,他这个在史通手下干活的人,几乎活活吓死。
好不容易,这事情的阴影算是过去了,常沐又找上了他。
光是听到“巨门巷”这三个字,他就胸闷气短。
而巨门巷里也坐着个胸闷气短的陆鸣蝉。
秋风一起,天就十分的干燥,而且是让人无处躲藏的燥意,陆鸣蝉一杯接一杯的喝水,一波一波的接待访客。
这些访客里有粮商、五皇子的人、查漕粮失火一案的人,乱七八糟。
尤其是粮商,脸皮厚的过城墙,任凭你嬉笑怒骂,都团着一张笑脸,不失时机的提出想籴粮的来意。
陆鸣蝉心眼再多,也架不住这车轮战,只好时常的借机尿遁。
没两天,外面就传言镇国公世子肾虚的消息,将镇国公急了个半死,一趟一趟的往巨门巷送补药。
等贺章来的时候,正是陆鸣蝉看谁都碍眼的时候。
要不是解时雨让他待客,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贺章大包小包的带着赔礼来了,将自己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可刚说明来意,就被陆鸣蝉轰了出去。
“谁不知道常太傅是太子的人,少在小爷我面前装糊涂,派你个小管事来说话,你做得了主吗?
我们忙着呢,谁有心思跟你们这些人在这里打太极?
赶紧给小爷滚蛋,让能做主的人来,不然过时不候!”
于是贺章麻利的从巨门巷滚到了常沐府上。
常沐听了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坐着马车,往巨门巷去拜访解时雨。
他在马车中打量着街景,心想世事之多变,真是难以想象。
解臣还在的时候,哪能想到会有今日的光景。
他到的时候,陆鸣蝉正在花厅里对着郑世子笑的肚子疼。
程宝英昨晚抱着盆菊花跑去见郑秋月,见了郑秋月他也不说话,将花放下就走。
郑世子气的翘着兰花指,当场就将那一盆野菊花给掐了。
“卢国公不想他入赘,跑到我家来说三道四,我们家还不想要他这个呆子呢!
他倒好,送盆野菊花来赔礼,我妹妹就值一盆野菊花?”
陆鸣蝉刚要开口,吴影就走了进来,低声对陆鸣蝉道:“常太傅来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枝节横生
花厅里的笑声随风而散。
陆鸣蝉将自己的热闹收起来,扭头去看赵显玉:“大姐说这五万石粮食送给你处置,你见不见?”
赵显玉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笑意,但是眼睛已经慢慢冷了下去。
他站起来,在花厅里慢慢走了两圈。
陆鸣蝉见状,端着装香糖果子的碟子站起来:“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们就不掺和了。”
郑世子早在赵显玉站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赵显玉急忙拉他一下:“你留这儿。”
陆鸣蝉停下脚步,捧着碟子想了想:“行,你坐着,我先跟他寒暄寒暄。”
一屁股又坐下去,他塞了一块糖在嘴里。
他想到解时雨告诉他的话:“一山不容二虎,太子身边已有能人,这个人情,做给太子不如做给皇孙,日后太子要发难,自然有皇孙传递消息。”
他们巨门巷,要的就是通天的耳朵。
赵显玉这时候终于决定要见常沐了,对吴影道:“叫他进来。”
吴影悄无声息地看陆鸣蝉一眼。
陆鸣蝉点了头,他才大步往外走,赵显玉正在气自己的爹不给他长脸,并未注意到他们二人之间的目光。
常沐很快就在吴影的带领之下前来,见到赵显玉之后脚步一顿,连忙行了大礼:“没想到皇孙殿下会在这里。”
赵显玉沉着脸,没说话。
倒是陆鸣蝉站起来上前两步,笑眯眯的和常沐打招呼:“常太傅!”
不等常沐回答,他已经一把将常沐按在了椅子里,冲着吴影要茶水,又十分热情的和他寒暄:“我爹常提起您——我爹是镇国公,昨天您的人过来,我正犯牛脾气,就把他顶出去了,没想到今日您亲自上门了,真是失礼。”
常沐看他这热情的架势,迟疑着冲他笑道:“林世子太客气了。”
陆鸣蝉又道:“您认识我?”
常沐看了一眼不言不语的赵显玉,点头道:“世子常在宫里走动,我当然认识。”
陆鸣蝉顿时喜笑颜开,回到赵显玉身边,对赵显玉道:“常太傅真是和气。”
然后他就像是赵显玉的腹臣一样,紧密地和赵显玉站在了一条船上。
“太傅有什么话,尽管和皇孙殿下说,皇孙殿下答应的,我也答应。”
赵显玉这才不动声色地看着常沐:“太傅拔冗前来,可是有事?”
他已经显露出自己的威严,人虽然小的不能再小,但也有模有样。
常沐心中一凛,倒是将赵显玉多看了两眼。
太子从不管儿子,赵显玉不是在皇上那里玩,就是在宫外和陆鸣蝉等人鬼混,没想到竟然也有了气势。
他对着赵显玉笑道:“臣来找解姑娘,事关......”
“我知道,五万石粮食,”赵显玉打断他,“给你也没什么。”
常沐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竟然看向了陆鸣蝉。
陆鸣蝉不可置否的一挑眉:“皇孙和太子是一家父子,区区五万石粮算得了什么。”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下就将常沐弄了个晕头转向。
他心里疑惑:“五万石粮食,解姑娘就这么拿出来给他们两个孩子当玩意儿了?”
疑惑完,他委婉道:“解姑娘那里......”
赵显玉再次打断他:“这人情我领了。”
他并没有打算和常沐多说,取出单子给了常沐,等常沐一走,就坐在椅子里开始吃糖。
自从来了巨门巷,他这吃糖的毛病就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牙都坏了一颗。
解时雨将东西给他,他就知道要给他爹了,同时思来想去的琢磨了许久,他感觉这五万石粮食,是解时雨的问路石。
只是他还有些糊里糊涂。
之前他糊涂的更甚,两只眼睛根本看不见刀光剑影,现在他增长了见识,学了许多道理,也逐渐能认清身边的人和事。
他想解时雨比一般人强,而且要强的多,凭借着她的果断和智慧,足以插手皇位的争斗中。
那这五万石粮食,是在问太子的路吗?
他的疑惑,同样也是常沐的疑惑。
常沐从巨门巷离开的时候,脑袋很晕,像是酒上了头,满世界都透露出一种虚假之感。
拿着赵显玉给他的字据,就可以去运粮了。
跑回家里,将这字据递给王知微,王知微并不惊讶,因为早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但常沐告诉他赵显玉在巨门巷的时候,他开口就问:“解姑娘怎么会把东西给皇孙做主?”
他狐疑,常沐也狐疑:“我这一路上也没想明白。”
王知微又问:“难不成她想用皇孙来威胁太子殿下?”
常沐觉得他这个说法莫名其妙:“她威胁殿下干什么,她又没站到哪一边去。”
王知微没再问常沐。
他将轻飘飘的字据放在桌上,揣着沉甸甸的心思站到了窗边,闷头思索。
常沐找到他的时候,他便聪明的猜到了自己是皇室百年基业中的一块砖石。
他愿意做这一块砖石,辅佐太子,对付陆卿云。
等新君上位,凭借他的手腕,也自然可以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