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想认他做爹了,好在他还是镇国公,要是没有这个牌匾,我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我连他一口饭都没吃过,大姐,接下来我怎么办?”
解时雨看他两条腿垂在离地两指的地方,前后左右一通乱晃,就笑道:“你想去做世子,再不喜欢,还是得让他爱你。”
陆鸣蝉滴溜溜转动眼珠子:“那倒是不难,我今天还改姓林了,林鸣蝉,不过我还是想姓陆,陆这个姓都特别威风。”
解时雨依旧是笑:“这都随你的心意,不过镇国公府不能继续这么太平下去。”
陆鸣蝉要做世子,镇国公府就必须要乱。
若是上下一心,那就算有再多的证据,也撬不动。
陆鸣蝉连忙点头:“捣蛋我在行。”
他说完就感觉自己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无数个主意,鼓动的他一刻也坐不住,飞快的跑了。
而解时雨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的沉沉夜色。
有时候,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后面,还有陆卿云的眼睛,他们两人一起,对这世上的一切冷眼旁观。
巨门巷风平浪静,镇国公府却是风雨欲来。
镇国公猛然得了个大儿子,面对老朋友或调侃或讥讽的话语,他解释的心力交瘁,感觉自己的老脸都有点挂不住。
回到府上,他看到进出的大夫,才想起元夫人来。
进屋看了一眼额头上绑着一根白带子的妇人,他发出了自己的疑惑:“当初......”
不等他说完,元夫人已经先发制人,冷笑一声:“我就知道老爷回来要埋怨我,我真是要活活冤枉死了,一个庶子和两个庶子有什么区别,我犯得着为了他做个杀人犯?”
她从普陀寺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想对策,如今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提起陆鸣蝉,她心里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表面上却是十分委屈。
镇国公一想也是:“这也是怪事。”
元夫人擦了眼泪:“不管有多怪,既然已经认下了,我也恭喜老爷,又喜得贵子。”
镇国公简直怀疑她是在阴阳怪气的挤兑自己。
从天而降这个大个儿子,还闹的满京城都知道,喜从何来?
元夫人又接着道:“我这个嫡母也不会苛待他,他现在住哪里?我已经看好了,小六是个好孩子,一心读书,就让小九挨着小六住,往后也能知礼懂礼。”
只要陆鸣蝉进了镇国公府,就是在她手心里扑腾。
暂时动不了他,难道还一辈子动不了他?
等京城的人忘记这一出事,随便一个事故,就能让这小子死无葬身之地。
当初她就不该心软,看在同是孤女的份上,都留一条性命。
镇国公对她的处置很欣慰:“他还住在巨门巷,先让他在那边住着,家里人多,他是什么脾性还不知道,看看再说。”
元夫人张了张嘴,没多说。
总要回来住的,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欲速则不达。
天一亮,陆鸣蝉就脚不沾地的跑了。
他问清楚了尤铜那个汉子的去向,和郑世子鬼鬼祟祟的在码头游荡。
郑世子问他要干嘛,他就一本正经的说自己想做点生意。
来回溜达了两天,他又像是猫捉老鼠似的逮住了镇国公。
第一百零八章 绿茶鸣蝉
镇国公两天没见陆鸣蝉,已经将这个儿子淡忘在脑后,并没有听见他兴高采烈的叫爹。
哪怕是府上的阿猫阿狗,他也比对陆鸣蝉更熟悉。
镇国公身后的两个小厮倒是听到了他叫爹,联手将陆鸣蝉拦住,推了他一个跟头。
这两个小厮推了他,相视一笑,随后在口中呵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竟然敢冲撞国公爷!”
镇国公这才转过头来,诧异的看着趴在地上的人:“鸣蝉?”
陆鸣蝉趴在地上,对这两个小厮恨的牙痒,然而一抬头,就是一副咬牙忍痛的神情,“嘶”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他苦笑一声:“爹,我没事。”
耍心眼,他比小姑娘们还强。
这一声笑的镇国公心里发涩,严厉地看向两个小厮,看的两个小厮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两个本是想着给陆鸣蝉一点教训,回去好向夫人邀功,没想到却先被国公爷厌弃了。
可国公爷不是很厌恶自己这个儿子吗?
