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有的。”纪伯宰垂眼,“比如有人分明是会元力的斗士,却装成什么也不会,一直待在府里,不知是何居心。”
“……”周身的血脉凝固了一瞬,明意缓缓抬头,正对上他充满探究的眼神。
第38章 我没碰她
有那么一瞬间明意觉得完蛋了,她被纪伯宰发现了,那接下来她一定会被他的冥域困住并被严刑拷打。
可是,等了一会儿,纪伯宰没有动作,只是对她脸上那藏也藏不住的惊慌表示好奇:“你在害怕什么?”
“奴,奴自然是害怕这府里有坏人。”她苍白地找补。
“这府里的坏人,不就是你——”
明意汗毛都吓得根根立起:“大,大人在说什么?”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接上后半句,“引过来的吗?”
心口一窒,又猛地跳动起来,明意伸手按住,哭笑不得:“什么引过来?”
“方才在库房的废墟里,我捻着了一丝元力。”纪伯宰慢声道,“是我不熟悉的元力,所以我让不休把府里所有新来的人都查了一遍。结果逮着个人,他分明会元力,却偏在我这宅子里当了个普通的下人。”
他说的不是她。
紧攥的心口一点点松开,明意喘了两口气:“这,这与奴有何干系?”
“上回你说在府里见着了贼人,吵着闹着要招更多的护院进来。”纪伯宰摸了摸她的脸,“那人便是在那时候混进了我这府中,还不叫你引进来的?”
她轻吸凉气,抓着他的衣袖摇晃:“这也能怪在奴头上?奴随大人从内院出来,与外头的人压根不相识。”
他知道,所以也只是吓一吓她罢了,但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有趣,心虚得像是真的瞒了他什么一般。
纪伯宰打量她:“你既不认识,又怎会让他去烧库房?”
明意垂眼,心道这种简单的事她从来不假手于人,有找别人去点火的功夫,还不如她自己动手。
只是,他既然这么问了,她也就顺着答:“奴哪里知道他会元力,不过想的是蠢笨法子,让他去点个火罢了。”
纪伯宰不说话了,眼里暗光粼粼,就这么看着她,看得明意有些撑不住,长叹一口气:“大人喜欢温婉柔弱的女子,又何必非问奴这么多。”
“我是喜欢温婉柔弱的女子。”他道,“但我的枕边人在想什么,我总是该知道的。”
明意歪了歪脑袋,水灵灵的凤眼盯着他看了片刻,似是在权衡利弊,但很快,她肩膀松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奴总是要仰仗大人活的,这些小心思说给大人也无妨。”
纪伯宰不觉得她会坦白,但她的表情又确实真诚而轻松,凤眼抬起看着他,一眨也不眨:“当日收到那木兰青色的长裙时奴就在想,大人虽是风流,却到底是斗者武夫,怎会眼光如此合女子心意,莫不是别的姑娘剩下的,才拿来给了奴。”
“故而奴在宴后多嘴问了荀嬷嬷这料子是何处来的,荀嬷嬷说是恭王赠予的好料子,奴当时就记住了。所以一听闻司判堂登门造访,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库房里的箱子烧了,以免他们查着。”
“差事是交给那人去办的,至于他怎么办的,奴全然不知。”
一字一句地说完,明意轻轻叹气:“奴从小生活苦,凡事自然都小心翼翼,心眼也留得多,怕大人不喜欢,才不愿意与大人说明白。”
说着,眼眸眨啊眨地打量他,神情小心翼翼,又带着些脆弱。
纪伯宰听得沉默了片刻,竟然觉得似乎说得通。
他扭头问门外站着的不休:“那个叫二十七的人可查清楚了?”
不休侧了半个身子在门口,恭敬地答:“查清楚了,是朝阳城逃过来的斗者,隐姓埋名只为讨口饭吃,与大人并无恩怨。”
能用元力凝成火的人,实力着实不容小觑,居然甘心当个家奴?
纪伯宰不太信,但这样的人,留在他府上倒也不错。
“多盯着他些。”
“是。”
明意眼观鼻口观心,心想死道友不死贫道,二十七皮糙肉厚的,让他受点罪也无妨。
“除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也是那时候混进来的。”纪伯宰继续道,“便就是他,引了章台出府,让章台撞破了许岚的谎言。”
明意愕然:“大人府上的采买这般不靠谱?”
