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指尖触碰的瞬间,玉芙也感受到了他手掌的温暖,杏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耳垂开始泛红。
温时书从钱袋中掏出两个铜板递给了小贩,“小哥,两串糖葫芦。”
“好嘞!”小贩说完,从稻草扎上拿下两串糖葫芦,用油纸仔细地包裹好,才递给了他。
温时书见小贩走远,随即放开了她的手,满袖的银杏纷纷滑落,紧接着往后小退了半步,将糖葫芦递给了身旁的玉芙。
眉眼满溢温柔,淡淡地道:“此时正值山楂成熟季节,新鲜可口,日后若想要出门,带上小桃即可。”
语毕,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沉声说道:“玉芙,女子的天地不止后宅,如今的你早都脱离了刘府的后宅,不必墨守成规,别怕。”
小姑娘被家中教导的甚好,可这种性子不适合脱离深宅生活,若想等到刘公回来,就要摈弃那些规矩,换个性子开怀的活着,不然恐怕心结难以开解。
他作为长辈,自然希望她能放下这些。
玉芙杏眼微颤,听了这话,只觉得手中糖葫芦沉甸甸的,将她心中的不安缓缓地压了下去。
许久她才抬头,甜甜地笑了,“嗯!玉芙知道了。”
玉芙小心翼翼地将糖葫芦从油纸中抽出,圆滚滚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麦芽糖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轻尝了一口,酸甜的滋味缓入心田,小姑娘笑意更甚。
“谢谢先生,我很喜欢。”
温时书微微垂眸,此时的玉芙正仰着头,模样娇俏可爱,粉嫩的嘴角还有些糖渣,舌尖轻轻扫过,细不可见的红了脸。
见状,温时书从袖中掏出了一块素净的方帕,还留有他身上的山茶香,修长的手指捻着帕子,递给了她。
扑鼻而来的香味,让玉芙呆愣了半晌,摸到帕子的瞬间,难免有些羞怯。
“先生……”小姑娘语气清甜,不知不觉间就唤了出口。
先生的帕子,好香。
不知名的情绪落入她的心间,激起阵阵涟漪。
温时书垂着眼睛,看着小姑娘失神的模样,轻咳了几声。
转身撇开自己的视线,背在身后的右手却恰巧接住了一片银杏。
他想,自己可能逾越了。
先前因两人隔着辈分,只把她当成了孩子,往后要注意些才是。
第4章 见不得孩子受苦
晚膳时分,暮色将沉。
晚霞与秋水中的红枫相应重叠,屋檐上渐渐升起了炊烟,红彤彤的柿子压弯了枝条,周边人家传来犬吠声。
黛瓦白墙,一切都极有烟火气儿。
玉芙莲步款款,正往花厅走去,天凉了些,就算有披风,小手还是被冻得通红。
裙摆随风而动,激起荷池里阵阵水纹,锦鲤悄藏藕荷之下,留下红尾摇曳。
花厅内暖意浓浓,玉芙抬脚而入的瞬间,就被一袭白衣的温时书吸引了。
任扑鼻而来的饭菜香味滋润心脾,毫无半点反应。
襕衫换作道袍,除却金线勾勒的仙鹤,再无旁的颜色点缀,身姿如修竹挺拔,玉簪挽发,眼波流转间温柔肆意。
“玉芙,过来坐吧。”他的声线,一直如他的人那般温柔。
玉芙颔首“嗯”了声,堪堪别过视线,坐在了昨日的凳子上,莫名的有些紧张。
待小桃将她的披风挂好就退了出去,花厅内只留得两人与满桌菜肴。
温时书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她身上,视线下移时,恰巧瞧见她袖中通红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寒气。
这让他含笑的眼眸微沉,随后拿起手旁的汤婆子,递给了玉芙。
“将要入冬了,可还缺些什么吗?”
