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宝英差点将嘴里的茶喷出来。
陆卿云画的能是什么图,必定是极其机密之事,这听了不会被灭口吧。
他赶紧站起来,狠狠咳嗽几声,继续开始未完的讲课。
胡邦也在镇国公府外溜达了一圈,然后再往吏部去了。
一边走,他一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不过就算是在梦里,他都不敢梦到自己给一个姑娘做了幕僚。
沿着街道走,听着耳边传来的各种小贩叫喊之声,他又想起自己当初投靠四皇子时的心情。
那时候比现在要激动的多。
可惜四皇子的幕僚是不好干的,干着干着他就给发配到码头上去了,然后干着干着,他就被四皇子给抵债似的甩给了巨门巷。
一切来的莫名其妙,又有些顺理成章。
解姑娘讲理,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做任何事都有迹可循,他很满意。
至于将陆鸣蝉拱上高位,这种大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做成,须得有无数人的协同才能捧出一个能执掌东府的能臣。
眼下他就是要去找这其中的一个。
迎着这热闹繁华的景象,他走的很轻松,脸上带着笑,不像之前在四皇子身边那样总是沉着张脸。
到了吏部外头,正好是中午,吏部刚下值。
李旭家中不富裕,这一顿饭,没有人给他送,他也不去茶店里吃,一般都是回家。
胡邦一眼就叨住了他:“李大人留步。”
李旭被拦的一惊,匆匆扫了一眼胡邦,见他穿一件长衫,面目普普通通,但是身形笔直,眼中还带着一股进取之意,心中更加疑惑。
他一个五品官,在他这里有什么好进取的?
“您是?”
胡邦行了揖礼:“在下胡邦,今日巨门巷做东,想请您吃个饭。”
第两百零一章 旁观者清
听到巨门巷三个字,李旭恍然大悟,知道这人是上哪里进取去了。
他挠了挠头,想着这一顿饭是非吃不可,指了指一旁简陋的茶馆:“这里头味道一般,衙里人几乎不去,只能请胡兄将就。”
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胡邦点头:“走,我也是粗人一个,没有那条富贵舌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都随意的要了吃食。
胡邦笑问:“听说张尚书昨天得了急病,看李大人这脸色,看来是一夜未睡?”
李旭揉了揉眼睛:“尚书大人一病,考课的事就丢下了,吏部总共才二十个人,哪里比的上户部千手千脚,就连我这刚进吏部的人都没空休息。”
胡邦连忙让伙计沏一壶浓茶:“考课都是做惯了的,怎么睡觉的时间都没了?”
他好似两人是多年好友一般随意问了一句。
李旭也是聪明人,更加随意的喝了口茶:“侍卫亲军里有些人伤了病了,总得安置,这事情就落到我们头上了。”
“这你们也管?”胡邦从伙计手里接过面,“我说句得罪人的话,侍卫亲军可不见得服你们的管,不过你李大人年少有为,这倒也难不倒你。”
“年少有为个屁!”
李旭的苦水,已经在肚子里憋了一天,此时遇到一条船上的胡邦,当即就忍不住往外倒。
“真的,我还不如跟你换上一换,好歹还能安安稳稳吃上一顿饭。”
“不敢不敢,”胡邦哈哈的笑了两声,露出关切的神情:“京城这么多衙门,就是京府衙门也缺人,你没和陈府尹说说?”
李旭当场成了一张苦瓜脸:“这不是......这不是只能去兵部吗?傅尚书憋着火呢,到现在为止,就接了一个进兵部。”
“哟,这事......”胡邦恰到好处的止住了询问,“那你是辛苦。”
李旭咂摸着浓茶的滋味,也知道话说到这里就行,都是聪明人,不必点的太透彻。
他唉声叹气道:“他们都说我年轻,熬得住,理应多干点,这年轻也不是我的错不是。”
胡邦道:“李大人,你别这么想,你想皇上最是务实,这张大人要是......依我看,一时半会没有合适的人选,很有可能让抚国公监管,抚国公也务实,你这好日子还在后头。”
李旭不为所动:“那还得熬一阵,这么熬下去,我怕死在张大人前头,功劳倒是被别人抢了。”
胡邦一拍大腿:“你这是干糊涂了,你在陈府尹手底下干了那么久,陈府尹交游广阔,那侍卫亲军里难道就没熟人?”