两人战战兢兢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镇国公看一眼时辰,正是晌午,再看一眼陆鸣蝉瘦骨如柴的小身板,竟然会被两个小厮一推,就摔成这样,不由在心里叹气。
要是没有接生婆胡说,陆鸣蝉也和其他孩子一样在府里长大,现在肯定也是个翩翩少年。
“正好我要去吃饭,你跟我一起去,我跟你说说话。”
陆鸣蝉连忙道:“爹,我找您,正是为了吃饭,不过是我请您吃,咱们去遇仙楼吃,我手里也攒了五十两银子,听说遇仙楼什么都好吃,就是贵,我请您。”
镇国公听着五十两银子,心里就是一酸。
五十两银子还得攒。
家里的儿子们上街,哪个不是去账房支上了几百两,自己这个九儿子,真是可怜。
不仅可怜,还挺懂事。
辛辛苦苦攒了五十两,就要请他吃饭。
“你自己留着花,想去遇仙楼吃饭,爹请你吃,你在巨门巷住的可还好?你母亲说要接你家里去住,你去不去?”
陆鸣蝉立刻道:“住的好,不去。”
自投罗网,他才没这么傻。
跟着镇国公上了马车,他又是一箩筐的话往外冒。
“爹,我请您吃饭也是有事求您,
我这读书其实也读的马马虎虎,就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您等下先听我说,要是我说的不靠谱,您别骂我,告诉我就成,原来也没人告诉过我,我也不知道好坏。”
镇国公点头:“这倒是,你放心跟我说,我不会骂你。”
马车很快到了遇仙楼,陆鸣蝉麻利的钻出去,先仰头望了一眼。
郑世子就坐在窗边和林宪吃饭,吃的头也不抬,就是窗户开的老大,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似的。
好在他吃的是锅子,不然这没出正月的天,非把他冻死不可。
陆鸣蝉只看了一眼,就迅速低下头,恭恭敬敬的等着镇国公下马车。
“爹,我订好位子了。”
镇国公看着他献殷勤,要搀扶自己上楼,心里很满意。
家里的儿子,见了他就躲,小六倒是不躲他,是他躲着小六。
陆鸣蝉订的位置十分巧妙,和郑世子就在前后桌,陆鸣蝉还紧挨着林宪,但是这两桌中间隔着插屏,一个出口在左,一个出口在右,谁也看不到谁。
镇国公看陆鸣蝉猴急,便安抚他:“先吃饭,吃过饭再说生意上的事。”
陆鸣蝉连忙点头:“是,吃饱饭才有力气说话。”
林宪立刻就听见了自己父亲的声音,正要起身,又听到生意两个字,心中一动,刚抬起来的屁股又放了下去。
父亲这是——想给新来的小九单独立个门户?
他悄悄看一眼郑世子。
郑世子仿佛什么都没察觉,筷子来来往往,一片吃心。
林宪在心里暗骂一声郑世子是蠢猪,意兴阑珊的吃了口菜。
陆鸣蝉却吃的欢快,他吃没吃相,坐没坐相,一边吃还一边拖泥带水的给镇国公夹菜。
虽然不雅,但却是实实在在一片赤子之心。
镇国公不免心里多疼他一分,觉得这孩子虽然没在家里长大,但是这份心性也十分难得。
若是能够多加教导,必定能走上正途。
吃完饭,上了茶,陆鸣蝉捧着热茶,撅着嘴吹了又吹,等不那么热了,再一口气干下去。
镇国公不免训他:“喝茶要耐得住性子,细细品尝,你这样不就成了牛嚼牡丹?”
陆鸣蝉连忙点头:“我知道了,以后我慢慢喝,就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以前在外面给人跑腿,又着急又口渴,才养成了这个习惯。”
镇国公又要多心疼他一下:“你说想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是海船,”陆鸣蝉连忙道,“我这两天在码头,听到一个叫胡爷的船正在筹股,我仔细打听了,他那条出海的船虽然不是大船,但是每次出海都能回来,能挣不少银子。”
镇国公点头,对于筹股这件事,他也清楚。
凡是出海的船,造价高、风险大,若是出了事,一家无法承担,就会找人筹股。
挣了,按筹股的多少分,船要是沉了,这风险也是一起平摊。
可这事,终究风险太大,一旦出事,就是血本无归。
他倒是不在乎这几个钱......可小九头一次做生意,还是要找个稳妥点的办法好。
正想着,一抬头,就见陆鸣蝉眼巴巴望着他,可怜的很。
“爹......不行吗?”
