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夫人一噎,丧气地别开了头。
羞云想出去看看,但又忍住了脚步。
明意待她这么好,她不能给她丢人,该学的礼仪要统统学会才行。
深吸一口气,她重新拿起了仪仗,跟着新来的嬷嬷继续学规矩。
***
飞花城街上热闹非凡,吃茶的姑娘们不经意地往窗外一看,就看见个丰神俊朗的男人正站在一个小摊儿边上买饼。
那男人可了不得,通身没有什么装饰,却显得贵气压人,脸色冷冷淡淡,眉目却是分外清晰硬朗,苍白的指节接过摊贩递来的饼,随手就给了一小块金子。
摊主愣住了,旁边的姑娘们也愣住了。
这是哪里的天神下凡尘啊?
再矜持的姑娘也忍不住让家奴上前拦住他。
“这位公子,我们家主人有意结交,还请公子移步。”
纪伯宰皱眉侧头,就见家奴指的茶座二楼上隐隐有个姑娘的身影。
他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不去。”
家奴脸上一垮,看了自家小姐一步,又连忙追上去塞给他一张手帕:“我家主人是伯爵府的,身份尊贵,还请公子赏个脸。”
纪伯宰回头看了他一眼:“哪个伯爵府?”
家奴以为有戏,连忙低声道:“护国伯爵府的,飞花城独一份的高门。”
点了点头,纪伯宰还是继续往前走了。
家奴愣在原地,有些气恼:“你别给脸不要脸!”
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子,也不过是皮相好看了些,拽什么拽。
纪伯宰当没听见这句话,远处跟着的护卫却是不声不响地上前,将那家奴给押住带走。
第209章 她的愿望
明意在远处看着,好奇地问:“那人怎么了?”
“没什么,想抢我的银子,我让人送官府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饼递给她。
明意睨他:“你当我傻?”
纪伯宰沉默,而后将头微微低下来,闷声道:“别人看上我不是我的过错,我已经拒绝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这点小事,往心里去什么?她一边吃饼一边笑:“当初我在花满楼迎面撞见你与人搂搂抱抱都没生气,眼下又生哪门子气。”
纪伯宰:“……”
真不生气就不至于隔这么久还提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低声道:“是啊,你与我都大方,我也从来不计较你后院纳了三十个人。”
明意咂了咂嘴:“您别说,左拥右抱的滋味儿真不赖。”
反正怎么聊气着的都是他就对了。
纪伯宰抿唇,闷了一条街才叹了口气,轻轻拉住了明意的手。
明意甩了一下没甩掉,干脆就随他拉着。
“你有旧账可翻,我也有旧账可翻,便也算是旗鼓相当。只是往后,我只想要你一个人,你也只念我一个人可好?”他闷声道。
这话小声得只有他与她能听见,语气软软的,带着她从未听过的乞求之意。明意想起很久之前的自己,也是这么期盼的,可惜他让她的期盼落了空。
于是她笑了笑,对他道:“我也想答应你,但周子鸿也挺好的。”
脸上微微一白,纪伯宰又恼又气地拽住她:“他哪里好了?”
“不会这么用力地抓着我。”她睨着他的手。
纪伯宰无措地松开,又气又拿她没办法。
远处的姑娘们瞧着,就见方才还不可亲近的一个人,眼下就像个毛头少年,倒退着走在街上,一路都只看着他面前的人。
说实话,这样的男人谁不想要呢?可惜六城三妻四妾的风气已经形成了上百年,这里的男人对女人笑一笑就算是体贴温和了,哪里还敢要他们这般上赶着。
想到这里,姑娘们还是惋惜起她们司上,司上不像这个公子这般蛮横不讲理,大街上就把人家奴给拖走。司上只是不爱说话,人还是温柔的。
就是只打算娶一个司后,连后院伺候的都没留几个女子。
城中命妇们那么反对司上立这个司后,其实不是因为羞云有多不识体统,而是因为她命太好了,当司后就算了,还是唯一的后院女人。
谁家不是三妻四妾的,她一个地位最高的女子,反而日子清净,谁看了不生气?