李旭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张满月般的大婶脸。
胡邦看他反应,连忙道:“你看,我就说这事情没这么难吧,与其在下面累个半死,不如去打通上面的关节,说到底全都是利益两个字。”
李旭捏着茶杯,琢磨了半晌,琢磨到最后,慢慢的点头:“可不就是利益二字吗。”
他真是干糊涂了,还不如在京府衙门的时候游刃有余,幸亏胡邦这个旁观者点了他这么一下。
说到这里,两个人就都不再说了,专心的吃吃喝喝,将肚子一填饱,各自分头去办事。
胡邦一路走到巨门巷,顺畅无阻的进了门,宅子里到处一片阴凉寂静,没什么好看的,仆人们低着头该干嘛干嘛,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胡邦也不用人领路,自己轻车熟路的往里走,见了小鹤和尤铜两口子正在亲亲热热的分一块饼吃,忍不住道:“你们两口子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小鹤是个圆滚滚的身材,脸更是张苹果脸,有了身孕之后又圆了一圈。
尤铜一听这话,先是看了看小鹤,随后瞠目结舌的捏了一把自己的脸,再想想不久之后就会回来的承光和金理,彻底的黑了脸。
他一只手拎着饼,一只手拎着刀,冷不丁的开了口:“你再说一次?”
胡邦被他身上的杀气冲的往后一退,知道自己毫无胜算,转头就跑。
一头撞进花厅,看到吴影,他松了口气。
吴影是个大哥哥似的人物,能够护卫他的安全。
他气喘吁吁的翻开茶杯,倒了杯冷茶水,提神醒脑似的灌下去:“姑娘在吗?”
吴影领着他往宅子深处走:“在种花。”
胡邦一进门就有人报了过去,他是特意来接人的。
而解时雨顶着日头,戴着帷帽,和秦娘子在后头看着花匠清理假山和园子里的枯枝败叶。
旁边还堆着许多半死不活的花木,一看就知道这些东西是长途跋涉而来,正等着活命。
解时雨已经在这里呆了半个多时辰,在这大宅子里,她是唯一的主人,因此每个地方她都能去,也愿意去。
她吩咐秦娘子等这里一清理好,就把她那三条胖头鱼挪到这里来,又因为天气太热,程东送来的冰块可以起出来,晚上做一些消暑的吃食。
然后她才领着胡邦往一旁的凉亭里走。
亭子外面种着几从特别大的芭蕉,昨天一场大雨,已经把花给打没了。
蕉叶迎风而动,犹开绿扇,也有几分清凉。
胡邦看一眼桌上,放着的还是冷掉的茶,当即又喝了一杯,心里就一阵舒服惬意。
他从前去四皇子府上,不管多热,进了屋子一定是一杯热茶。
冷茶水是卖力气的贫民爱喝的,京中权贵要么就喝热的茶水,要么就喝各种冰凉饮,没人这么喝茶。
他没想到巨门巷里倒是常备着这样的茶水。
“姑娘,吏部现在正忙着,一是张宣急病,考课之事忙,二是侍卫亲军有部分人,要调动去兵部,这应该是陆大人的意思吧,不然侍卫亲军谁敢动。”
他一边说,一边给解时雨倒了杯茶。
解时雨点头:“调动一下也好,兵部有权无实,侍卫亲军有实无权,让他们暂时的乱一乱,西府才能执掌最高兵权,统领调令。”
胡邦忍不住道:“可这不会犯忌吗?”
皇权最忌讳的便是兵权统一在一人手里,云州的徐定风再如何坐大,也只能是在云州。
哪怕只是在云州,皇上也不曾放心过。
解时雨摇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一旦战事起,就只需要一个发号施令的地方,兵部也好,侍卫亲军也好,都不需要他们有脑子,只要他们转起来就好,
陆大人有脑子就够了。”
第二百零二章 上进
胡邦听解时雨一席话,觉得解时雨某种程度上很像一个乾纲独断的君主。
而他们这一帮文武能臣,文的还没有出谋划策的水平,只会按吩咐行事,武的全都见不得光,藏头缩尾,并不能光明正大的出没。
解时雨这位主子,领着他们这么一帮人打天下,不仅不能高枕无忧,坐享其成,还得殚精竭虑的谋划,盯着他们以免出错。
这么一想,胡邦感觉自己用处不大,很是惭愧。
他决定拍马屁作为弥补:“姑娘的见识,我望尘莫及。”
解时雨不以为意:“什么见识,历朝历代,史书上记载的这样的事还少吗,无非是现在的人自命不凡,不肯以史为鉴罢了。”
她又问:“侍卫亲军的人都去了兵部哪些地方?”