玉芙见到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温暖的汤婆子,小声说道:“谢谢先生关怀,并不、不缺什么的。”
话到后头,她难免有些磕巴,夹杂了些后悔和惧意。
想来小桃应当还未得空说书的事情,他这样一问,她下意识的就否了。原在旁人家住的时候,自己若有什么所需,家中主母必会觉着麻烦,慈爱的嘴脸瞬间就会变为不快,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这样。
温时书年岁长些,低眸见她这般神情,就猜到了缘由。
眉眼温柔地望着她,“饭后去我书房挑些书看吧。”
“嗯。”玉芙呆呆的,还想着之前的事情,话音落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抬脸时,神杏眼都有了惊愕,她的睫毛如羽,在灯火下拉长了光晕。
“先生,真的可以吗?”小姑娘声音悄悄,藏不住的喜悦。
温时书嘴角蕴笑,“当然,先用饭吧。”
玉芙轻声应下,眼底盛笑,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见他动筷,这才拿起了自己的筷子。
晚膳做的要比昨日还丰盛些,小姑娘吃了不少,最喜欢的还是那道话梅小排,直到盘中只剩下几块肉时,才悄悄歇了心思。
温时书在一旁看的真切,手放在唇上轻轻笑了,却未戳穿她。
孩子年岁尚小,正在长身体呢。
两人吃过饭后,便前后而行,走出了花厅。
薄雾笼罩着整个天边,连点点繁星都不可见,有的只是阵阵寒风,吹得玉芙身子发抖,抿唇裹紧了披风。
温时书故意放慢了步伐,低眸看见小小一团的她,轻叹了口气。
两人没走几步,玉芙就觉前头的人停了下来,充满山茶味的棉氅,严严实实的罩在了她的身上,瞬间驱走了她身上的寒意,温暖至极。
温时书神情温柔,淡淡道:“走吧,夜里风寒,你大病初愈,不能再因此生病了。”
小姑娘轻轻“嗯”了声,不禁有些羞怯。
见他往书房方向走去,连忙抬脚跟上,可惜玉色棉氅太大了些,为了不让其拖地,她费力的攥着衣摆,不一会儿就出了身薄汗。
好在书房不远,稍走了会儿就到了,就在泮池畔的旁边。
玉芙跨过门槛,就感受到了浓浓的暖意,想来书房里的炭火应当是早就备下的。她将棉氅脱下后,如释重负的轻叹了口气。
随着屋内灯火亮起,山茶香更甚,映入她眼帘的书籍数都数不清,不少书籍看着都有了年头,想来应当是古籍,亦或者是被人经常翻动。
这让玉芙猛然间想起了祖父对眼前人的评价。
“满腹经纶,天下奇才。”
年幼的她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也并不了解当年十二国诸侯争霸的事情,可眼下满屋的书籍,渐渐让她有些明白了起来,满腹经纶都是这些换来的。
玉芙沉浸在回忆中,心中愈发对先生敬佩起来,不经意间却瞧见了书桌上用镇纸压着的工笔画。
那是副寒梅图,梅花吐蕊娇嫩,点点白雪落在上头,在寒风中亦不少风姿绰约。
这让她指尖一颤,突然想到了自己未完成的十二花神图。
正缺少含有灵韵的梅花。
前头的温时书才把烛火放好,光晕映照着他柔和的脸庞,显得他更为清俊儒雅。
转头的时候,顺着她的目光,自然瞧见了那幅寒梅图。
温时书视线撇开,缓缓走到书桌前,将画卷收好,并未提起这画。
“左边架子上的书籍,应当正适合你这个年纪看,去选些喜欢的吧。”
玉芙手中还捧着他的棉氅,听得这话有些踌躇,悄悄环视后,没见到哪儿能挂衣裳,思来想去,便走进了书桌,伸手递了过去。
“先生,还您的棉氅。”
她望着温时书在画卷旁翻动的手指,不禁咬了唇。
先生的肤色好像比旁人要白上许多,就连指尖都是粉红的,与寒梅瓣上的某些颜色,竟十分相似。
她的声音向来软糯清甜,温时书的目光不由得望了过去,“放在这里就好,待会儿你记得穿回去,等铺子送来衣裳再还我即可。”
画卷“咚”的一下,落入竹筒中,传来的气息里,还夹杂着他衣摆中的香味。
玉芙应声,放下棉氅后摸了摸鼻子,往书架走去的时候,还是偷偷看了眼他。
明明先生的话语还是关怀备至,却让她总觉着哪里不太对。
书桌上已换了张宣纸,上头洁净如新,温时书研墨洗笔一气呵成,显然是要写字的。衣袖摆动间,尽显书卷气,还隐约有着教书先生身上的那股严肃之感。
玉芙蹙了秀眉,脸上有了失落。
她自幼心思敏感,甚会关注旁人的举动,虽然性子天真无邪,经常猜不到其中意思,可疏远和靠近,还是分得清的。
先生借她书看,她很欢喜,可总觉着先生好像在刻意疏远她。
玉芙闻着身上残留的山茶香,还是定了定心神。
说不定自己是多想了,先生明明还这样关怀她,就连棉氅也给了自己,是个温柔细致的人呀。
而此时的温时书写下的正是明日授课的内容,楷书工工整整,就像他的人一样挑不出错来。
余光中的玉芙正踮着脚,想要拿下高处的那本《诗经》,奈何身量太小,试了好多次都未能成功。