是以,她们是打算架空这个司后的,直到她肯往后院纳她们的亲族女子为止。
然而,这些打算都被突如其来的贵客搅了个稀碎。
司后封典这天,明意得了特例,去给羞云梳头。
羞云一看见她就要哭,被明意压住了肩膀:“脸上妆怪好看的,可不能花了去,晚上要吓着你的司上。”
双颊一红,羞云嗔道:“你还取笑我!”
“我是高兴。”明意摸了摸她的嫁衣,眼里露出一丝羡慕,“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是大喜事。”
知道她有多坎坷,羞云捏了捏她的手。
“你是个好人。”她道,“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明意看着铜镜里的她,挑眉就笑:“现在我想要的可不是这些东西了,我想要的东西很大,也许要花掉我后半生全部的精力。”
别人也许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羞云知道。
她们两人在慕星城那个小院子里铸器的时候明意就说过,她希望有一天女子可以光明正大上街经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可以与夫家平起平坐,可以入仕或者入元士院。
朝阳城已经隐隐有了女子为尊的势头,他们用来贸易的神器大部分都是女子铸造,女子变得富有又能自力更生,在找夫家的时候底气也足了许多,一直为别的城池女子所艳羡。
但是还不够,青云还有其他五城。
羞云叹了口气:“郑迢说得没错,我学了你一些本事,却没学到你的胸怀。”
“哪用学。”明意笑道,“过了今日,你就是一城之母、飞花女子的表率。”
羞云怔愣。
她一直沉浸在能与郑迢成为夫妻的喜悦里,却从来没有想过能为飞花城做什么。明意这话倒是点醒了她,她往后在这内院里总不能混吃等死,总也是该做些事的。
飞花城与别的城池一样,都是贵门三妻四妾,寒门难有一妻,她也许可以试着为这样的现状找一找出路。
仪典开始了,明意送她出门。
羞云的父母原本是寄予她很重的希望,可惜后来因着她不愿给母家传递郑迢的消息,被视为了叛徒,与家里断了关系,所以今日只能明意当她的长姐,送她出嫁。
可是,也就是明意,让外头等着的贵妇们收起了懒散的神色,惶恐地屈膝行礼。
羞云在慕星城也许没有娘家了,但在朝阳城是有的,城主亲自来送嫁,谁还敢怠慢?
祭坛前头的大臣们也来得满满当当,原先称病的十几个人眼下都站得笔直,眼角余光不断地去打量旁边坐着的纪伯宰。
他身上戾气很重,很难不怀疑是来找麻烦的。
然而,司后一出场,他周身的气息突然就缓和了下来。
朝阳城城主走到了他身边,低声问他:“礼仪冗长,陛下都要看完吗?”
纪伯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着看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明意点头,跟着坐下来。
然后众臣就瞧见他们的陛下一会儿递过去一盏茶,一会儿递过去一盘瓜果,一会儿又问她吃不吃点心,一会儿又问她冷不冷。
看来传言里陛下为妖女所惑并非空穴来风!
只是,这妖女是别人就算了,偏是明意这个不好惹的,谁想参她一本都不行,毕竟她治理的朝阳城虽然迁城重建,但繁荣程度直追逐月城。
能怎么办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礼锣响了三声,羞云和郑迢面对面站在宗庙前,着大红龙凤缂丝袍,缓缓拜了三拜。
第210章 一夫一妻
就是从羞云和郑迢的婚事开始,飞花城突然流行起了下聘时与妇家承诺一生只娶一人。
当然了,做承诺的大多都是寒门,他们娶妻本就困难,少不了还有发迹之后让糟糠下堂的事,为了能求娶到妻子,他们开始写下承诺,若是后头再纳,亦或是发迹后抛弃糟糠,所有家产,一并交予妇人。
这种做法让妇家很是满意,是以也有不少贵门的庶女,开始寻嫁有出息的并且肯只娶一人的寒门。
阵势逐渐大起来的时候,贵门子弟就不满了。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都是穷人骗贵女的谎言,男人还能真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不成?
