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又不好留他,便对他道:“本来我们可以好好的一起过年,可谁让你自己……”
俞宸却不为他的话所动,攸宁又有些心软,不禁对他语气缓和了些道:“哥,你回去吧,我会和姐姐说你来过的。”
俞宸却忽然抬头视线看向他身后,攸宁一回头,看到亦真站在门口。
亦真扶着门框,看他连个斗篷也没有披,只穿着件深蓝色的阔袖长袍,更显得他冷峻,撑着顶伞站在雪地里伶仃寥落。
亦真闭上眼,还是想装作没看到他,对攸宁道:“天这么冷,怎么还不回屋。”
攸宁叹了口气,道:“哥,你走吧,我和姐姐你都看到了。”
俞宸淡淡点点头,拱手对那边行了一礼,从旁边取过一食盒,玉雪跑过来取了回去,他便转身牵着马往回走。
其实两个人都放不下他,却又都不好意思开口留他。
攸宁转身要进屋,亦真落后一步将食盒打开一看,是还在缓缓冒着热气的一碗汤圆,她闭了下眼又把盖子盖上,对玉雪道:“放在桌上去。”
玉雪应声先跑了,她又抬眼往那边一扫,却看他弯着腰,她正纳闷,便看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亦真急着喊道:“子阑!”
攸宁也猛地回头,顺着亦真视线看过去,马上就要跑过去,亦真却拉住他道:“他是不是装的……”
攸宁急道:“不是啊姐姐!是真的!”
攸宁来不及多说,赶忙跑了过去,亦真赶紧回头叫人,来了两个小厮和攸宁一起把他带回屋里。
攸宁把他撂在自己床上,在他袖子里探了探找到了药,赶紧给他吃下去,亦真这才心里深深愧疚起来,而且虽如今与他心生隔阂,可过去的情分也不是说没就没的,看他吃苦还是心疼,问攸宁道:“他小时候没有这个毛病,这是怎么回事。”
攸宁看着亦真支吾道:“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你去湘洲之前,哥在生病。你走了以后他许久没好,一直拖到入冬,然后不又去送你,在渡口,冒着雪等了一天……回来后越发严重了,差点好不起来。后来逐渐康复也留了病根,到大冷的下雪天偶会犯病,容易出不上来气。可能我忘了和你说。”
亦真转过身去哽咽道:“是我没想到,这么严重……”
攸宁也没说话,道:“姐姐你不想留下的话去外头等我一会儿吧,大夫来了我就出来。”
亦真摇摇头,道:“无妨。”
一会儿大夫过来给他扎了几针,又开了几副药,叮嘱几句不要受寒云云便离开了,知根知底的病虽不能根除倒好应对,攸宁去送大夫,俞宸睁开眼看到亦真。
亦真有些不自在的问他:“觉得怎么样了?”
俞宸却转过身背对她躺着,道:“没事了。”
亦真道:“你这副模样我也不会赶你走,好好休息吧。”
俞宸却道:“抱歉,并非存心来扰你,也没想到会犯病。”
他如今竟偏执至此,亦真叹了口气,还是道:“生老病死谁也躲不过去,有什么好避讳的。可你明知自己身体如何还不知注意,我只会觉得你任性妄为,并无绝丝毫动容。”
俞宸没说话,过了片刻,声音竟带些哽咽,道:“今日真的就只是想看看你。自你离开以后,我就又成了丧家犬,我自己孤身也不愿见旁人合家团聚,先前独自留在书院,到了后来又一个人在那冷冷清清的院子里,可在那里我连往昔和你一道过年的记忆都没有,更觉百倍煎熬。
想到你或许还能再回来陪我,如此靠思念才能支撑。方才独自在府里又一个人看着天黑下来,才突然想到你不是远在天边了,虽然答应了不来打扰你,想着过来只远远看你一眼也好,可没想到让你看了笑话。”
亦真声音里带些湿意,对他道:“我有什么好笑话你的,你什么模样我没见过。休息一会儿,若是好些了便来暖阁,我和攸宁等你。”
她转身出去,俞宸翻过身看她背影怅然,却又笑了笑。
俞宸过来坐在了亦真对面,攸宁扔了件衣裳给他,道:“还说我没心没肺,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俞宸披上衣裳,“之前都好好的最近便疏忽了。”
攸宁道:“算了不提了,赶快动筷子,再不吃都凉了。”
第18章 .解闷
本来攸宁是还气他的,可禁不住他花言巧语的诡辩,又见亦真和他,仿佛也并不是他单纯冒犯那般,便也狠不下心来了。
