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蝉笑嘻嘻的回头,指着巷子口一辆马车:“到了。”
他言行神情有些荒诞滑稽,但手却很快,抬手打了个响指。
不等庄景反应,这条寂静的巷子四周,就多出来许多身穿黑衣短褐之人。
这些人动作极快,直接就扑了上去,将庄景挟持,塞住口鼻,捆住手脚,塞入了马车中。
庄景那一身的功夫,竟然连展现的时机都没有。
赶马车的人是尤铜,将马鞭一扬,朝着里面呜呜直叫唤的庄景猛地一鞭,发出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鞭声。
伴随着这一声响声,拐角处响起一声女子惊恐的叫声。
南彪看向陆鸣蝉:“是庄夫人,我们一出来就跟了过来,没看出来这庄大人还是个妻管严,要不......”
他用手在脖子上划拉了两下。
陆鸣蝉兴致勃勃的摇头:“带过来。”
南彪往后一扬手,立刻有人将文花枝带了过来。
文花枝本是怕陆鸣蝉将庄景带去秦楼楚馆,却没想到目睹的一番这样的情形,被人扭着手,她疼出了眼泪,朝着马车里哭喊一声“岩玉”。
庄景并未回应她。
文花枝当即看向陆鸣蝉,哀求道:“林世子,您有什么要求,您尽管说,今晚的事情,我们保证一个字不提,行不行?”
她此时已经察觉出了陆鸣蝉的可怕。
并非凶神恶煞,而是像是被什么厉鬼附上了个小小的身体,让人从里到外的惊出一身冷汗。
陆鸣蝉是个理直气壮胡闹的孩童:“那可不行,他绑架了我大姐,我得拿他换人。”
他怕文花枝没明白,又做了详细的解释:“我大姐是解时雨,庄大人求爱不成,就将我大姐关在侍卫亲军静室里头了,侍卫亲军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关的人,就得谁结案。”
说完,他忽然用两手一捂嘴,天真的一笑:“哎呀,我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你该伤心了。”
文花枝没有伤心,心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羞愤。
当着古古怪怪的陆鸣蝉和这么多人的面,她真是羞愤的无地自容。
庄景——就这么不爱她了?
原来的情分,也一丁点都没有了?
他冷落她,这种“冷”原来没有“热”来对比,她还能自己圆过去,现在这“热”忽然出现,她忽然发现自己原来这般不值钱!
羞愤过后,她的爱意又渐渐涌了上来,心想大概这就是命。
她哥哥文郁的命不好,她的命也不好,注定了要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我......你们不用杀我灭口,我跟你们一起走,不管你们想对岩玉做什么......我要跟着他!”
陆鸣蝉惊奇的一笑,觉得很有趣,于是拿出刚学的礼仪,朝着马车弯腰伸手:“庄夫人,请。”
文花枝六神无主地上了马车。
第一百三十八章 残忍
马车里,庄景受制于南彪,紧闭双眼,不去看一旁的文花枝。
文花枝坐在一旁,一只手用力攥住庄景的手,心急如焚,不知这马车将往何处去。
外面是黑蒙蒙的,夜风一阵阵往马车里吹,不冷,但是很快风力就带上了臭味。
没有人阻止文花枝往窗外看,她小心翼翼掀起帘子一角,试图看清楚路径,或是看到行人求救,然而看了半晌,却只有黑暗越发浓郁。
没有灯火,别说是行人,就是阿猫阿狗都没有。
京城还有这样冷清寂静的地方?
文花枝眼看着无法求援,一颗心越发七上八下,换了只手抓住庄景,抓的自己都痛起来。
万一......
她不敢想。
马车灵活的像是一条泥鳅,在京城大街小巷中穿梭来去,等出了城门,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在大片的乱土堆旁停住。
文花枝和庄景都被拎下了马车,南彪让他们往前走,走到那土坑里去。
庄景不过是略微挣扎了一下,就被人推搡的一个踉跄,跪趴了进去。
文花枝不知道这是哪里,庄景却知道。
这里是乱葬岗,除了野狗和穷人,等闲之辈不会来,就算来了,见到他们这边的架势,也不会前来管闲事。
整个京城里里外外,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清静的地方。
抬头看着陆鸣蝉,他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这个半大的崽子。
南彪点了一盏灯笼,提在陆鸣蝉身边,静静等待陆鸣蝉发话。
陆鸣蝉自己不喜欢提灯,但是喜欢就别人的亮光,此时透过摇摇晃晃的火光看向五花大绑的庄景,他也没有拿定主意要将他如何。
没有主意,他就先盯着庄景看。
此时庄景身上靛蓝色的云缎团领衫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头发却还是一丝不苟,因为神情不屈,越发衬得一张脸如同冠玉。
是个风度翩翩的人物。
陆鸣蝉看的惊奇。
他想一个人到了这地步,还能不挣扎,极力保持自己的体面,直接威胁似乎太没意思,简直浪费了他这一番绑架劫持。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十分有趣的想法,蹲下身去,拍了拍庄景的脸,又将布条从他嘴里取了出来。
“庄大人,你应该感到庆幸,我大哥不在,来的人是我,我大哥——一向不跟人废话。”
庄景冷哼一声:“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人?”
