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时雨没有撵她,可她自己对解时雨感情复杂,一面是心生畏惧,一面是不好意思低头,因此在他们两个之间,她果断的选了看起来还年幼,有些幼稚和冲动的陆鸣蝉。
至少陆鸣蝉在她看来,还是个普通的少年。
陆鸣蝉扭头就走,常悠心匆匆跟了上去:“世子,回到京城,我们的婚事……”
陆鸣蝉眉头一皱,猛地停下脚步:“我们什么婚事?”
常悠心向前迈了一步:“昨天你那样对我,难道我还能嫁别人?”
惊魂一夜,她的态度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话音落下,不远处响起一阵乱哄哄的叫声,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在众人簇拥之下走的飞快。
与此同时,陆鸣蝉往常悠心的方向转动了身体,正面看向了她。
常悠心以为他是要好和自己说话,窃喜之余,矜持道:“现在不是说这些……”
她只说出了这么几个字,以后永永远远都不必再开口了,因为陆鸣蝉一把将她推下了山崖。
惊呼声呼啸着在山崖之间响起,惹得路那一群簇拥着大夫的人回头来看,什么也没见到之后,又匆匆的走了。
等到没了动静,陆鸣蝉才退后一步,将手一拍,哼了一声。
“蠢货。”
心不慌意不乱的离开,他继续去找赵显玉。
赵显玉不在自己的院子里呆着,而是在五皇子那里。
赵显玉小小一个,端坐在太师椅中,两只脚还没有挨到地面,正在发号施令。
见了陆鸣蝉,他腾一下从椅子上冲了下来,气冲冲地想问陆鸣蝉死哪里去了,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他又将自己的怒火生生咽了下去,只狠狠瞪了陆鸣蝉一眼。
“你在这里坐着,我一会儿再跟你说话,”他伸手一指旁边的椅子,又去看大夫,“我五叔到底能不能治?”
大夫摸着山羊胡子,字斟句酌:“治是能治,但是不一定能活……”
陆鸣蝉翻了个白眼,感觉这大夫什么也没说。
他挪动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屁股还没坐下,心思一变,忽然又对五皇子的生死来了兴趣,溜溜达达的往里面走。
从厅堂穿过游廊,他一眼就看到凉亭里坐着两个人,不等他们发现自己,他立刻闪身,将自己藏在了花木里,一点一点往前挪。
凉亭里坐着的两个人是王闵玉和王知微的亲信。
昨天夜里变故太大,王闵玉发现不对的时候,只来得及告知亲信脱身。
两人躲躲藏藏一整晚,将近天亮的时候,她看到赵显玉带着人往五皇子这里赶,才松了口气,也跟了过来,求一个庇护。
惊魂未定的两个人,此时此刻便坐在凉亭里,吹着冷风,准备好好理一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王闵玉垂着眼睑,思绪沉沉。
她一直以为事情会按照计划一步步的往前推,哪里想的到最后他们王家几乎灰飞烟灭了。
徐家现在如何了?
常悠心有没有找到解时雨?
解时雨是活着还是死了?
“高先生,眼下这情形,得尽早让父亲知道才是,我们不仅没能……王家只余下我一个,眼下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是让父亲早做安排。”
死了的王知衍和王夫人在她看来,倒是无足轻重。
高先生心情也十分糟糕:“要不你和我一起回京城吧,这个时候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没事,”王闵玉勉强笑了一下,“他们都在这里,我一个姑娘,也不会有人为难我,况且总得有人……”
高先生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
他们得时刻知道五皇子的情形,太子在京城才好应对。
“常姑娘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你这个时候去京城,也许会被常太傅和她外祖家迁怒,你在这里避避风头也好,要是找到常姑娘,就带着她一起回京城去。”
他们现在和常沐共进退,还是不要在这些事情上生嫌隙的好。
王闵玉眼眶微微一红:“昨天晚上我不该让她去找解姑娘,我是想着镇国公世子和她的事,总得有人出面,最好是能解姑娘开口,将他们两人订下婚事,这样常妹妹也不至于失了清誉,总不能弄的鱼死网破吧。”
高先生点头:“你说的是,而且她嫁给镇国公世子,对我们只有好处,这件事我回去之后就告诉你父亲,常姑娘的清白总要有个说法。”
说着他叹了口气:“镇国公世子得皇上器重,我只当他是个稳重人,没想到还是一团孩子气,居然和一个姑娘打架,行事还如此凶狠,常姑娘要是嫁给他,这辈子也是完了。”
