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傅子平噎住了。
镇国公在心里唉叹一声。
太子实在是太不会看眼色了。
他在这个时候攻击陆卿云和兵部,简直像是一条乱咬的狗。
驻军积弊已久,又不能像户部那样连根拔起,傅子平纵然有不作为之嫌,但是早就被皇上敲打过了,现在说这些,压根就没说到正事上去。
抚国公将话拉了回来:“皇孙所禀之事,令人震惊,驻军之间,和禁军一样,也有令牌联络,依臣之见,不如尽早让兵部去查清此事,还有五皇子伤势不明,太医也得尽快去才行。”
皇帝点头:“傅子平,侍卫亲军的人马,你指使不了,你去找陈世文,领厢军前去善后。”
傅子平松了口气:“是。”
皇帝略过太子,看向姜太监:“叫李名学跟着去,他擅长治外伤。”
姜太监应声记下。
皇帝又道:“去了之后,就听从皇孙的安排,一切由他调度。”
傅子平愣住片刻,也低头应了。
太子心头一喜,心想父皇始终还是信任他,在京城让他署理兵部,出了京城,还让兵部听从他儿子的安排。
听赵显玉的安排,不就是听他的安排?
看来他这太子之位,稳如泰山,王知微和常沐实在不必太过忧心。
回去之后,得和他们二位好好商量一下,看怎么才能将兵部彻底的抓在手里。
抚国公看到太子这一抹笑意,心中好笑。
真是自作多情。
赵显玉远在天边,年纪又小,纵然有才情,也还不够老道,而他身边最老道的人,其实是解时雨。
再加上陆鸣蝉在中间牵桥搭线,皇帝说的让兵部听赵显玉安排,大有可能是让兵部多和解时雨了解情况。
只是这话不便明说而已。
皇帝简短的做了安排,挥手让闲杂人等离开:“别的明日早朝再议,两位国公留下。”
其他人还等着有一场暴风雨,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结束,都满头疑惑的退了出去。
这么重大的事,竟然要等到明日再议,皇上这是又老糊涂了?
傅子平却心事重重,总觉得真正的机密还在留下的两位国公身上。
他踟蹰着走出门去,就见到外面立着个可怜兮兮的郑世子。
郑世子搓着手,冻的哆哆嗦嗦,见傅子平走过来,连忙道:“傅大人,我爹呢?”
傅子平笑了一下:“皇上留他国公爷说话,你怎么不去值房烤火,在这里吹风?”
刚下过雪,外面冷的冻手。
郑世子唉声叹气:“皇上让人传我进宫,说父亲年岁大了,天冷路滑,让我来接他回去,皇上这是替我爹罚我呢,我哪里敢去烤火。”
傅子平转了转眼珠子,笑道:“百善孝为先,也不算罚你,你怎么没跟着镇国公世子出京?”
“干正事我就不跟着掺和了,”郑世子苍蝇似的搓手,“我吃不了云州那个苦。”
傅子平点头:“确实是苦寒之地,你一个人怪无聊的,晚上我请你喝酒。”
他得找郑世子打探打探。
郑世子没所谓的点头,心思都在老父亲身上。
再不出来,他就要冻死了。
抚国公全然不知儿子的焦心,正吃惊的看着解时雨递给皇帝的信。
皇帝冷着张脸:“这大逆不道的信我已经看了两遍,你们也好好看看。”
抚国公将信递给姜太监,和镇国公撩起袍子跪下去:“请皇上恕罪。”
“和你们没关系,”皇帝挥手让他们起来:“要不是卿云,朕早就让她消失了!
朕不忍心,她倒是三番两次来触朕的底线!
还想要禁军令牌,让她身边的死士能随她出入皇城!
她想干什么?想造反?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越说越气,两只手一比划:“亏朕还赏她那么大一株珊瑚!”
解时雨身边的死士,一旦跟随着解时雨进入皇城,就代表着她的手脚开始深入宫中。
秘密,将不再是秘密。
第三百零二章 急奏
“混账!混账!混账!”
