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意看着他挑眉:“做什么?”
“快点。”他声音沙哑得厉害。
鼻尖皱了皱,明意十分勉强地伸手,敷衍地与他抱了抱。
然后她就被整个儿按进了他怀里,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感受他略显不安的气息。
明意眨了眨眼,眼角突然也有点发热。
“今天有人骂我。”她终于还是道,“我其实有点生气,只是不想表现出来叫旁人看见。”
“谁?”纪伯宰眯眼。
明意抬头看他,却只能看见他滚动的喉结:“陛下不问他骂的什么?”
“有什么好问的,舌头割了人碎尸万段,若是背景大的,我现去找罪名。”
“……”她没忍住,噗哧笑出了声。
这人真真是不讲理,但是这时候,这种不讲理的护短她还挺受用的。
生气的时候不想听人说别的,也不想听人分析到底谁对谁错,就想有个人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罢了。
明意气消了大半,摆手道:“不计较了,明日上朝,宋兰芝还有其他几个姑娘都一并会穿官服进殿,陛下可准备好了?”
“小事,你不必担心。”纪伯宰哼笑,“他们正将我说成千古第一暴君,独断专行,不听贤臣之言——我觉得他们说的这种暴君还挺舒坦的,我准备当一当。”
若当贤君,还得顾着各种名声,要善待老臣,哪怕老臣在家里清谈阔论说他要亡国。要礼贤下士,哪怕那些人只是空有名气没有真本事。要克己复礼,哪怕自己当真很喜欢明意,也不能表现出来。
——那还当个屁的帝王,位置给他们坐,他们来当好了。
纪伯宰哼笑。
先前他是觉得这帝位无聊,世间无趣,所以对他们不太在意。但现在他发现,他若倒了,明意要承受的压力就是双倍的。
这些人污蔑她陷害她还想刺杀她,真是当他死了不成?
于是,第二日上朝之前,明意走在宫道上,突然就被好几位大人拦住了去路。
“城主饶命啊。”吏部尚书连连朝她作揖。
明意觉得稀奇,这位尚书大人一向看她不太顺眼,虽没有跟着刘阁老辞官,却也是宁愿称病都不愿替她处理宋兰芝等人封官之事的,怎么突然来找她求饶了?
不等她问,吏部尚书就哭丧着脸道:“昨日城主遇刺,虽是在我吏部大门外,但与我吏部当真是毫无关系,陛下一怒之下关了吏部二十余人,还有三人要问斩,臣实在是……唉!”
明意愕然,但也随即明白了纪伯宰的用意。
轻罚吏部,这些大臣可能还觉得自己无辜受牵连,是她狐媚之过。但这么重罚,这些人反而会知道事情严重,之后再宽宥些许,便还能得一声明君,顺便让她得几个人情。
纪伯宰这是开始算计朝臣了。
有这么一种人,算计起你来你觉得难受至极,但他若与你一起,去算计别人,你却会觉得无比可靠。
明意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又严肃地朝吏部尚书拱手:“待会儿我会好生劝一劝陛下。”
第216章 当个暴君挺好的
“多谢城主,多谢城主。”吏部尚书连连道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算松了口气。
陛下要惩治的人里多是他的亲眷,真论起来他自己也要受牵连,能求得宽恕是最好的了。
远处还有几个大人在观望,一看明意其实挺和善好说话,便也跟着凑了上来。
“陛下要对那刺客行车裂之刑,太过残暴,恐名声不好,城主也劝劝?”
明意摇头:“名声之事,陛下不在意,我也不想多说,就当以儆效尤了。”
“那巡城护卫被牵连责备集体罚俸三个月,这……”
“罚俸时间太久容易令人生怨,不如改成杖责,一人十杖,长个记性就是。”明意道。
众人连连点头,虽然对她不在意陛下名声一事颇有微词,但也因此知道明意不是什么话都好说,这姑娘很有自己的想法。
于是后来,也就遇见纪伯宰实在过分的时候,众臣才会去向明意提一提。
转眼上朝,纪伯宰先是笑眯眯地将一众青年才俊提拔到了高位,引得朝中一片哗然,有议论资质不够的,有说圣上开明的。
在众人吵得最厉害的时候,纪伯宰传了那几个姑娘上殿。
姑娘们一身官府,与朝中大臣无异,进殿就先向纪伯宰禀告了手里即将做的事务和已经完成的事务,听得众臣一愣一愣的。
接着以宋兰芝为首,三个丧夫的女子开始控告朝中一些贪赃枉法戕害人命的官员,一共牵扯了五位,证据确凿。
纪伯宰当即命人将那五人拖了下去,又给她们封赏了职务。
这下先前议论的朝臣们都不再反对年轻人当高官了,皆抗议起女子进朝堂的事来,尤其还有三个寡妇,这是把朝堂当了什么地方?