“我也不知道,不过凡事都要试一试。”陆鸣蝉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对着尤桐耳语几句。
尤桐紧握长刀,一大半脸藏在斗笠中,没人看到他的神情,他迈步上前,先是一脚蹬上庄景后背,将他蹬的往地上一趴,随后将长刀高高举起,刀柄向下,再狠狠砸了下去。
这一下直接落在了庄景腿上。
“咔嚓”一声响,之后是庄景和文花枝此起彼伏的惨叫之声。
庄景右腿小腿骨被尤桐生生砸断了。
陆鸣蝉这才上前,去看庄景痛不可遏的脸。
庄景整张脸都扭曲的皱在了一起,眼泪无法控制,蜷缩着身体,紧紧按住右腿,疼的呜咽不已。
陆鸣蝉笑了一声,对南彪道:“我还是比大哥仁慈。”
南彪看的自己小腿也隐隐作痛,并没有认为陆鸣蝉比陆卿云仁慈。
陆卿云的杀伐,至少是能捕捉到的,而陆鸣蝉,就像是一个漫无目的的幼童,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天真的残忍。
文花枝惨叫过后,立刻想要上前去护住庄景,却被死死按在地上,无法动弹。
陆鸣蝉再次蹲下身去,拍了拍庄景的脸:“庄大人,咱们现在就去结案怎么样?免得我改变主意,你另一条腿也保不住。”
庄景被断骨的剧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呼吸急促,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肯屈服,从满脸的冷汗和眼泪中挤出一个冷笑:“做梦!”
陆鸣蝉眉头一皱,起身招来了尤铜,并且暗暗朝压着文花枝的人递了个眼色。
“有骨气,不过你身上还有这么多骨头,我就一根根砸断,看你这骨气到底是藏在哪一根骨头里,你死了,我正好去找冯番去。”
尤铜依旧是高举着刀,看不到丝毫犹豫,这时,文花枝奋力挣扎开束缚,扑在庄景身上,撕心裂肺叫喊起来。
“林世子!我们错了,不就是结案吗,我们现在就去!你放过岩玉,他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以后不会了!
岩玉你说句话!你说你是一时糊涂,受了别人的蛊惑......林世子,看在承恩伯府和文定侯府的面子上,这件事我们不追究!”
庄景咬牙切齿:“我偏要追究!”
陆鸣蝉仰头望了望夜空,忽然觉得自己还小,不太能理解庄景打肿脸充胖子是为了什么。
并且觉得这夫妻两个都很幼稚,未曾经历过风雨。
他既然敢将人劫出来,必然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甚至可以说是动了杀心,此时他都愿意收起杀心了,庄景竟然还想追究他。
庄景这么不识趣,他这一幕大戏也只能落幕。
皱起眉头,他吩咐尤铜:“都杀了。”
文花枝比庄景要识趣的多,女人天生就有一种对危险的直觉,她往前爬了半步:“不不不,我们现在就去步军司!林世子......岩玉!你说话啊!”
庄景看着尤铜刀上的寒光,急促的喘息了两声,随后颓然的闭起了眼睛。
他输了。
输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
他甚至不知道陆鸣蝉是怎么发现解时雨在步军司静室中的。
所有码头上的船行东家全都分散在刑部、大理寺、京府衙门,只有解时雨一人在侍卫亲军,他想这些人就算要查,也得一个个的排查,等他们查到,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没想到......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结案。”
陆鸣蝉很满意的一点头:“要保密,不然下一次,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只断一条腿了,走。”
南彪拖着庄景上了马车,不管他的腿断不断,胡乱将他一塞,又将文花枝也一塞,来的时候什么样,回去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陆鸣蝉坐在尤铜身边,让尤铜换一条路。
换的路崎岖泥泞,能将马车里的人全都颠成一颗炒豆,没有伤的人尚且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更何况是断了骨头的庄景。
他痛呼出声,再也没了风度翩翩的模样。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造谣
一路颠簸,庄景受尽苦楚,最后是被人抬进步军司的。
南彪看着陆鸣蝉跟进去的背影,小声对尤铜道:“庄景真倒霉,怕是废了。”
尤铜下手,绝不会留情,那一下重击下去,骨头肯定不是干净利落的断做两截,上下都会有损伤。
又经过这么一番颠簸,骨头就算接的再好,庄景这条腿多少都会瘸。
一个瘸子,仕途从此断绝,他往后的一辈子,都得过的郁郁寡欢。
尤铜毫不在意的瞥他一眼:“你动了恻隐之心?”
