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意看着徐天玑抬得老高的下巴,略为困惑地左右看了看:“这是你家?”
好一副主人做派。
徐天玑一噎,接着傲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是元士院的人,今日自然也在此安排调度,以防有人丢了我慕星城的脸面。”
她上下打量明意,见她穿得甚是隆重,脸上嘲讽之意更浓:“区区舞姬,真把自己当纪府主母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明意摊手:“纪大人给我准备的衣裳首饰,我没得挑,要不你去问问他,是不是把我当纪府主母了。”
“你……”徐天玑想发作,看了看周围又生生忍下,之将嘴角抿着往两边扯了扯,“他永远不会把你当纪府主母,你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罢了,我劝你早些清醒,否则徒惹伤心。”
明意听得好笑,能看出别人是玩物的人,为什么就觉得自己一定会有所不同。
她拂开面前一声不吭的宫人,径直往纪伯宰的席位走去。
“你站住!”徐天玑几步上来拉住她,沉着脸道,“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是什么场合,也容得你在这里胡搅蛮缠不成?”
明意:?
谁在胡搅蛮缠?
“你不懂元力斗术,坐在这上头平白给纪大人丢脸,给我们慕星城丢脸。”她放缓了神色,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她,“下去吧,这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是啊,非往上坐干什么,到时候若被人问话,怕是半个字也不会答。”
周围的姑娘们也七嘴八舌地帮起腔来。
“你不会真的觉得这迎客宴,真的只用坐着就行了吧?”
“出身不好学不了什么斗者相关的东西,这不能怪你,但你若是这般目光短浅,只顾着自己颜面,不顾慕星城的颜面,那可就别怪大家说话不客气。”
“朝阳城的人最爱刁难人了,若是天玑坐去上头,好歹能答上些《斗者造册》里的问题,你上去能做什么,不打颤都是好的了。”
明意听得一愣:“斗者造册?”
徐天玑很嫌弃地摇了摇头,又大发慈悲地开口:“《斗者造册》是朝阳城那边的高人撰写的一本关于斗术和元力的秘籍,深奥难懂,一般人看不明白的。”
“天玑你也是心善,跟她解释这个做什么,就算现在把书放她面前,她也是摸不着头脑的。”
“嗐,我们这些都是在元士院旁听了课的,怎能欺负人家一个普通女子。”
明意听得好笑,忍不住问她们:“你们师长教到第几章了啊?”
“第三章 。”后头的羞云嘴快答了,答完又觉得不对劲,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你难道也看过?”
“《斗者造册》在别的地方没有,只有各城的元士院里有,她哪能看过,在这里装腔作势罢了。”徐天玑摆手嗤笑,还想再挤兑两句,余光往外一瞥,突然就变了姿态,朝明意屈膝行礼,软了声音道,“还请纪夫人莫要为难小女。”
明意挑眉,侧身往后一看,果然,纪伯宰与梁修远言笑等人正一起朝这边走过来。
纪伯宰原本在与梁修远说些什么,瞧见她们这边站满了人,疑惑地住了口。梁修远倒是有些高兴,两三步上前来就想跟徐天玑打招呼。
然而一上前他就察觉到气氛不对:“怎么了这是?”
徐天玑眼眶一红,朝纪伯宰躬身:“是小女考虑不周,原想着与大人同坐,好及时告知大人一些使者的喜恶和弱点,谁料纪夫人大发雷霆,觉得小女逾越……”
她说了这两句就没再说,咬着唇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
明意看乐了,心道这是她也会的招数啊,只是现在懒得用了,毕竟纪伯宰是个聪明人,不会轻易被迷……
“你确实比明意知道的更多,坐我身旁也无妨。”纪伯宰淡淡地道。
笑意略略一僵,明意茫然了一瞬,抬头看他。
几天不见,他风华依旧,一身绛纱长袍衬得人若松生空谷,只是那双眼怎么也不看向她,周身气息也陌生得很。
“我没有夫人,她自然也不是纪夫人。”他缓步上前,穿过她们往席位上走,“原是带来充场面的,若起了争执,就让她去下席坐着便是。”
心里一沉,明意不适地眨眼。
这是什么意思?