有老臣脱下官帽就嚷嚷着要死谏。
纪伯宰坐在高位上一抬手,那老臣就被高高举起,再松手落到了地上。嘭地一声响,没有摔死,却是摔断了腿,疼得他嚎啕出声,大喊救命。
声音穿过朝堂,回荡在半个宫殿里。
这举动等同在向全天下宣布,他纪伯宰就是个不听谏言的暴君。
一时之间,朝堂上反而是安静了下来。
“臣子本分,是替君办事,为君分忧,不是坐在孤的头上撒野。”纪伯宰曼声道,“这天下若是你们嘴里说下来的,孤也就认了。可这六城是孤一处一处亲自打下来的,你们也是各城塞到孤这里,非要孤收下重用的。孤不欠你们什么,也轮不到你们来教孤怎么当一个帝王。”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朝堂里一片死寂。
“孤便就是要男女皆可科考、皆可入元士院。年轻人只要差事办得好,官职也就能高。孤提拔谁,不需要你们举荐,孤有眼睛耳朵,自己会看会听。”
“孤不纳重税,不苛责于民,但你们,一旦让孤觉得不堪其位,孤不管你们何等来头,何等身份,今朝高堂坐,明日便是阶下囚。你们若不服气,就来取了孤的性命。”
明意略为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他如今虽不需要依靠世家大族,但那些人根基太深,觉得他威胁太大的话,难免起异心,他应付得了吗?
然而这一眼看过去,纪伯宰的眼里却全是兴奋,仿佛跃跃欲试似的,等着人来对他动手。
明意:“……”
她明白了。
六城统一,没有仗打,各城的斗者都是在当了城主之后斗术退化元力也变弱的,他不想也成为一个文君,便以此给自己找点事做。
真是个疯子。
不过,兵权在她手里,这些世家大族再怎么样也翻不出花来,明意重新看向朝堂里。
她想做的事他都成全,那他想做的事,她也会为之护航。
今日纪伯宰的话,很多人不能接受,下朝之后十几封辞呈飞到了御书房,其中不乏一些真的贤臣。
纪伯宰懒得去劝,统一收下,又开科考,选拔新的人才。
如此一来,寒门学子们反而是兴奋了起来,纷纷报考,就连一些归隐山林许久的贤者,闻讯也忍不住来一试。
陛下任人唯亲的传言不攻自破,他们陛下这是巴不得用的人全是没关系没根基的,只办事不结党,只要差事办得妥当,哪怕你今日是街头乞丐,明日都有可能穿五品华服。
女儿家们更是高兴,家家户户都开始重视她们,原本只让儿子上私塾的,眼下儿女都一起送去。生下有红脉的女婴,更是欢天喜地敲锣打鼓地给街坊邻居报喜。
当然了,此后,也有不少世家大族起了异心,暗中购买神器,集结兵力,意图推翻纪伯宰。
明意这边美滋滋地将神器用高价通过黑市卖给他们,狠宰他们一笔,这边就带着人用更高一阶的神器,将他们统统剿灭,抄家清府。
纪伯宰连个造反人的影子都没看见,明意就进来禀告说收拾完了。
他嘴角直抽:“半个人也没给我留?”
数着手里的金票,明意想了想:“柳家也对你不满,刚买了一百把上等神器,就留给你自己应付吧。”
纪伯宰一个打挺从龙椅上跃起来,立马让不休捧来他刚做好的银甲,那银甲配着红缨好看极了,其实起不了什么保护作用,但就是耀眼夺目。
果然,他一换上,明意的眼眸就亮了亮。
纪伯宰那叫一个高兴,穿着银甲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宫去,然后不到一个时辰,又满脸嫌弃地回来了。
“怎么?”明意挑眉。
“胆小如鼠,柳家连跟我一战的勇气都没有,直接把那一百把神器交了出来,说是奉给宫里加强防卫的。”
明意乐了:“那这里外里我又赚了四万两金子,还白得一百把神器?”