皇帝大发一通牢骚。
从他第一次见解时雨开始说起,说到现在解时雨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一会儿烦她烦的咬牙切齿,一会儿又想着陆卿云就这么一个可心的人,他也不能过于冷若冰霜,翻来覆去又唠叨个没完。
对于皇帝的牢骚,两位国公全都习以为常,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姜太监碍于地位,也不能化身为爱妃去安慰他。
皇帝自己唱了一场独角戏,也唱累了。
镇国公等他歇了口气,就道:“皇上,解姑娘见识短浅,您不理会她就是。”
皇帝立刻道:“你这是在帮她说话呢,你儿子上了她的贼船,成了个小贼,你也成贼老子了?”
贼老子迅速闭嘴。
抚国公抬了头:“皇上,她不是什么要紧人物,要紧的是陆大人在云州要安心,北梁的据点和藏在暗处的细作,想必傅子平也能找出来。”
皇帝重重的哼了一声:“傅子平?”
并非傅子平无能至此,而是傅子平没有解时雨手里的那张大网。
只要解时雨愿意,她甚至可以将这张网搬到任何地方。
要是旁人如此越界,他早就处置了,但就像抚国公说的,看在陆卿云的面子上,他也不能对解时雨太过无情。
“朕要是跟她见识,早就气死了,朕就当没看到她大逆不道的话,这场乱子,朕看也稀奇的很,怎么就杀成这样,朕还真得让人去查一查。”
一听皇上这么说,抚国公和镇国公都识相地准备告退。
皇帝并不是只依赖于朝臣,很多不能摆到明面上的事,也有暗中处理的办法。
然而不等两位国公起身,又有都察院的人送来了急奏。
两位国公抬起的屁股又都坐了下去。
都察院这是又准备弹劾谁?
难不成这么快就受了太子的指使,来弹劾陆卿云?
皇帝漫不经心的打开折子:“都察院都有急奏了……”
一行一行看完,他望向姜太监:“你刚才说送折子来的人是迟怀?”
姜太监点头:“是,迟大人亲自送来的。”
迟怀这位左都御史刚直不阿,谁都敢弹劾,连抚国公他都不曾放过。
不过迟怀自知得罪人太多,除了奋笔疾书,等闲不露面。
皇帝按住折子,神情有点高深莫测:“让迟怀进来,朕有话问他。”
姜太监急忙往外走,小太监打起厚厚的帘子,郑世子见人出来,喜出望外的看了过来,见是姜太监,又失望的垂下了头。
迟怀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会被传召,一直立在外面,姜太监都未开口,他就已经明白过来,跟了上去。
郑世子急忙问姜太监:“诶,姜公公,我爹……”
姜太监低声道:“世子候着吧。”
“哎。”郑世子看了一眼天色,不知为何,总觉得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雪。
进了温暖如春的殿内,迟怀跪下。
皇帝的目光刺向他:“迟怀,你的胆子,真是大的很。”
迟怀盯着地面,仿佛是个木头人:“臣不敢。”
皇帝冷笑一声:“张金龙是什么来头?”
迟怀木着张脸:“前不久他送了一袋山楂给五皇子做土仪,五皇子下令打了他的板子,他曾经上过一份折子。”
皇帝又是一声嗤笑:“那我手里这份折子,是你执笔,还是他执笔,还是这个什么护卫执笔?”
迟怀沉默片刻:“是徐家护卫执笔。”
皇帝的笑越发的冷起来:“一个护卫,有这等才能,真是埋没了他,抚国公,你念一念,看看到底是谁执的笔。”
抚国公站起来,接过奏疏,封页上没有异样,写有“文县县令臣张金龙谨奏”,翻开来一看,里面却另有一层。
“草民云州越达,效力于徐定风将军帐下,护粮往云州,险失之计山,
求皇恩浩荡,得安身立命之法,直言计山之乱,非山贼悍匪之乱,非北梁之乱,实乃争储之乱。”
抚国公心想此人应该是徐家在计山的幸存之人,倒是聪明,知道找到一个刚直的张金龙,借张县令之手,将折子送到一个更加刚正不阿的迟怀手里。
否则这折子也到不了皇帝面前。
他继续往下念去,下面的内容倒是不足为奇,东宫之争,早已经明目张胆。
普通人家争产,尚且手足相残,更何况他们争的是天下最大的一桩家业。
皇帝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只不过再怎么争,再怎么斗,最终都是赵家人的天下。
抚国公又觉得有些蹊跷,皇帝再如何了然,面对太子联合徐家杀五皇子的事,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怎么不叫太子来,反而将迟怀叫来了?
