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至此,真真是深情至此。
那许氏就想不明白了,他这么爱明意,为何还会与她过上七年的日子呢?这些日子里两人也有过耳鬓厮磨,也有过花前月下,他若真忘不了明意,怎么不给自己立一块牌坊,从此不沾染半分女色呢。
有人就说了,男人嘛,总难免需要女人来纾解,可难道女子就是天生的石像,无欲无求了?能有那么多女人背一块牌坊过完几十年,男人怎么就不行了?
许氏很喜欢周子鸿身上的书墨香气,也喜欢他遇事时的从容,喜欢他疏离脸上偶尔浮出动情的潮红。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一开始就喜欢他的前提上。
眼下她突然觉得他有些没意思。
要么当初就别娶她,她不会介意的,以她的家世,就算不嫁人也一辈子吃穿不愁。
要么娶了她就好好对她,那一碗又一碗的避子汤喝下去,当真是苦到人心里。
她就像一个笑话,要千里迢迢地来当他深情的见证。
许氏没再说话,任由周子鸿去收拾他的观音像,自己去内室里铺好床休息。
***
明意是想请几个知己好友一起过生辰,原是只计划了一张桌子,谁料风声传出去,来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当年二位过来观礼的时候,我与夫人才初为夫妇。”郑迢唏嘘地看着纪伯宰,“如今一眨眼九年过去了,我儿子已经八岁了,女儿也六岁了,你怎么还没成亲呐?”
纪伯宰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把字往外挤:“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郑迢摇头,先去庭院里与他过了几招,发现他进益得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极高境界之后,彻底放弃了打败他的想法,转而道:“要不要我帮你出出主意?”
“你?就你,当年连什么是情爱都不知道,还苦恼得要与我喝酒开解。”纪伯宰不屑,“倒好意思反过来给我出主意?”
郑迢挑眉:“是啊,陛下当年风流满天下,应付过的女子比我遇见过的对手还多,怎的就到现在还成不了事?”
高手过招,招招直击要害。
纪伯宰拿舌尖顶了顶上颚,哼笑:“我不会再用那些手段去应付她。”
她要真心,他也想给她真心,只是除开一切花里胡哨的手段,他的真心显得太过笨拙,不好意思往她面前递,鼓起勇气递了几次,她也没接住。
其实现在两人的日子也挺好的,各住一宫,一起谋事,一起对付朝中文武百官,一起筹划六城,偶尔一起吃个饭,一起散散步。
相处得也算舒服。
只是,纪伯宰还是想抱抱她。
想光明正大地挡开她周围所有的“有心人”。
想能一睁眼就看见她。
想在她心里占上那么一点分量。
每每有这愿望,他都会把自己年轻时的画像找出来,挂在墙上狠狠捶上几拳。
叫你年轻不懂事,叫你不抓住机会,叫你不会珍惜眼前人!
现在好了,就算他想与她成婚想得抓心挠肺,明意都不会轻易允他了。
其实今日他也准备向明意求婚,正逢她的生辰,她所有的朋友都到齐了,当着这些人的面,总比当着六城城主的面来得更好些。
只是,还不等他找机会,这些人就开始灌他酒了。
“难得能与陛下同席,民女敬陛下一杯。”章台唏嘘地看着他,“当年民女就以为陛下能与明意成其好,没想到我都嫁人了,你们还没有动静。来,干了这杯,祝陛下心想事成。”
纪伯宰喝了一整杯。
孟阳秋又来了:“承蒙陛下关照,我今日才能登上慕星城城主的位置,这一杯敬陛下,也敬明姑娘。”
敬他就好了,还非要敬明意,说着话眼睛又朝明意看,拜托,他孩子都三岁了。
纪伯宰哼笑,挡了他的视线,又喝下去一杯。
羞云没跟郑迢一起,倒是单独排了个位置,轮到她的时候她拉着明意的手,皱着眉道:“还是没成婚的时候自由些,现在被两个孩子追着叫母后,还要听夫君啰嗦。”
纪伯宰一听就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请她入座:“下一位。”
后头排着的是樊耀和楚河,这几年这两人和罗骄阳一起形成了纪伯宰身边最稳定的护盾,无论什么人用什么手段,他们都没有背叛纪伯宰,是以,纪伯宰对他们也豪爽,一盏酒入喉都没停顿。
酒忌急饮,再好的酒量这么个喝法也会双眼迷蒙。
所以纪伯宰头靠过来的时候,明意一点也不意外,任由他抵着自己的肩,头也没侧一下地替他应付后头的人。
“你理理我。”他含糊地嘟囔。
明意与罗骄阳喝完酒,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骨上,眼里水光潋滟,认真又缱绻地喃喃:“他们让我修皇陵,我在皇陵里留了你的位置,就在我旁边,与我共用一个墓室。”
明意微微一顿,侧头看他。
“我知道你怨我,你现在不想与我成婚,可我想跟你在一起,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他委屈极了,“上一次当着众将士的面与你求婚,你说我是不是想收回那十三万的兵权——我没有,我又攒了十五万的兵权,统统都给你。”
宫殿里觥筹交错,十分热闹,下头罗骄阳和孟阳秋撺掇着人一起灌秦师长和佘师长,一时众人没注意他们这边。
纪伯宰偏还摇摇晃晃地想起身,喊他们来当个见证,结果没站起来就跌回了明意的肩上。
“我想,我想与你,共赴黄泉。”他吞吞吐吐地道。
明意听笑了:“你这是求婚,还是求死?”