她打了打算盘:“照这个进度下去,他们再来两家人造反,明年的军饷就够了。”
纪伯宰在奴隶场待了很多年,不愿向普通百姓征收苛税,明意也就用买卖神器的收入贴补一下军饷。国库充盈了,纪伯宰也就有余力修建各处城池,兴办更多学院。
两人配合无间,六城百姓的日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第217章 暴君与妖妃
在六城的千年史册上,纪伯宰一直坐拥第一暴君的称号,前无古人,后也没有来者。他在位期间诛杀臣子一共两百三十余,且不论这些人的罪名,单就这个数量,就足以让人畏惧。
何况他身边还有明意。
明意一生传奇,先以男儿身赢下七年的六城大会,傲视天下,后又以女儿身担任朝阳城主。她在位期间,朝阳城女子地位空前拔高,朝堂上甚至一度出现男女臣子各半的局面,参与六城大会的队伍里也逐渐出现女子的身影。
饶是如此,史书依旧将她视为暴君身边的妖妃,不为别的,就为暴君身边有妖妃是标配。而纪伯宰对明意实在是天下公认的偏爱和宠溺,连国号都定为了“明”。
大明十年,世家曾氏举兵反之,帝亲征,斩数千颅而尽杀戮之心,群臣皆惊,跪地以劝,难挡其势也。中门回禀朝阳之主,策马而至。帝遥见其影,下马脱袍,甲胄尽归罗骄阳,并赏其千夫之勇,封镇西将军。
罗骄阳:“……”
有一说一,见过天降的罪名,第一次瞧见这种天降的战功。那盔甲上还带着纪伯宰的血,纪伯宰却好意思换上一身文士青花袍,斯斯文文地迎上赶来问罪的明意。
“意儿可是想我了,竟来了这地方?”
明意脸上冷冷清清,勒马低头看他:“有人说你杀得兴起,停不下来了。”
“怎么会。”纪伯宰无辜地眨眼,“对面都投降了,我如何还会追杀穷寇。”
说着,笑眯眯往她身后扫了一眼,眼神落在通风报信的中门将身上,微微定了定。
明意抬起马鞭就挡了他的视线:“做什么?又想处置人?”
“意儿怎么这样想我。”他扁嘴,收回目光叹息,“我是怕这战场硝烟未尽,你这样来,万一伤着……”
话没落音,明意抬头就将远处一个意欲放暗箭的斗者的喉咙给掐住,力道一重,那人就彻底咽了气。
原本绵长的白色元力在这几年的精进里已经变成了透明的,使出来的速度也快得几乎不用什么准备的时间,堪堪能与先前明献的实力相较一二了。
纪伯宰将担忧的话咽了回去,改成了:“万一弄脏了你的新裙子,那就不好了。”
明意今日一身红裙,上有朝阳初升之图,骑在雪白的马背上,烈烈如火。
她瞪了他一眼,带人收拾了残局,又将这位恋恋不舍的帝王强行请回了宫殿。
白英就见这位帝王一路上还在狡辩:“我没杀几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近修习好得很,没有什么控制不住的。”
“陛下修得三条玄龙护体是好事,但玄龙自地府而来,天生戾气重,嗜血暴戾,很容易走火入魔。”明意双眼平视前方,压根不信他的话。
纪伯宰无奈地耷拉着肩,眼里却有些喜意。
他喜欢明意在乎他的样子,这青云天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三条玄龙的危害,别人只会畏惧他,向他臣服,而她会气他滥杀,恼他嗜血。
还有什么比这更美滋滋的?
是以,他一边可怜巴巴地跟她回宫,一边又高兴万分地牵着她的衣袖与她说话:“今日内务府送了好多画像来,说要与我选妃,你猜我怎么回的?”
明意眼皮也懒得抬:“还能怎么回。”
在位这么多年,朝里自然会有人想方设法地给他塞人,他们从古说到今,言哪个帝王是一心一意一世一双人的?再青梅竹马,再患难与共,后来不也都妃嫔三千了么,更何况是纪伯宰这种每年都要逼得世家造反一次的暴君,若能收下几个世家女子,也能平息战乱不是?
然而,纪伯宰说,战乱这么有趣,为何要平息?
一句话,更将他钉死在“暴君”的耻辱柱上,史官写到他名字的时候都要加粗两笔。
送进宫的画册年年都被纪伯宰用来给明意烤红薯,他们还是年年都送,今年送来,照样只得纪伯宰一句:“回去将律法熟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青云实行一夫一妻的法度,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皆是如此,纪伯宰作为帝王,自然要当好表率。
只是,不休无数次提醒他:“陛下,您连一妻都还没有。”
这样提醒的后果就是堂堂的御前一等内侍,被派去浣衣局洗一天的衣裳。
但是洗完之后回来,不休还是会问:“您打算何时与明姑娘成亲?”
纪伯宰烦不胜烦。
是他不想成吗?是他不想温香软玉地抱着入眠吗?
他每年都会跟明意求一次亲,强的弱的硬的软的全试了一遍,明意都没有点头。
用她的话来说,现在天下初定,还有不少地方百姓的日子尚且困苦,哪是她嫁人的时候。
好么,这觉悟比他这个当帝王的还高,那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