亦真和俞宸都不说话,攸宁自己说了几句也觉得怪没趣的,他是个周遭不热闹便不自在的,便对小厮道:“四儿来,你不是会唱几句吗,来解个闷,若是给我们逗笑了有赏钱。”
这叫四儿侍从上前来,长的也算清秀,却十分油滑俏皮,一会儿扮男一会儿扮女,唱了段太真记。太真在入宫前被李玄宗安排到了道观做了道人,来了以后自然不是真的修道,玄宗便在道观和她幽会。
初时亦真也觉得他怪模怪样的好笑,后来却听他唱了这么一段:“我怨郎君太多情,这神佛之地怎容真奴,将诸般心事,诉与郎听,我怨郎君太无情,五载春秋抛奴下,片刻柔情,怎解奴万千相思,辜负了春景。牵郎手,抚妾衣,层层锦罗轻沾地。半晌云,半晌雨,妾如云雨飘摇枝……”
牵郎手,抚妾衣……还,真奴……偏偏两个名字又都带个真字,亦真又曾常居道观,那日又……亦真啪的放下筷子,对攸宁道:“今日菜有些油腻,我去,煮了茶来。”
攸宁眼睛追着亦真道:“可你还没吃肉怎么油腻的。”
俞宸看着他,又挑眉瞥了眼四儿,攸宁这才恍然大悟赶忙不好意思道:“哎呦方才只觉得他怪腔怪调好笑了也没仔细听。”
攸宁赶紧道:“唱的什么俗词艳曲,换个有意思的来。”
俞宸脸上一本正经,心里却笑只有他知亦真为何。这词怎么能这么应景,一点不差。
一会儿亦真回来,四儿便开始讲笑话,讲了一会儿攸宁给了他些赏钱便吩咐他下去了。
方才热闹一通三人也不再尴尬,攸宁便又开始活分起来,有说有笑的吃完,攸宁非要亲自去放炮仗,叫上几个小子跑来跑去。亦真和俞宸站在廊下,亦真对他道:“你若乏了便回去休息。”
俞宸笑道:“倒也没有那般弱不禁风。”
亦真道:“不识好歹,愿意冻着就冻着吧。”
俞宸轻叹道:“只有生病你才肯再拿出半副柔肠给我。”
亦真无奈,他可真是能屈能伸,软的硬的信手拈来。亦真不接话,俞宸便道:“罢,不在这惹你不快了,我先回屋了。”
亦真道:“空的那屋子早前没有烧炭火,你去攸宁屋子里凑合一夜。”
俞宸笑道:“我才不去呢,怕他半夜把我掐死。”
亦真白他一眼随他去了,攸宁玩够了,回来对亦真道:“阿姐我们回屋吧。”
亦真点头和他回了各自院子,谁知才一到门口,玉雪便支支吾吾道:“那个谁……在。”
亦真心下了然,“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俞宸老老实实坐在桌前,亦真道:“你要非留下我就走。”
俞宸道:“那屋有点冷,只是来你这里坐坐。”
亦真气道:“说了让你去攸宁那你又不听。”
俞宸未置可否,起身道:“告辞。”
亦真没想到他还算痛快,对玉雪道:“进来关门吧。”
玉雪进来跪在地上,亦真道:“起来吧,他连我都任意摆布,你又如何抗拒。”
玉雪不再多说,哭哭啼啼关好门自己下去守在外头了。第二天一大早,攸宁问亦真:“阿姐,你同我一起回家吗?”
亦真知道他说的是冯府,笑道:“我不去了,怕是父亲会将我扫地出门。”
攸宁道:“不去也罢,我也去去就回。”
俞宸却道:“冯大人虽不厚道些,可真姐姐先不去倒不好。”
亦真想了想,自己先不去倒是自己的不是了,便对攸宁道:“那我和你一起去,父亲赶我我再回来。”
俞宸道:“我每年也去给姨夫拜年,今日顺路一起吧。”
自俞宸入朝为官,冯太元对他倒是客客气气。攸宁也没拒绝三人一起去了。
到了冯府继室夫人身边婆子赶忙上来迎道:“三姐儿可有年头没回家了。”
亦真笑了笑与继室夫人见了礼,便也没多耽搁,直接去正屋给冯太元拜年。
冯太元见俞宸来才特意过来的,又得知攸宁如今在圣上心里有了名头,也慈爱不少。可看亦真那是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嫌弃的很。
亦真也不在乎,父亲什么样她又不是不知道。冯太元道:“亦真跟你母亲去后头坐着,我和宸儿攸宁说话。”
亦真自嘲笑了笑随继室夫人去了后头,她和继室夫人并无什么矛盾,也没什么话说,不过闲坐,几个府里姑娘见她落魄有无动于衷的也有酸几句的,她也没太在乎。
冯太元留下他们是为了表示亲近,攸宁却懒得看他装模作样,说了几句俞宸便道:“姨夫,我们也不久留打扰您了,让攸宁去找真姐姐我们便也回了。”
攸宁一听便跑走了,俞宸却忽然转身对冯太元道:“姨父,有件事要求您应允。”
冯太元一听他如此放低姿态说话还有些诧异,赶忙问:“何事?”
