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亦锦绣——坠欢可拾
时间:2021-12-30 14:37:37

  秋嬷嬷放下药碗,语气迟疑:“是死了没错,那么多人看到了......接生婆也说,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一个人的眼睛能看错,那么多人总不能看错。
  元夫人从床上起来,趿拉着鞋,开始穿衣服:“我看出来了,十三年前她就开始算计我了,只有我还以为高枕无忧,结果你看,现在她自己都化作了一堆白骨,竟然冒出来一个这么大的儿子,还难对付的很。”
  她将那碗药一饮而尽,接着道:“他闹这么一大出,全京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他是镇国公府第九子,还有人要杀他,我反倒不能施展了!”
  这个时候,陆鸣蝉但凡有一点损伤,都会被人怀疑。
  坐到镜子前,她又问:“他人呢?”
  秋嬷嬷服侍她梳头:“和郑世子走了,说是要请郑世子领路,去一趟宗人府。”
  元夫人皱眉:“国公爷呢?”
  秋嬷嬷低声道:“也去宗人府了,大爷和小六爷在外头。”
  元夫人不再说话,定睛看着铜镜。
  铜镜里的人有些模糊,落在她眼里,已经是人老珠黄,不堪入目,眼角眉梢都有了皱纹,让她想起自己还在做姑娘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真的漂亮,然而漂亮一旦和家世低贱联系在一起,就成了罪。
  她不甘心。
  第一眼见到镇国公的时候,他还只是世子,高高大大,英俊和气,她一眼就爱上了他。
  究竟爱上的是镇国公世子这个身份,还是爱上了这个人,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才发现,原来同样是孤女,走入绝境的人竟然只有自己。
  她想这个人一定要抓住。
  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脚下踩下多少白骨,她都要抓住!
  否则的话,她放眼自己的前程,绝无任何光明可言。
  事在人为这四个字是没错的,她奋力这么一抓,就让她成了镇国公夫人。
  片刻后,她往头上插了一只金钗,忽然道:“你说......请立世子,上面一直不批,会不会是圣上对一切都知情?”
  不等秋嬷嬷回答,她立刻摇头:“不可能,圣上日理万机,而且若是知情,我早就......”
  秋嬷嬷也不敢回答。
  元夫人也不敢再胡思乱想,梳妆打扮整齐,她见了大儿子林宪和六儿子林彤。
  林彤跟在大哥后面,一板一眼的请安问好,和不苟言笑的老先生差不多:“母亲好些了吗?”
  元夫人点头:“好多了,就是气急攻心,真是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她说完,长叹一声。
  林彤正色道:“清者自清,我们行的正,不怕别人泼脏水,如果真是我们的弟弟,当然也应该认回来,以后我们一家和睦,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元夫人对着这个儿子简直无话可说,只能一点头:“你说的很对。”
  林宪皱眉:“母亲,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是我们府上失德,逼死小妾庶子,这世子一直未定,会不会和此事有关?”
  元夫人连忙摇头:“你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怎么还能听信谣言!”
  “是,儿子知错。”
  林宪又关心了几句,心中仍然是疑虑重重,跟着林彤出了门,他忽然道:“六弟,那个周萍,我记得长的很漂亮,母亲会不会是嫉妒......”
  林彤打断他:“子不言父母之过。”
  他说完就走,对大哥满腹愁绪不感兴趣,一心只读自己的圣贤书。
  而大闹普陀寺的罪魁祸首,这个时候正和郑国公大眼瞪小眼。
  镇国公身材高大,人很沉稳,穿了件蓝色团领衫,还带几分读书人的文雅。
  他和自己突然多出来的儿子相对而坐,垂眼出神,心情很微妙,有点希望陆鸣蝉其实是文定侯的儿子。
  物以稀为贵,儿子在他这里,确实不太值钱。
  而陆鸣蝉酷爱作怪,此时摇身一变,成了镇国公府第九子,又见镇国公不说话,当即响亮又得意的叫了一声爹。
 
 
第一百零六章 庶务
  陆鸣蝉的热情让镇国公招架不住。
  在镇国公心中,就算陆鸣蝉真是他儿子,这个儿子的模样也是沉默不语,或是对自己有万千怨恨和不满。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会将这个儿子带回家去,安置起来,按月给银子,尽一点做父亲的责任。
  多养一个儿子,也不会让他变成穷鬼。
  但是要让他凭空对这小子生出父爱来,也不太可能。
  家里孩子多,有林宪的时候,他很高兴,等生到老八,他就觉得可有可无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想到在哪里使劲都下不出蛋来的文定侯。
  倒是可以去跟他炫耀炫耀。
  陆鸣蝉片刻也闲不下来,见镇国公不搭理他,又一声叠一声的叫爹。
  郑世子在一旁对他翻了个白眼,对他这种谄媚的叫法无法接受。
  这哪像是要找爹,简直就像是一股牛皮糖,直接粘在了镇国公身上。
  难道他就不知道矜持两个字怎么写?