言笑等人也不太明白纪伯宰是怎么了,但他已经走了,他们也不好久留,就都跟了上去。
“有大人这话,我就放心了。”徐天玑万分得意,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低声道,“当日在街上你辱我之仇,今日便算是报了。”
顿了顿,她灿烂一笑:“还是大人亲口替我报的。”
第63章 羞云小可爱
当日在长街上,明意拿纪伯宰做大旗,对她多加羞辱。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纪大人居然明晃晃地偏袒了她。
徐天玑别提多高兴了,喜悦都挂在了眉梢上,解气地盯着面前这人,想从她脸上看见些难过或者是无助的神情。
然而,明意只在纪伯宰说那话的时候晃了晃神,也只是晃神而已,然后就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转头就朝下席走去。
“喂!”徐天玑不太满意,“方才不是还挺能说的,现在怎么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
明意头也没回。
在这个要仰仗男人过日子的世界里,没有男人的偏袒,她嘴上占了便宜又如何,还不是得去下席,那不如早点去,省些口舌。
背后传来一阵哄笑声,夹杂着一些奚落,明意当没听见,随意寻了水池边的一个席位就坐了上去。
男人的话真是半个字也信不得,先前在花满楼还说会一直偏袒她,眼下瞧瞧,这话怕是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
她道行浅,终究是玩不过他。
轻叹一声,她想,就当还债了吧。
踏歌台上人逐渐多了起来,但也未显嘈杂,众人都坐在正席上,皱眉看着远处堆放的贡品。
那些贡品不是全部,只是每类选了一样做例,饶是如此,也已经堆得跟小山一般高。可想而知,全给出去该是怎样多的一笔财富。
在场所有慕星城的人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会斗术的人,更是面色凝重。
“明年能不能不给了?”罗骄阳憋屈地问樊耀。
樊耀抿唇:“朝阳城损了大将,我们明年又有纪伯宰,说不定能搏一搏。”
“非得靠他才行么。”罗骄阳又兴奋又郁闷。
樊耀认真地点头:“每年六城大会都要比二十多项,元力控制、斗术、造神器、驯养从兽等等皆有,类目虽然繁多,但核心都是比元力强弱。论元力强弱,六城能赢我等的比比皆是,但能出纪伯宰其右的,屈指可数。”
罗骄阳别开头:“但我觉得他心里没有慕星城,他只是拿比试当搏利的工具。”
每个斗者都是被自己的城池养育出来的,对自己的城池也都怀有热爱,所以才会拼了自己的命也想去搏一个上位。但纪伯宰不是,他只是被人从奴隶场挖掘出来的、拿高官厚禄养着的打手。
变数太大,他深觉不安。
也不止他,主位上坐着的大司何尝不是这个想法,所以今日迎客宴,大司特意让纪伯宰坐了自己的右手边。
“怎么没瞧见先前你身边那个姑娘了?”大司和蔼发问。
纪伯宰拱手垂眸:“臣甚是宠爱明意,但今日这日子,臣恐无暇顾及她,便让她坐了下席。”
大司微怔,眼里随即流露出欣赏:“好,你是个明事理的。”
先前司徒岭说他中了情蛊,他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有法子拿捏他了,担心的是中情蛊会影响他做正事。
结果今日一看,挺好,都不耽误。该儿女情长的时候儿女情长,该顾大局的时候顾着大局。
原本司徒岭还说要查一些他的底细,但这么久过去了也没什么实证,他也就不想深究了,毕竟当下能倚仗的也只有他一个。
“逐月城使者到——新草城使者到——”外头响起了通报声。
徐天玑一看,连忙微微倾身与纪伯宰小声道:“逐月城来的是薄元魁,一向与我城不对付,元力极高;新草城来的是左平,口下从不留情,元力也极高。”
纪伯宰微微颔首,觉得她好像是比明意有用一些,至少看过很多次迎客宴,知道这些人的底细。
于是他抬筷给她夹了一块肉。
徐天玑受宠若惊,为难地看了一眼这肉,还是立马吃下了,一边吃还一边瞥向远处的明意。
她就坐在水池后正对这边的席位上,能将席上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就看见了纪伯宰这举动。
但她还是没什么反应,甚至撑着下巴开始打盹儿。
徐天玑眯眼,侧头朝旁边站着伺候的羞云使了个眼色。
羞云会意,接着上菜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走去了下席。
先前还风光无限的小舞姬,眼下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这偏僻的角落里打瞌睡,看着都觉得可怜。
羞云蹲身下来,故意挤兑她:“天玑说方才纪大人夹的那肉很好吃,是上席才有的,你想不想尝尝?”