王闵玉笑了笑,没接话。
她没有告诉高先生陆鸣蝉是因为什么和常悠心起了冲突。
有些事,缘由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结果。
常悠心要是还活着,能嫁给镇国公府,那就等于是让陆卿云站到了他们这一边。
陆鸣蝉听的咬牙切齿,心里很后悔没有将王闵玉也打一顿。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就决定好好整治整治王闵玉。
脑子里放烟花似的冒出来无数个念头,他选了一个最好的,然后贴着墙壁,壁虎似的溜走了。
第三百章
陆鸣蝉溜回赵显玉身边,在旁边坐了片刻,觉得有点饥寒交迫的意思,就拍了拍赵显玉。
赵显玉板着张小脸,正和驻军说到令牌丢失一事,回头看陆鸣蝉的时候,悄悄的揩了下鼻涕。
当着别人,他得恩威并重,不能让人因为他小就小觑了他,只有在陆鸣蝉面前,才能是个小孩。
“殿下,”陆鸣蝉摸着肚子,“让人弄点东西吃吧,再烧点炭盆,我看大家都是又冷又饿的。”
赵显玉也想换个暖和的地方,点点头:“那就都先吃早饭,吃完了再议,总得问清楚了,才能给皇爷爷上折子。”
陆鸣蝉又道:“我看也不用分开吃,这里地方大,就都在这里吃吧,也正好可以清点一下人数,也能去报丧,女眷们就用屏风隔开,大家两不相干。”
他黑眼珠滴溜溜的转,心里打着怪主意。
赵显玉只当是想跟解时雨一起吃饭,没有多想。
他随意指使了身边的一个内侍:“就这么安排,外面院子大,粗使仆人就到外面架桌椅吃。”
虽说大半幸存下来的人根本吃不下饭,但是皇孙殿下开了金口,他们自然得奉陪,只要还能走动道的,都来帮忙张罗。
陆鸣蝉和赵显玉在发号施令的时候是大人,少年老成,自觉很有威严,很聪明,吃饭的时候,又成了小孩,吃什么都有滋有味。
陪着的食客不多不少,吃吃喝喝的不算寂寞。
昌县县令侥幸不死,甚至连点皮外伤都没有,却吃的很辛苦,恨不得断胳膊断腿的是自己才好。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个皇子生死未卜,他的脑袋也不知道能在脖子上呆多久。
王闵玉也吃的很少,面对着几位脸色比上坟还要凄惨的夫人和姑娘,她实在是吃不下去。
悄悄的打量一眼四周,她并没有看到常悠心,心里很疑惑。
善后的人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常悠心的尸体,可也没见到活人,她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难道常悠心和解时雨呆在一起?
不过常悠心是死是活,倒不是那么重要。
她很快就将心思从这上面拉了回来,从山水折屏的缝隙里去看赵显玉。
父亲说皇帝很看重皇孙,这么看,皇孙临危不乱,确实比太子要强。
看了赵显玉,就不可避免的要看见陆鸣蝉。
陆鸣蝉总让她心里有点不得劲,又说不出来,仿佛他是个随时可能炸开的火药一样,必须得小心翼翼才行。
就在这时候,陆鸣蝉忽然站了起来,用筷子将碗边一敲,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本就无心吃饭的众人立刻看了过来,心中都很纳闷,不知他要干什么。
王闵玉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总有点心神不宁。
陆鸣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目光撇向屏风后面:“各位,我们也算是有难同当的苦命人了,山贼悍匪做恶,我们好不容易才从厄运中逃脱出来,实在是不容易,
比我们更不容易的,其实是五殿下,
他重伤在身,我和皇孙看着心里都十分难受,而且五殿下无人悉心照料,更是让人忧心,
昨天我误入姑娘们的宴会,见到其中一位姑娘端庄贤淑,温柔婉约,还有勇有谋,早有过功劳,
因此我想失礼以及冒昧的提个建议,想请这位姑娘服侍五殿下,至于名分,我想五殿下醒来之后,定然不会亏待的。”
他说着,走出来两步,越过屏风走到王闵玉面前:“王姑娘,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笑容很坏,满眼都透露着恶意。
王闵玉做梦都没想到陆鸣蝉会在她的婚事上作怪。
她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很快又意识到拒绝是不对的。
在他人看来,照顾伤重的五皇子,这是她的荣幸。
哪怕是给五皇子做侧妃,也是他们王家坟头上冒青烟了。
没人知道她的父亲现在在太子麾下效力,也没人知道他日皇上千秋之时,他们王家又是怎样的大功一件。
更何况太子和五皇子是死对头。
眼下这种两难的情形,是她这辈子都不曾面对过的。