第221章 我听见了
又是一次失败的告白,纪伯宰也不知道自个儿平日里那么灵活的舌头,到了这时候怎么就捋不直还说不好话了,他有些丧气,酒意上头,趴在明意的腿上就红了眼:“我不会说话。”
“陛下谦虚,陛下若都说不好话,这天下谁人敢称巧舌如簧?”
“可是,可是我就想告诉你,我真心喜欢你,愿意为你付出性命,也愿意为你买葱油饼,愿意当你的护盾,也愿意奉你为神。你我平等而婚,我必不会再负你——可我这舌头,怎么都说不出来。”
被称为暴君的这个人,眼下趴在她怀里,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明意莞尔,指腹轻轻擦了擦他的眼尾:“好,我听见了。”
纪伯宰迷茫地抬头,眼里酒气氤氲:“听见什么了?”
“听见陛下与我求婚。”
“那,那你应是不应?”他眼巴巴地看着她。
明意勾唇,笑得眼波盈盈,她樱唇轻启,说了两个字,但纪伯宰头太沉了,仿佛有一块石头捆在他的前额上,还不待听清那两个字是什么,脑袋就垂了下去。
薄元魁正打算来找纪伯宰喝酒呢,一看他醉睡在了明意的腿上,忍不住失笑:“陛下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明意伸手护着不让他滑落下去,轻笑道:“薄大人不觉得这样的陛下可爱至极?”
薄元魁:?
举目青云,谁会觉得一个暴君可爱啊,疯了差不多。
他不能理解地看着明意,却见明意低头温柔地拍着怀里的人,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儿似的,没有敬畏也没有趁人之危,只想等宴席结束带他回去睡觉。
“我记得你同我说,你想做的事很难,可能要花掉余生所有的精力。”羞云坐在明意身边,看着她道,“可是眼下不到十年,这世道清明,百姓安居,女子能作为正常的人过日子了,那你往后要做什么呢?”
明意挑眉:“自然是将这么好的世道维持下去。”
“那你自己呢?”羞云看向她怀里的人。
明意深深地看着她:“明年,你来替我梳头。”
送嫁才需要婚姻美满的人来梳头。
羞云眼眸一亮,拍了拍她的手背:“好。”
成婚也好,不成也好,只要能让她开心,那就是好事。
明意一开始在为她的父皇母后和城池在活,后来在为天下而活,终于也有机会为自己活上一回了。
眼眶有些湿润,羞云不想当她面哭,扭头就去了郑迢身边。
郑迢原还在饮酒,侧头一看自家夫人眼里有泪,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慌得放下了酒盏,将她拥过来:“怎么了?”