虽然也就是靠着那采买不靠谱,二十七才混了进来帮她传递些消息,但也不能随便谁都能混进来吧。
看着她这真诚又微恼的反应,纪伯宰神色更轻松了些,淡淡地道:“当时你要人要得急,采买只能去奴仆集市上随意选几个回来,哪知就有人安了这么长远的心思。”
“那人抓着了吗?”
“没有,他带章台出府之后就下落不明,还是同屋的几个奴才告知,不休才注意到他。”
明意略略一想:“只是将章台引去揭穿许岚,倒没存别的什么阴毒心思,比起陷害大人,更像是在查案……”
话没说完,她闭拢了嘴。
纪伯宰斜眸:“怎么不说完?”
“大人慧眼如炬,哪轮得着奴在这里班门弄斧。”她傻笑,又想糊弄过去。
他伸手,将她的脸掰过来,半阖着眼睨着她:“蠢笨的女子自然有蠢笨的好处,但你聪明伶俐,就莫要与我装傻。”
脸颊被他捏得生疼,明意嘟囔:“聪明的人活不长。”
“骗子更容易活不长。”
“……”反正都是她活不长。
明意挣开他的钳制,扁扁嘴:“奴是想说,司判堂说不定一早就怀疑大人您了,所以才派了人来府里。”
纪伯宰略略一想,摇头:“赵司判年事已高,早已名不符实,而他手下那些人,毛都还没长齐,谁能有这样的心计。”
比起司判堂,他更怀疑是内院。
不过无妨,平王一案最终也没有牵扯到他,那人也已经离开了纪府,之后只要小心些便就是了。
将明意扶正坐好,纪伯宰道:“这半个月我要留在花满楼打消他们最后的疑虑,你便留在府里继续唱你的大戏,待戏唱完,赏钱自会落在你枕边。”
明意总算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多谢大人。”
纪伯宰起身,刚抬步又停了下来,略略有些僵硬地道:“青璃寡淡无味,我没碰她。”
第39章 大人不太正常
流照君的主屋门口挂着六串大小相隔的珍珠,被他一碰,哗啦作响。
明意觉得自己可能是耳朵出了问题,居然把这珍珠的响动声听成纪伯宰在给她解释他没碰别人。
笑话,他怎么会解释这些东西,住花满楼半个月也不是花钱去超度人的,哪能真的什么也不做。
于是她就笑着道:“大人慢走。”
纪伯宰以为自己解释清楚了,微微松了口气,等走出去一段路又有点懊恼。
他这么说会不会让她太过得意?本是不该说这些的。
但再走两步又觉得,说清楚也好,明意那人多少有点洁癖,叫她觉得他不干净,往后可能再不让他近身,那多亏。
可还往前走两步,他又觉得,她只是一个小舞姬而已,哪有那么多脾气,他想亲近,她还能不让?
不休跟在后头,就看见自家一向从容淡定的大人在走廊上一步三顿,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愉悦带笑。
“……”怎么瞧都不太正常。
回头看屋子里的明姑娘就好多了,站在门槛里目送大人,满脸温柔。
然而,明意脑子里想的都是她可以碰别人碰过的东西,但绝不会碰她碰过还去碰别人的东西,所以纪伯宰这人她是不打算睡了,以后要不然给他下蒙汗药算了。
眼下对于她,男人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那未完成的任务。
府中遭了难,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内院的修缮拨款,荀嬷嬷开始张罗着招泥瓦匠人,明意也就跟着她摸到了书房附近。
不得不说,纪伯宰不愧是整个慕星城最受期待的斗者,他的书房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修习晶石和相关案卷,全是上等斗者才看得懂的东西。
因着平王之事,荀嬷嬷对明意的戒备也小了不少,没再时刻跟着她,也容她在府里四处走动,是以明意就借着如厕的机会,在纪伯宰的书房里翻到两本慕星城特有的修习卷。
修习卷很厚,想不着痕迹地带回去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当场翻看。
飞快地翻了几十页之后,一块石头突然砸在了不远处的窗上。
明意一愣,慢慢将书卷放回原处,而后上前,将窗打开一条缝。
“小心司徒岭。”二十七站在外头,黝黑的脸上沁着些薄汗,“他年岁不大,知道的不少。”
如果没记错,现在二十七是被不休时刻盯着的,冒着风险过来找她,竟就只是说这么一句话?
明意不解,还不待多问,二十七就蹿走消失了。
她也没久留,拎着裙子飞奔回茅厕附近,才放缓身姿一步三扭地走出去。
荀嬷嬷站在青瓦院子外头,正看着那片灰瓦出神。明意走到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一派天真地问:“这里头是藏了什么宝贝不成?”