再往下看下去,他忽然停住,觉得上面写的字有些扎眼。
手一抖,他看了看脸色早就变了的皇帝。
皇帝没发话,也在等着他念下去。
他只能一字一句接着往下念。
“陛下定下东宫,有不教之过,皇子壮年,陛下不封王逐地,致使皇子之间斗争不断……此乃陛下放任,叫无辜者受难,粮草钱财损失不计其数,民之辛劳,置之不理……又以臣子做刀,以动云州……朝之内乱,因起陛下……”
从抚国公口中所说的话,全都成了利刃,在大殿中回响,射向脸色铁青的皇帝。
镇国公、姜太监全都跪倒在地。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折子不仅言明了计山血流成河的真相,更是直指皇帝不明!
抚国公“扑通”一声跪下:“皇上息怒,此子不通朝政,才会胡说八道,云州苦徐氏久矣,又有北梁成王为乱,与皇上无关。”
然而皇帝紧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足足过了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不是气,他是惊,是怕。
所惊的也只有那一句:“以臣子为刀!”
写折子的人,看穿了他,看透了他!
日后史书上会怎么写他这个皇帝?
“朕……”
剩下的话没说出来,皇帝倒下了。
姜太监吓得一蹦三尺高:“皇上!快传太医!”
跪着的人也全都惊诧起来,就连迟怀都惊愕地抬了头。
这折子他全都看过,并不足以让一个身经百战的帝王惊到如此地步啊。
当初皇帝还在潜邸的时候,允忠王满门被杀,也不曾见皇帝这样失态。
“皇上!”
姜太监惊呼的声音穿过沉重的帘子,惊动了郑世子,惊动了风雪,也惊动了整个宫廷。
第三百零三章 幕后黑手
“迟怀!”
大殿中传来皇帝虚弱无力又怒气腾腾的怒喝之声。
“折子到底是谁写的!朕要听实话!你若有一句不实,便是死罪!”
迟怀僵硬住了,原本呆滞的目光也显出了惊慌。
皇帝要是病重,那他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可这折子怎么会让皇帝气成这样?
像是被人戳中了心窝子一样。
他“砰”的一声将头磕在地上,声音隐隐打颤:“皇上,折子真不是臣写的,送折子来的是张金龙身边的刑名师爷,走的时候他买了两副棺材,说这护卫是死谏,张金龙也跑不了,他先回去准备着!”
皇帝森然的笑了一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是有预谋的,一个护卫,哪里来的这等见识,你们都想想……”
他转头问抚国公:“你看呢,会是谁?”
抚国公在心里骂了一声娘。
伴君如伴虎,这话自古以来都是没错的。
在皇帝盛怒之下,他只能道:“臣以为既然是徐家护卫所写,必然和徐家有关。”
听到是徐家的指使,皇帝竟然渐渐缓过了气来。
他直勾勾地盯着抚国公:“你怎么觉得是徐定风,而不是有人陷害他?”
抚国公只能道:“臣只是想,以徐将军治军之严,这护卫应该不敢与外人勾连,不过皇上考虑的也极有道理,有人陷害也不一定,当务之急,便是找到那个护卫。”
镇国公心想这护卫既然是死谏,恐怕也不会开口吐出幕后之人。
这老家伙,又是在打马虎眼。
皇帝听了抚国公的话,紧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太医在外头等的焦心,姜太监三番两次想要开口,让皇帝以龙体为重,最后都闭上了嘴。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皇帝才动了动手指:“是,徐家的人弄这么个折子,搞的扑朔迷离,就是想让朕疑心卿云。”
他一看到“以臣子为刀”五个字,立刻就想到会不会是陆卿云在为自己鸣不平。
那一下,他真是心惊肉跳。
抚国公和镇国公对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谁都没有再开口,大殿之中就只剩下沉默。
抚国公被郑世子搀扶着出宫的时候,雪已经上下翻飞了。
天地之间一片灰蒙蒙的混沌之色,令人睁不开眼睛。
出了宫门,两位国公分别上了自家的马车。
天雪路滑,马车并驾齐驱,走的十分缓慢。
镇国公撩开厚厚的帘子,问抚国公:“这折子,究竟是谁写的?”
抚国公的声音闷闷的:“是谁写的重要吗?重要的是皇上认为是谁写的。”
“你别跟我打官腔,”镇国公哼了一声,“我反正是贼老子,难道我还能去告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