“没,就是高兴。”
“高兴还哭?”他捏了袖口去擦她脸上的眼泪,“不哭了,两个孩子今晚也都交给我,你好好休息,不哭了啊。”
带孩子是个劳累事,尤其他夫妇二人喜欢亲力亲为,每每半夜要起来看看孩子睡得好不好,于是自己总是难以入眠。
原本分的是一人一晚地守着,看夫人落泪,郑迢很是无措,只能自己多带一晚上孩子来表示安慰。
羞云默了默。
她真的是喜极而泣,但现在觉得没有跟他解释的必要了。
有个不会哄人但会心疼人的夫君,也挺不错的。
许氏与章台坐在一起,也在一杯一杯地饮酒。
章台原本以为是她性子豪爽,可看她眉目愁苦,又频频看向自己身侧的男人,这才反应过来是有心事。
她旁边坐着周子鸿,周子鸿本不爱饮酒,但他想把玉观音亲手送给明意,总要有些胆量,是以也喝了两盏。
两盏之后,有了底气,他起身捧着盒子去了明意跟前。
许氏就坐在原处看着他的背影。
看着他在明意面前打开装玉观音的锦盒,满眼紧张地望着明意的反应。
看着明意脸上的表情从喜悦到疑惑再到愧疚和拒绝。
看着他失魂落魄地合上盒子,将它放在明意案几旁的地上。
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坐回来,闷头继续喝酒。
许氏醉了,她笑着问章台:“你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
提起这个,章台可有说的了,她丈夫也是个生意人,两人不打不相识,他脾气暴躁,人也五大三粗,但对她很好,娶亲的那天还哭了,抱着她出花轿就不肯撒手。
但说得多了,章台打住,就说了一句:“他是个很爱我的人。”
既成夫妇,自是要相爱的,若是不相爱,为何要成亲呢?
许氏扭头,借着醉意拍了拍周子鸿的肩膀:“喂。”
“嗯?”他转过头来。
许氏冲他一笑,轻声道:“我们回去和离吧。”
心里一抽,周子鸿沉了脸:“为何?”
“我觉得我自己,贤良淑德,能持家,能铸器,是个不错的姑娘。”许氏抚掌,“我应该嫁给一个爱我的人,而不是白在你身上蹉跎岁月。”
酒给他壮了胆,也给她壮了,她笑得像花一样灿烂,大着舌头道:“宋家小子虽然泼皮无赖,却知道若有心上人,就不另娶。你不知道,你不但不知道,还要娶了我又伤害我。”
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许氏说:“我很难过,这七年来,除了床笫之欢,没有一刻是感觉得到你心里有我的。”
顿了顿,她又笑:“床笫之欢时也未必心里有我,想着的都不一定是我。”
四周虽然喧哗,也没人听得见她在说什么,但这样的话终究是太过露骨,周子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指尖没由来地有些发抖。
“你醉了。”他道,“回去醒醒酒,我可以当你什么也没说过。”
许氏摇头:“要和离,回去就写和离书。”
“我不写。”
“那我写。”许氏伸出手,“我打小就讨厌学写字,后来是因为你,我日夜苦练书法,想你能高看我一眼。”
“现在我知道了,喜欢一个人,她做什么你都喜欢。不喜欢一个人,她做什么对你来说都无关痛痒。”
“好在,我真的学会了写字,我能自己写和离书,也算是收获。”
第222章 孤要大婚
喝醉了的许氏话很多,多到周子鸿心慌。
“你若不同意和离,我就去官府让他们判。”
“不过你应该会同意的,总归你也不喜欢我,需要一个女人陪你入眠,那选谁都一样。”
周子鸿脸色铁青:“什么叫选谁都一样?”
当年若不是她那般热烈地喜欢他,他如何肯在身边收一个人,如今倒来与他说这种话。
许氏困惑地歪了歪脑袋:“你怎么生气了?我离开你,你该高兴才是,终于不会有人拈酸吃醋,管你怎么向城主示好了。”
“明意给了我仕途,给了我如今的地位,我难道要转眼就与她形同陌路?”他压着火气,“就算是报恩,今日我送她贺礼也是薄了的。”
许氏摇头:“你知道的,我在意的不是贺礼,也不是你与她说话。”
而是他那一颗不死的心,始终望向明意,始终不肯与她过正常夫妻的日子。
七年不孕,她背地里被人指着骂了多少回,她可以不在意,但她不喜欢他不在意。
婚姻就是一笔买卖,两个人各自付出一些东西,再凭借着爱意包容亏损,一起经营下去。
但周子鸿显然只将她当客栈,她一个人付出,再凭借她一个人的爱意包容。
经营不下去也是情理之中。
“你不就是想要一个孩子?”他垂眼,“我给你便是。”
许氏乐了,酒气涌进眼睛,红得不像话:“是吗,现在想给了?”
“可惜啊,我不想要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拍了拍章台的胳膊:“这位姑娘,你我投缘,晚上接着聊可好?”
章台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对许氏多有怜悯,再听她这么说,当即就点头:“我住的客院就在你与周大人的旁边,你可以过来找我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