略略一惊,荀嬷嬷垂头:“大人淡薄金银,又哪还有什么宝贝,况这一片破败院子,能藏个什么。”
说来也是,这片院子看起来就像是没翻修的旧居。
兴许荀嬷嬷方才就在愁留着这一片不好看,但要修葺花的银钱又太多了。
明意点点头,没再多问,只道:“今日府里杂乱忙碌,我能不能出去看看章台?”
“您不是得在宅子里失魂落魄几日?”荀嬷嬷纳闷。
“在宅子里失魂落魄有什么用,得出去叫人瞧见呀。”她笑,“正好我与章台两个都是天涯沦落人,合该互诉苦水。”
说得有理,荀嬷嬷想了想,让人牵了匹马给她:“姑娘失宠,老奴也就不好伴在姑娘左右了,待会儿只有个粗使丫鬟给姑娘引路,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好说。”明意跟着丫鬟七拐八拐地去到马厩,牵了马戴了斗笠,独自往外头走。
路过二九街头的时候,明意瞧见好些兽车运送着大量的箱子正往城外走。她停下来等了一会儿,正好听见旁边的人在议论。
“平王薨逝,大司分明心痛不已,但却又流放他的妻妾儿女,这是什么道理。”
“你要是能明白,你不也去当大司了?”
流放?明意咋舌,这慕星城大司也忒狠了点吧,都是弟媳侄子的,怎好在弟弟尸骨未寒的时候就统统流放出去。
“我倒是听别人说起,这平王以前做过不少腌臜事,只不过碍着骨肉亲情,大司没计较。如今平王人没了,家眷难免遭迁怒。”
“什么腌臜事,你别说得遮遮掩掩的,说清楚些。”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跟那孟氏勾勾搭搭,为了讨孟氏欢心,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都是些道听途说之言,明意倒也没真听进去,只是觉得平王那些个妻妾可怜,流放何其痛苦,一路上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
不过她现在是个泥菩萨,没什么本事救别人,等一溜儿马车开过去之后,她也就继续往前去找章台。
结果一进门,明意就察觉到屋子里不止章台一个人。
她皱眉,看向旁边那高高的梨木柜。
“你来了?”章台迎上来,却是恰好挡住她的视线,心虚地对她笑了笑。
于是明意明白了,那里头应该不是什么刺客,而是她熟悉的人。
于是就不兜圈子了:“来了朋友你不引见?”
章台正在给她倒茶,闻言吓得手一抖,然后愕然抬头看着她,震惊不已:“你……你怎么知道?”
茶水在桌上四溢,明意可惜地看了一眼,而后朝梨木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章台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地走过去将柜子打开。
一个妇人抱着一个三岁的孩子窝在里头,妇人的手还捂着孩子的嘴,发现柜门开了,她像是受了惊吓,使劲往里缩了缩,正好压着孩子的手,那小孩儿呜地就哭出了声。
“哎,先出来。”章台还怀着身子,见不得孩子哭,连忙将她扶抱了出来。
妇人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明意,只道:“我一会儿就走,马上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章台看了看明意的眼神,发现她没有防备和抵触,便干脆给她介绍:“这是我的表姐,平王的侍妾章柳。”
第40章 章台柳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
章家两个艳丽的姑娘,打小就培养琴艺舞技,为的就是攀上高门,庇荫家族。所以即便只是没地位的侍妾,章柳也上赶着去了。
她苦熬多载终于生下麟儿,眼瞧着要被扶成正经侧室,平王却骤然薨逝,大司不抚恤王府不说,还要她们统统迁居北山以北的荒凉地,说是为平王守魂,其实就是流放。
章柳不想去,所以在出门的时候借着带孩子如厕的机会跑了出来,还恰好遇见了出门添置衣物的章台。
“王府姬妾私逃是死罪。”明意看着她,“去北山外好歹还能活,夫人为何做这样的决定?”
章柳惴惴不安地看了明意许久,直到章台示意她放心,她才在桌边坐下来,低声道:“那府里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自从平王开始冷落府中妻妾,她们就发了疯,动辄害人性命。在主城尚有王法约束,去了北山外我娘俩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与其带着孩子去送死,不如赌一赌运气。
章台听得连连摇头:“要是家里知道了,定是会将你绑回去,以免你连累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