周围的人目光交换,晦暗不明,陆鸣蝉的嘴一张一合,说了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
六神无主了片刻,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翻脸。
皇孙没有发话,她不能给脸不要脸。
“王姑娘,世子等着你回话呢。”她身边一位夫人好心的推了她一下。
王闵玉含羞带怯的低了头,掩盖自己难看的脸色,她得沉住气,不然一个不留神,就会被陆鸣蝉带到沟里去。
“承蒙世子厚爱,可婚姻大事,并不能由着我自己做主,我父亲尚在,先前就有信给我,对我的婚事已经有了安排,
我愿意以婢女身份照顾五皇子,身份什么的,就请世子不要提了。”
她说的不卑不亢,气度风度全都不缺,算是将陆鸣蝉的突发奇想圆了过去。
陆鸣蝉长长“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一笑:“有了安排?那也没关系,什么人能比得过皇子。”
他故意的凑到王闵玉跟前:“你告诉本世子是哪一家的,我亲自去给你说项。”
当着众人的面,王闵玉没办法将厌恶的神情摆在脸上,只能继续低着头,不失矜持的道:“一诺值千金,世子还是不要提了。”
怕陆鸣蝉会纠缠不休,她干脆福身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见到了解时雨。
解时雨不知何时到的,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冲着她一笑,将半块雪白的糕点送进了口中,红唇轻轻抿起来,糕点便不见了天日。
明明只是吃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点心,她却感觉解时雨是在咀嚼血肉一般。
她顿时心慌意乱,感觉自己落入了窠臼。
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五皇子这件事,没完。”
解时雨目送王闵玉离开,慢慢填饱肚子,单独见了赵显玉。
“听说您要送信回京,”她取出封好的信,“我也有一封信,想请您带回去。”
赵显玉亲手接过信:“这是小事,是要送回巨门巷吗?”
解时雨摇头:“是想呈给皇上看看。”
赵显玉顿时觉得手里的信有些烫手。
谁不知道皇帝烦解时雨烦的要命。
第三百零一章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姜太监给皇帝解下狐毛披风,脱下靴子,换上暖鞋,上了茶。
大殿中放着四个大铜暖炉,里面堆满了银炭,烧的通红,没有一丝烟火气,开着六扇小窗,用帷幔隔开,又透气,又不吹着人。
“给两位国公赐坐,”皇帝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赏雪倒是赏出朕一身的火气。”
他一巴掌将手里的信纸拍到了桌上,转身坐下,又将信纸捏起来,仔细的再看一遍。
火气从信上来,从心里起。
抚国公和镇国公看了一眼,沉默地坐到了圈椅中。
几位尚书站在厚厚的门帘前边,静静等着皇帝发话,都感觉到了一丝丝寒意。
瑞雪兆丰年,这雪赏的,可真不是时候。
太子站在两位国公前头,悄悄地看了一眼姜太监,希望能从姜太监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
然而姜太监很沉默,稳稳地站在皇帝身后,将自己站成了泥雕木塑,连头也未抬。
皇帝在花园里聒噪了半晌,此时却连茶都不喝,可见心情不好,他察言观色,丝毫不想触皇帝的霉头。
于是大殿里异常的安静,安静到炭火炸裂的声音成了唯一的声音。
终于,皇帝放下了信,面容冷漠,声音很沉闷:“我们在这里赏雪,没想到变化只在顷刻之间,朝局已经是内忧外患起而攻之,驻军会被歼灭假冒,足以见北梁人马深入之深。”
他将其中几页信纸交给姜太监,让姜太监给众人传递着看。
驻军全在要隘渡口,轻易不会挪动,里面的军户娶妻生子,再子承父业,将军户传承下去。
不是战时进入驻军,甚至能看到阖家欢乐的情形。
因此驻军里盘根错节的关系往往令人难以察觉,军户名册也是乱七八糟,多的是漏洞可钻。
太子第一个看完,看完之后立刻义愤填膺:“父皇,驻军竟然会被北梁人假冒,实在匪夷所思,依儿臣看,此事足以证明陆卿云巡视驻军是敷衍了事!”
傅子平匆匆扫了一眼信:“皇上,这是两码事,正是因为陆大人巡视驻军,才肃清了驻军名册,让我们有据可查,可以以此类推军户之间的联系。”
太子灵机一动,直指傅子平:“你们兵部连军户名册都不曾理清楚,还要等到陆卿云代父皇巡视驻军,才能理清名册,还有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