镇国公咳嗽一声:“倒也不是不行,这个胡爷和他的船队到底是怎么情况,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陆鸣蝉竹筒倒豆子,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
胡爷多大岁数,手底下有多少条船,什么时候起的家,一条船回来能挣多少,筹股的要求又是什么,他都说的井井有条。
镇国公听了,不觉诧异,暗叹一声虎父无犬子。
哪怕不是在府里长大的,这份机警聪明,也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末了,陆鸣蝉小心翼翼道:“我想找爹借一千两,再找解姑娘借一千两,凑齐一股,您觉着呢?要是赔了,我就出去做活,先还解姑娘的......”
镇国公打断他:“一家人,什么借不借还不还的,这两千两银子我给你出了,要是亏了,你就当买个教训,以后我再给你两间铺子,让你手头有点钱花。”
他自己的孩子,用不着靠一个名声不好的姑娘养活。
父子两算是其乐融融,而林宪,也不自觉放下了筷子。
第一百零九章 漩涡
龙抬头过后没两日,胡爷的船,连崖州都没出,就沉了。
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不是陆鸣蝉,而是林宪。
作为这一次筹股最大的手笔,胡爷第一个就告诉了他。
坐在三进的小院子里,阳光落在他脸上,他第一时间感到了眩晕,春日的阳光,过于刺目。
“真、真的?沉了?全没了?你不会是想吞了我的钱吧!”
说话时,他感觉自己的眼前都是模糊的,怀着疑惑的目光看向胡爷,心里忽然又是一个哆嗦。
胡爷正冷漠的注视着他,两道粗黑的眉毛压着眼睛,是他从前没有注意过的薄情寡义和凶狠。
他一个镇国公府的大少爷,说不出这种眼神哪里可怕,也不知道这里面蕴含的杀气是真还是假,总之,他是害怕了。
他在船上投了两万两!
胡爷看他的模样,心里非常瞧不上。
镇国公这三个字,一代代传下来,真是越来越差劲,眼前这位未来的镇国公,简直连这三个字都配不上。
区区一点银子沉了水,就成了这个模样。
难怪都说镇国公府的世子之位一直没着落,与其落在这种废物手里,还不如没有。
他漫无目的思索,忽然想起在普陀寺举起石头砸他的小子。
听说那天有人大闹普陀寺,宣称自己是镇国公第九子。
按照年龄和长相来看,跟砸他的是同一人。
此时此刻,他不想节外生枝,也没见着这小子声张,他也就干脆当做没听到。
“林大爷,您恐怕不知道我一条船值多少,犯不着为了您这两万两银子骗您,说实话,做海上生意,这个风险您也是早就知道的,若不是看在镇国公府大爷的面子上,您说这话,我就能把您赶出去。”
林宪仰头苦笑一声。
是啊,全都是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
就连他能拿出这两万两银子,也是夫人娘家看在镇国公三个字上。
他们也觉得他不靠谱,这个世子之位恐怕会另生波折,可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还是借了银子给他。
若是以后另立了世子,他再从家里分出去,那他可真就是前途一片茫茫了。
不像小六,好歹还有个功名在,那个脾气,以后去翰林院抄书也是个受人尊敬的老先生。
可这三十年,他只学会了做世子这一件事,又凭什么让他再去做别的营生!
想到这里,他不仅愤恨起来。
他得回去找母亲,告知这两万两银子的事情。
“你说的是,”他暗暗的咬牙,“银子不多,我先告辞了。”
胡爷看着林宪离开,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码头上看看。
沉了一条船不打紧,反正会有人给他再造一条新船。
他漫无目的闲逛,看着上货卸货的力夫来来往往,人群里一个眼熟的小子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他眉头一皱,正要跟上,忽然被程东挡住了去路。
程东在盯着卸货,没注意看路,一不小心撞他身上了。
“对不住,哎,原来是胡爷。”
“程爷,难得见你。”
程东冲他拱手:“我的船都出去了,闲了一阵,今天刚回来一条。”
他一边说,一边冲着搬货的人喊:“小心,那都是定制的琉璃窗!”
“你还是叫我胡邦吧,”胡邦还了一礼,“你叫我爷我可遭不住,船行属你最财大气粗。”
程东笑的和气:“哪里,还不是天天提心吊胆。”
胡邦灰色的眼珠子从货物上转了回来:“定制的琉璃窗?你们这生意是做到哪里去了?走走走,我请你喝茶吃饭,好好聊聊。”
至于刚才过去的那个眼熟的小子,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
一闪而过的人就是陆鸣蝉。
他追上林宪,叫了一声:“大哥?”
林宪是独自来此,连个小厮都没带,此时失魂落魄,正低着头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