  陆鸣蝉对他的白眼视而不见。
  叫声爹又不掉块肉,而且还是镇国公,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叫一声。
  “爹,我就不去家里住了,我还在巨门巷住,收留我的是解姑娘,要是我刚找到爹就不回去了,对解姑娘来说,我就是个白眼狼,
  我现在每天都要读书写字,不过我的学问不好,念书只是为了明事理,以后还是要吃爹一口饭的,
  爹,我虽然不在您身边长大,可爹就是爹,以后我一定孝顺您的。”
  镇国公听他讲的井井有条,小小年纪,又可怜又可爱,于是一颗心就忽然出现一道裂缝,从里面冒出来一点父爱。
  陆鸣蝉十分会看脸色,立刻就从镇国公脸上看出了一丝亲情,于是趁热打铁,小鸟似的叽叽喳喳,有说有笑,等到和镇国公分开的时候,已经忽悠的镇国公很拿他当儿子看了。
  郑世子恭恭敬敬送走镇国公,扭头就问陆鸣蝉:“你真是他儿子?”
  陆鸣蝉瞪他一眼:“那还有假,身上的痣都对过了!”
  郑世子又问:“那当初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你问我?”陆鸣蝉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我那时候眼睛都没睁开。”
  郑世子一拍脑袋:“也是,不过这种事情倒也好说,无非就是后宅争斗,那你是要为你娘报仇?”
  “没这闲工夫,”陆鸣蝉手一挥,“我是要干大事的人,对了,那个被我砸了一石头的人呢?”
  “啊?”郑世子定在原地,不论是人还是事,都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了。
  陆鸣蝉一跺脚:“不好,我得赶紧回去一趟,跟我大姐说,不和你说了,明天你来找我玩。”
  他说完就跑,一口气往家里奔,到家之后,他二话没说,就去找了解时雨。
  解时雨白天一般都在书房里。
  陆卿云留下的家业太大,她就是一样一样的理,一天理一样,也要理个大半年。
  更何况下面的管事还时不时的要给她找点事做,好显示自己一番忠心。
  尤铜比陆鸣蝉回来的要早很多,此时站在书房里,先说了短褐男子的事。
  “他昏了一阵,醒来之后就自行下山,没有和任何人说起山上的事,属下一路跟着他去了码头,见他进了一座三进宅院,有人叫他胡爷。”
  解时雨嗯了一声,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说起了手里的信件。
  将信递给尤铜:“这些庶务,大人在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经你的手,直接递到大人手里?”
  她说话声音不大,可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她靛蓝色的衣裙、冷淡的目光、微微上扬的音调,全都带着一种有形的压迫,让尤铜低垂了头。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信,是田庄管事送来的。
  上面写着山林也要有收益,既不说从前种的什么,如今适合种什么,就只问解时雨要种什么。
  他心里将这个黄悠骂个半死,年前来交账,还没得到教训,竟然还要找事,连累他都不讨好。
  “不是,往常都是先递给属下,而且往常也没递过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解时雨点了点头:“我想也是,要是连山里种什么,都要大人拿主意,大人恐怕每天就只要管着这些庶务了。”
  尤铜犹豫着不敢接话。
  解时雨又道:“一个田庄管事,连地里种什么都无法决断,可见年老了,去按照程东的标准,找一个人顶他。”
  尤铜道:“是。”
  解时雨又让他去将程东叫来,程东便是去年送账本中唯一一个送了真账本的管事。
  这八位大管事的家全都安在了京城,程东最为好找,他管着码头上的生意,所有船只都会来此交账,他又喜欢亲力亲为,轻易不出京。
  听到解时雨找他说话,他连忙换一身整齐衣服,进了陆宅。
  见了解时雨,他越发觉得这姑娘就连长相都带着一股侵略性,令人不敢亲近。
  仿佛她已经将自己彻底的封闭起来,不动感情,只带着煞气,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层寒冰,非得等陆卿云回来,才能将这一层寒冰化开似的。
  解时雨请他坐下:“码头上的船,你了解的多不多?”