俞宸站起来辑了一辑,对冯太元道:“先母在时,和过世姨母最亲近,我也常随母亲前来,想来姨夫也知道。”
冯太元道:“是,自然知道。”
俞宸又道:“我和真姐姐虽差了几岁,姨母和我母亲见我二人亲厚,也曾许过婚约。只是想着是亲戚,一时半刻又不着急,便没再定下文书,这事姨母身边的刘娘子可以佐证。可不想真姐姐所托非人,幸而如今又成了自由身,我心中也一直敬爱姐姐。”
“当年我没家没业,照顾不了自己也照顾不了她,如今好歹有份俸禄,置片瓦与她遮顶,求姨夫成全了我们。”
冯太元虽高兴却微有些尴尬。
想起当年这小子在亦真婚前跑来和他说让他别把亦真嫁出去,他此番定能高中,以后愿意一辈子照顾亦真。
他当时只当这小子是说大话,就算他聪明书读的好,哪里他说中就中的,损了他几句,问他自己都没家没业寄人篱下,凭什么说自己能照顾亦真一辈子。他被灰头土脸骂了回去,谁知道后来不仅中了还直接中了状元。
冯太元不想亦真还有这本事,这么多年这小子还惦记着呢,高兴的吹胡子瞪眼,道:“子阑,以前姨夫只是为了你姐姐好,以为你是孩子话哪敢认真,说你也是为了勉励你,你别往心里去。
如你所说虽然你母亲和姨母不在了,但咱们仍是亲戚,说什么成全不成全,姨夫同意便是。”
俞宸又道:“多谢姨夫,可还有一桩,我与真姐姐一直姐弟相称,怕她不好意思……”
冯太元道:“你肯要她,她还有什么不好意思。”
俞宸面前仍笑,心里却暗骂了句老杂碎,可兴许用得着他,也不得不忍着。
俞宸道:“如今还在年节,不敢劳烦姨夫,等过了年有合适的时候我再来提亲。”
冯太元笑道:“这有什么,你明日就来也使得。”
俞宸恭敬告退,攸宁问他:“你和他说什么了这么久才出来。”
俞宸道:“没什么,长辈总喜欢说教几句,我小时候住在这里也算承了他的恩,总不好太不给面子。”
攸宁没多想去找亦真,俞宸便也进去给继室行了个礼,然后自然的站到亦真身后去。屋里人在说话,他们也不好立刻走,攸宁拜见了继室拿了个橘子给亦真。
亦真接过来剥了,掰了一半递给攸宁,攸宁笑嘻嘻接了过来自己吃,亦真顺手把另一半给了俞宸,俞宸却又分成两半,把一半给了亦真,又取过身后丫头托盘里的巾子递给亦真,就着亦真接的功夫不经意捏了捏她指尖。亦真赶紧捏着巾子收回手。
亦真的姊妹也在,她六妹七妹正也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六姐一见俞宸便红了脸,她姨娘推她道:“去拜见表哥呀。”七姐姨娘不甘示弱,也推七姐,七姐却不耐烦道:“姨娘推我做什么。”
姑娘们也见了礼,俞宸恭敬回了。
亦真尴尬笑了笑,道:“夫人,姨娘姊妹们,我不多叨扰,这便告辞了。”
六姐知道俞宸和她好,上前假意做作道:“三姐什么时候还回来,我一直思念你呢。”
亦真笑道:“我也如六姐想我一般想六姐,有空再回来拜见各位,告辞。”
俞宸抬手告辞,走在亦真身后,出了院子有一小台阶,亦真还没迈他便赶紧扶了亦真的腰一把,不过瞬间也就松开了,道:“真姐姐小心。”
亦真瞥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在此惺惺作态,以前他并不是这个德行。
背后众人脸色各异,尤以六姐最难看。七姐悄声对女使道:“三姐可以呀。”
女使看她道:“七姐说什么可以。”
七姐笑道:“这你都看不出来,蠢丫头。”
姨娘回来便骂:“你个死丫头平时话那么多让你说的时候屁也说不出来。”
七姐却十分无谓:“今日丢脸的是我?明明是六姐,在那扭捏勾搭别人汉子算什么本事。”
姨娘一巴掌拍过去:“胡说八道。”
七姐道:“姨娘怪不得你争不过她们,这都看不出来你也是白活了。你们盯着那金龟婿,明明是我三姐的了,还在那争丢不丢脸。”
姨娘一愣:“他们是亲近点可他们从小一处你又不是不知道。”
七姐笑道:“那也不等于他俩不能有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