明意睁开眼,毫不意外地看见一张带着些恶意的小脸。
只是,这小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杏眼琼鼻,鼻尖上还有一颗浅淡的痣,哪怕是不怀好意都有些可爱。
迎上她的目光,她居然就心虚了,移开视线不与她对望,嘴里却还硬声硬气:“那位置天玑坐着比你合适多了,你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这话说得,还怪让人高兴的。
明意凑近她一些,眨巴了一下眼:“我哪里好看?”
羞云是特意来气她的,没想到这人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笑盈盈地靠过来。她睁大了眼,刚想继续斥她,结果就瞧见她脸上的肌肤,当真是又白又细,凑近了也看不见什么瑕疵。
她不由地“咦”了一声:“你用的谁家的脂粉?”
“长荣街洛记铺子的,买回去混了些细研的珍珠粉。”明意懒洋洋地比划,“得研三个时辰才得一小罐子,一抹脂粉加三耳勺,肌肤便是如玉一般细腻。”
羞云听得咋舌:“这么复杂?”
“不复杂哪能这般好看。”明意换了只手撑下巴,将手递到她面前,“喏,我这手以前干粗活干得多,本是粗糙开裂的,用羊奶泡了一个月呢。”
羞云震惊地拉过她的手摸了摸,虽然确实还有刮掉茧的痕迹,但手背真是光滑如羊脂。
“你真是,哪哪都好看。”一不小心,她说出了心里话,带着十足的羡慕。
明意笑了:“你若想学,我得空可以教你。”
反正她也是跟章台学来的,论养容之术,内院的舞姬们自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好!”羞云连忙点头,生怕她后悔。
但是,等点完头她才想起,不对啊,她不是来挤兑人的么?
第64章 不懂斗术的村姑
面前这姑娘凤眼含春,笑容可亲,羞云看着她,憋了半晌才吐出来一句:“你要不要生一下气?”
明意歪着脑袋问她:“我为何要气?”
“纪伯宰那么好的人家,被她抢走了哦?”羞云瞪眼,“这还不够气一壶的?”
“他本也不是我的,有何好气。”明意好笑地看着她那夸张的表情,“你看起来比我还在意。”
“当然了,全慕星城的闺阁女子,哪个不想要他?我替你想想都气得慌。”羞云翻了个白眼,又垂下眼皮,“不过也是,这样的场合里,天玑就是最厉害的。她比我们都学得快,已经学到了《斗者造册》的第四章 ,师长偶尔还夸她呢,说她若有天赋,也该是个女斗者,你哪里比得过她。”
明意听着,没吭声。
羞云以为她伤心了,连忙又补上一句:“不过你真的比她貌美良多就是了。”
“谢谢。”
“不客气。”
徐天玑在正席上瞧着,气了个够呛。羞云这蠢货,每回叫她办事都办不好,叫她落井下石,她还跟人聊起来了。
眼瞧着两个主城的使者已经落座开始说话了,她也不好再扭头叫别人,只能跪坐在纪伯宰身后等着。
“去年来时,贵城这台子还新着呢,不曾想今年来,就有些青苔了。”左平笑眯眯地对大司道,“还是得常来走动才行。”
这话听着谁乐意,下头几个斗者都黑了脸,大司也只能勉强一笑:“使者风趣。”
“在下是说实诚话,咱们这六城当中,就属贵城发挥最是稳定,一连七八年,一直没有进过上三城,在下如今都能识得这主城里的一些路了。”他勾唇。
实话是实话,就是说出来太气人,慕星城要不是因为继承人夭折,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有还手之力,年年都让他们来收贡。
罗骄阳脸色铁青,樊耀楚河等人也都憋着气。谁让他们输了呢,连还嘴的余地都没有。
踏歌台上气氛一片凝重。
纪伯宰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而后朝左平一举:“大人记性了得,来年若去新草城,还得有劳大人指路。”
他这话一出,四周顿时哗然,大家如同有人撑腰了一般,立马将方才憋着的气都狠狠地吐了出来:“是啊,新草城在上三城为最末,来年说不定就是咱们去新草城逛逛了。”
“听说新草城经常倒房子,是真的吗?”
“新草城的台子上青苔肯定更多,更得去多走动了。”
这么多年了,左平头一次遇见慕星城的人还嘴,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将目光落在纪伯宰身上:“你好大的口气。”
纪伯宰微微一笑:“在下也是说的实诚话。”
“我知道你。”左平哼笑,“你不过是侥幸赢了郑迢,后头甚至都未曾继续比试,就顶了个能与明家嫡子战平的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