  程东斟酌了一下言辞,道:“我在码头上跑的多,还算比较了解。”
  解时雨又问:“最近有什么异常货物吗?”
  异常货物?
  程东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您说的是出去的还是进来的?”
  解时雨轻轻皱眉:“先说出去的。”
  “也还没出去,”程东忍不住跟着皱了眉,“这事还得从我们手里的船说起,
  我们有十条大福船,这种船尖头尖底,非常适合破浪,改变方向也很容易,而且吃水深,稳定性好,专门用来出海,一次事故都没出过,
  所以每次出海,我们筹股都是最快的,
  眼下我们有三条船回来,就停在码头,我们刚要出去筹股,就有人找到我们,要用我们一艘船,全部运丝绸,我拒绝了。”
  说完他又道:“也许是我多心了。”
  解时雨笑了笑:“你做的对。”
  织造局在南边,要什么丝绸花样没有,皇帝的龙袍都由那边做。
  从来只有织造局往京城里运丝绸的,没有从京城大批往外运的。
  不过看样子普陀寺那两人言谈之间,要运出去的东西,和这一批丝绸还不是一起的。
  有两批不能沾的东西要出京。
 
 
第一百零七章 乱象
  解时雨预感,皇帝似乎是要放任皇子争斗。
  局势越来越混乱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更何况,要吹动她这颗树的,还不止一股风。
  她必须得十二分的小心,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才能避免卷入这些漩涡中去。
  “进来的东西呢?”
  程东正在沉默,听她说起进来的东西,不由眉心蹙的更紧。
  “进来的东西倒不是我们的船,是漕运司的船,他们一万多条运船,平常在码头来往非常密切,
  前天半夜,我在船上清点瓷器,看见一艘运船进来,搬下去许多箱金银器皿,还有时兴鲜果,
  其中有一箱检查的时候翻动了,箱子底下一层,装的全是银子,看成色,是税银!
  查货的人只当没看见,还催促他们尽快卸走。”
  解时雨脸色更加凝重。
  这么遮遮掩掩,可见这税银并不是要进国库的。
  六个皇子,二皇子因为动了粮仓,训斥禁足,三皇子下落不明,剩下的,连同太子在内,都是急需人和钱的时候。
  漕运归户部管理,但是户部尚书一直空着,户部也就这么一直乱着。
  皇帝仿佛是年事已高,管不动了。
  可解时雨亲眼见过皇帝,她知道皇帝清楚明白的很,眼睛也亮的很。
  也许皇帝已经看出来纷争之下,户部之乱,干脆放手让它烂,一直烂下去,烂到根里,然后再连根拔起。
  她对程东道:“进来的东西我们别管,船上出去的东西一定要仔细再仔细,现在这三条船尽快离开,再有进来的船,要比现在盯的更紧,不仅仅是绸缎,但凡有任何异样,立刻来告诉我。”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程东连忙应了。
  听解时雨的口气,码头上的事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拧着眉头出去,就看到陆鸣蝉扒拉在门口,一直没进去。
  还不等他打招呼,陆鸣蝉已经像条黄花鱼似的,贴着门边溜了。
  陆鸣蝉察言观色,认为解时雨此时乌云罩顶,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等到吃完晚饭,他才进了书房。
  解时雨看着他,招手让他进来,并没有严肃着脸色。
  而陆鸣蝉看着她,也感觉是在看自己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这一段时光。
  大哥和大姐是一体的,他们两个联手,将最肮脏不堪的岁月从他身上抹去了。
  那一段最幼年的时间,几乎全被殴打和辱骂占据,无需再见光。
  他卸下自己身上无数张面孔,冲着解时雨一笑,事无巨细的说起一天的经历。
  面对解时雨,他是赤子心肠,好的坏的全都往外吐露。
  “就是那个节姑,她跟她娘都不是好东西,她们说话可真无耻,我都说不出这么无耻的话......那个镇国公夫人,哈哈哈,恨不得活活咬死我......”
  最后说到镇国公身上,他更是乐不可支。
  “我还以为镇国公比贴在门上的门神还可怕呢。”
  镇国公和他想象中的父亲完全不一样,跟陆卿云更是半点都不像,这让他很失望。
  不仅失望,还很不适,总感觉自己是认错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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