从他这个视线瞧去,小姑娘脸颊鼓鼓,秀眉微皱,显然有几分气恼。
这让温时书不由得搁下了笔,单手背后,走到她的身旁,将那本书拿了下来。
“喜欢看这些?”温时书举止轻柔,缓缓将书本搁在了她手中。
“嗯,以前常听兄长们背诵,久而久之就喜欢了。”玉芙提及此事,显然将刚才够不到书本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眉眼里有了怀念。
“最喜欢哪一篇?”温时书来了兴致,没有戳穿她与小桃提及时的谎言。
玉芙听他这样问,不禁脸颊羞红。
她能听见的内容,都是不全的,又哪里知道这里面写的都是些什么,隐隐发觉白日里说的谎好像被发现了。
“我其实还不知道名字,里头有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①,我很喜欢。”玉芙攥着书本的手暗自用力,并不敢抬头看他。
温时书低眸轻笑,走到了书桌旁,才缓缓看着她说道:“过来,我教你。”
屋内烛影摇曳,炭火劈啪作响,传来阵阵暖意,窗纸上温时书的身影,宛若谪仙般让人沉醉。
许久,只见灵动娇俏的身影与他的重叠在一起,小姑娘提着裙摆动作轻快,显然是极为高兴的。
“……见到君归,又怎能不心生欢喜。”
温时书指着《风雨》那篇的最后一段,正娓娓道来那句的意思,眉眼温柔似水,还在书本上做了批注,方便小姑娘自行翻看。
笔杆与砚台的碰撞声,才让玉芙缓过神来,抬头瞧见的就是先生温柔的模样。
“懂了吗?又可会背了?”
他的声音不急不躁,宛如清泉般动听,让小姑娘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
因为靠得近些,玉芙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望着书本上用朱砂做的批注,心中渐渐生了些别样情绪。
“先生……意思我都懂了,可玉芙觉得这诗在不同的人看来,还有不同的意思。”
“嗯?是什么?”
小姑娘有些情怯,桌下攥着裙摆的手更为紧张。
缓缓开口说道:“对于玉芙来讲,先生就是解救我于风雨中的人,所以我再见到先生时,就是极为欢喜的。”
玉芙的杏眼宛如星河,在灯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显得懵懂又可爱。
温时书低头看着她这般模样,竟有一刻想要逃避她的目光,喉结轻动,下意识的轻咳了下。
“玉芙,晚上了,该回去安寝了。”
玉芙不知为何他这样说,只当是自己这样理解不对,惹得他不快,可心里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
“先生……我很喜欢读书,以后还能不能再来请教你?”小姑娘语气轻轻,后头竟有了几分恳求的意思。
“好。”温时书点了点头,堪堪别过目光,嘴角还保持着温柔的笑意。
玉芙见他答应,语气里藏不住的欢快,“多谢先生,那玉芙就先回去了。”
“嗯,回去吧。”
小姑娘捧着书本,眉梢染笑,走到门口时才想起来好像有东西忘了,于是转身回去穿上了棉氅,甜甜地笑了。
“先生,早些安歇。”
温时书淡淡地“嗯”了声作为回应,手中正拿着本古籍看着,低头时根本瞧不清他的情绪。
玉芙见了并未多想,心心念念的都是关于书的事情,屈身行了礼后,便走出了书房。
听见门合上的声响,书桌前的温时书才放下了手中的古籍,许久都未动一下,目光却落在了装着寒梅图的竹筒上。
他有意和玉芙保持距离,却还是下意识的做了这么多。
这是他二十四年来,头一回不能控制自己的心神与行为。
大抵是,见不得孩子受苦吧。
第5章 李夫人
半夜时分,安定县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连带着清晨都未能幸免,寒霜裹着秋雨,一层又一层,使得烟雨朦胧的天边,被水墨色完全笼罩着。
檐下雨滴渐渐,洇湿了抄手游廊上的座位,催得来听课的学子们,都加紧了步伐,油纸伞随着他们的言语声,接踵而至,连绵不断。
屋内的玉芙,还如往日般开了窗户,丝丝凉风而入,才让她清醒了许多。
院中的山茶开的浓烈,在水墨天光的浸染下,显得宛如白玉无暇,优雅肆意,从中散发出的温柔,绵长而深远。
玉芙的脑海里,不禁就回想起了昨日的梦境。
梦中的院子,山茶也开得这般温婉,先生就站在一旁,拿着书卷细细为她讲着课,不知为何会下起细雪,在那漫天银光中,白雪山茶,都叫人看不真切了起来,而先生才是这场温柔中的绝色。
玉芙思至此,不由得轻轻嗅了下山茶传来的幽香,好似这样,就可以忆起昨日梦里的味道。
院子里的山茶,携秋雨而来,淡香中夹杂寒意,甚至要比平日里更添诗意。
可她不知为何,觉得与昨晚棉氅上带有温暖的山茶香相比,竟要逊色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