“那玩意儿早让狗吃了,”南彪绝不承认,“我就是怕。”
怕陆卿云,怕解时雨,也怕陆鸣蝉。
陆卿云坚不可摧,解时雨则有无数阴谋诡计,陆鸣蝉是完全失控的魔鬼,这三个人,竟然凑在了一起。
陆鸣蝉出来的很快,毫不掩饰兴高采烈的神情:“走,我们去姜家去!”
南彪跟着他钻进马车:“去姜家干嘛?你还有什么计划?”
陆鸣蝉打开马车里的屉子,找到糕点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嘀咕:“没什么计划,我就是去诉苦,大姐说了,等她出了侍卫亲军,我们就不要再不做多余的事,以免节外生枝,牵涉进党争。”
南彪只当他是放屁,完全不相信他能安分下来。
陆鸣蝉还在那里嘀嘀咕咕:“你说奇怪不奇怪,镇国公就是我爹,我去找他不快些?
大姐偏不让我去,说镇国公府为了保持中立,不牵涉进皇子府斗争,连镇国公都闲散在外——镇国公闲散在外,不是因为他没本事吗?”
南彪小声道:“镇国公以前可是领过兵的。”
“是吗?”陆鸣蝉耸耸肩,不说话了。
等到了姜府,见了姜城,陆鸣蝉先吃了个满嘴流油,吃完宵夜,才和姜城开始闲聊。
姜城可闲聊的东西太多,比桥下打快板的还能说,一口气不停歇的说了半晌,陆鸣蝉忽然道:“我大姐上次还说你应该去立传去。”
“真的?”姜城立刻动了心,“你大姐说的,那肯定没错,对了,你大姐是在京府衙门还是在大理寺?”
陆鸣蝉立刻挂出一张苦瓜脸:“她在侍卫亲军!”
“那个都虞侯庄景,简直不要脸,他想要我大姐给他做妾,要是我大姐不答应,就关她到天荒地老。”
姜城惊的张大了嘴:“庄景?那个骚包!”
陆鸣蝉狠狠点头:“你知道庄景他夫人吧,文定侯府的姑娘。”
“知道,”姜城压低声音,“听说是个悍女,看上了庄景,庄景却不愿意娶他,直接拿刀子把庄景扎个半死,你去找她了?”
“聪明,”陆鸣蝉夸他,“我去找庄夫人说了这件事,庄夫人醋意大发,逼着他结案,把他腿给砸断了。”
姜城倒吸一口凉气:“残忍。”
陆鸣蝉也做了个十分惊恐后怕的神情:“当时吓死我了,不过拖庄夫人的福,案子在侍卫亲军已经结了,就是不知道明天会转去哪个衙门。”
姜城一拍大腿:“这还用说,当然是转刑部,你大姐还不就是我大姐,等着,我这就去找我爹。”
陆鸣蝉被独自留下,他笑着用勺子从茶盏里舀樱桃煎吃,暗红色的果肉被他送进嘴里,在灯火下,仿佛是吃了一勺鲜血淋漓的肉。
第二天,解时雨就转由刑部问话。
等船行所有人全部问完,她就能光明正大的被释放。
解臣在家中得知这个消息,沉默着发呆。
解大夫人听说他没吃饭,特意过来看他,却发现他那模样,很让人不安。
当娘的,最了解自己儿子,她知道解臣和别的世家子弟不一样。
从前他爱惜羽毛,一味的寒窗苦读,堪称是清高孤傲,正是准备腾飞的时候,却被折了翅膀,又经历了种种折磨,如今才会变得这么阴沉。
这都是解时雨的罪过。
解时雨一关起来,节姑立马就欢天喜地的给她报了信,还说让他们准备着搬家搬去巨门巷,现在看来,是这件事又出了岔子。
她试探着问解臣:“解大那边出岔子了?”
解臣半躺在椅子里,仰着脑袋,闭着眼睛晃动一下脖子:“嗯,刑部姜庆把她捞出去了。”
大夫人问:“你不是说刑部管不到侍卫亲军?”
“谁知道庄景这么不中用,”解臣很不耐烦的撇嘴,“还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打探消息的怎么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