胡邦摇头:“傅尚书只接了一个,我没问李旭这个人在哪里,问的太多,我担心李旭会反感。”
他又将自己给李旭支招的事说了。
解时雨想了想:“上一次京府衙门查我谋产一事,李旭就是去了侍卫亲军,后来是他和庄景来的,这么看来,和陈府尹交好的人应该是冯番。”
“冯番?”胡邦笑道:“这个人的嘴碎是京城出了名的,谁都想从他嘴里打听点什么,不过又打听不出什么。”
这也算是一种天赋。
解时雨又问:“白丹县主身边有个旧仆,皇上恩赐脱去奴籍,赐了主家姓,如今似乎就在侍卫亲军当差?”
胡邦点头:“这小子低调的很,若非姑娘提起,我都要把这个人忘了。”
恐怕不止是他,这京城的人都快要忘记此人了。
解时雨想了片刻:“那就一事不烦二主了。”
隔天,在一群英才中毫无特色的冯番,受了陈府尹的请托,准备去找傅子平闲聊一番。
天热,冯番又胖,马在他胯下也受了累,显出一种不堪重负的疲劳之色。
街上有闲汉笑着调侃了一句:“这位大老爷,您这马可得歇歇了。”
冯番也热的脸上全都是汗珠子,看了看时辰,干脆翻身下马,进了茶楼。
李旭恭恭敬敬的跟着他:“冯大人,真是辛苦您了。”
冯番取下帽子,一张脸又白又胖,满月似的打眼。
“嗨,辛苦什么,这傅子平也是的,吊着我们步军司的人,他有本事,怎么不去拦着殿前司,欺软怕硬,你就应该当场质问他!”
侍卫亲军三司中,殿前司也有一个要调换进兵部,傅子平就只接手了这一个。
李旭很老实的回答:“我不敢。”
冯番笑了一声:“那也是,不过傅子平也是小家子气,这事最后不还得做嘛,为难你有什么用,等陆大人回来,你看他敢不敢拦着。”
李旭连忙道:“您能帮忙,我已经很感谢了。”
冯番连喝了两碗冰荔枝水:“我哪是帮你,这事要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这么不顺,幸亏知道了,不然陆大人回来,我也少不了挨骂。”
他站起来擦了擦汗,下楼梯准备继续走,走了没几步,在楼梯口就被人给拦住了。
陆鸣蝉从一旁的屏风后面伸出个脑袋:“老冯!”
冯番吓了一跳,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拍着心口道:“林世子,你干嘛呢,吓我一跳。”
陆鸣蝉对他很有好感,觉得他这张脸非常的和蔼可亲,笑嘻嘻将手里的糖花生塞给他吃:“你要去哪儿?”
冯番接在嘴里:“我去公干。”
陆鸣蝉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这么热,公干什么啊,我请你喝糖水,喝了糖水再去。”
他又冲李旭招手:“你也来,我也请你。”
冯番也确实热,当即点头:“也行,林世子的请,难得遇到。”
李旭一团和气的跟着点头,心里却知道绝不是喝糖水这么简单。
这个镇国公世子,人小鬼大,一定另有所图。
两人跟着陆鸣蝉进了雅间,雅间很大,又干净又凉快,里面赫然端坐着个解时雨。
“解、解姑娘。”
冯番又吓了一跳,因为和解时雨走过一遭云州,深知这姑娘是何等货色,此时见了她,就仿佛是见了一个女版的陆卿云——人味不足,邪祟有余。
李旭则是沉默着,假装自己不存在,跟着冯番一起坐下,俨然将冯番当成了盾牌。
解时雨也没多看他。
陆鸣蝉拿着菜单子大点一通:“叔,你吃啥?”
冯番和解时雨这么面对面坐着很不自在,胃口也一同缩小:“喝点甘草水吧。”
陆鸣蝉给他点了份冰雪甘草水,也没忘记李旭,自作主张的给他点了冰雪元子。
冯番再次擦了擦汗,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
想到解时雨在荒漠中猜到徐定风想拿她顶罪,毫不犹豫的逃跑,他就如坐针毡。
这姑娘可不好惹。
“解姑娘找我,可真吓我一跳,你不是在巨门巷待嫁吗?”
解时雨笑道:“这次找您,其实是为了鸣蝉的事。”
陆鸣蝉连连点头,正要回答,听到外面伙计的动静立刻闭嘴,起身去开门。
他亲自将一大堆东西运了进来,一样一样摆好,又关上门,才道:“叔,我要上进呢。”
冯番连忙道:“上进好,是该上进,怎么,有我帮的上忙的?”
解时雨笑道:“听闻冯大人在京城交友广阔,兵部尚书傅大人和您也是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