他们这么一来,府里妻子也跟着艳羡,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有臣子想进宫诉苦,却发现他们的司上自娶妻之后当真对别的女子不感兴趣,并且与司后娘娘感情甚笃。
无奈咽下抱怨,自个儿去面对家里的水深火热。
有人纳闷这股子风气怎么兴起的,明意坐在前往逐月城的飞渡兽车上,笑而不语。
她送羞云的贺礼,是一百篇文人大家写的赞颂诗歌,赞羞云魅力独到,也赞郑迢恪守本心,将两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从头夸到脚,并说真正的爱情就是如此,若他日有二心,先和离,再另成,绝不与人并行其好。
一城之主和司后尚且如此,民间人很难不想效仿,各城本就男多女少,一夫多妻也只会让女子都嫁进高门,而寒门难续。众人逐渐就觉得,这是个很公平的做法。
趁着风气渐浓,明意就将一夫一妻也纳入法规,拉着纪伯宰的手按下了六城之主的印鉴。
她这个动作其实是越矩的,甚至有些冒犯,但纪伯宰不但不生气,反而是乐了。
“这算不算你有求于我?”他问。
明意一本正经地道:“哪能呢,这是为陛下好,六城繁衍自然,才能有陛下帝位千秋。”
说得很有道理,其实就是连一点机会都不想给他。
纪伯宰叹了口气,又道:“明日卯时有银盘耀日之景,我在屋里备了暖炉……”
明意挑眉:“看月亮为何要在屋里?来都来了,定然是上屋顶才妙。”
他顿了顿,沉默半晌,别开了头:“那你上屋顶去吧,我就在屋里。”
好端端的,闹起脾气来了?
明意不理解他为何非要在屋里,但总归也不会迁就他,索性就自己去看。
银盘耀日是逐月城特有的奇景,朝阳初升时月亮未落,而逐月城的月亮极其大,看起来会比太阳还亮。
之前来这里是为比试,都没有好好看过这景色,如今有了空闲,纪伯宰是主动要求带她来的,却不肯陪她上房顶。
明意一边看一边气闷,觉得他许是又想拿捏自己了,所以玩这欲擒故纵的把戏。
然而纪伯宰在屋子里,却是喝了不休端来的一大碗药。
他在几场战役里本就伤得不轻,后又心病失眠,言笑说他现在还能醒着都是个奇迹,若不好生休养、避夜风避大雨,怕是连六城都走不完就要倒了。
他可不想倒在半路,他一旦倒了,明意一定会万分开心地去找周子鸿。
深吸一口气,他眯眼看着窗外。
有窗沿遮挡,他其实只能看见月亮,但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他听见了房顶上明意的惊呼声。
她声音很脆甜,是以前做男儿养的时候习惯压着嗓子,只有每每高兴极了的时候,他才能听见她这样的声音。
眼里染上笑意,纪伯宰咳嗽两声,开始吩咐不休去找药材。
言笑说他需要血参,但是血参因为采摘太过险峻,六城统一之后已经禁止官府胁迫农人采摘,也就禁止了官府收购,想买一些还得托人去慕星城一趟。
他有些困倦,吩咐完就躺上床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他察觉到有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嘀咕了一句:“真烫。”
然后额上就被放了浸湿的帕子。
应该是荀嬷嬷吧,纪伯宰想,现在的明意心里没有他,自然也不会在意他病没病。
一觉睡醒,他看向一侧。
明意好端端地坐在桌前用膳,甚至还睨了他一眼,像是在怪他怎么起来那么晚。
他松了口气,跟着起身收拾干净,坐去她身侧。
今天的饭食又很清淡,他忍不住担忧地看向明意,寻思她口味怎么变化这么大,却见她神色自然地吃着,完全没有想与他搭话的意思。
看来是在生昨晚的气了。
他叹息,轻声开口:“宫里事务堆积有些多了,剩下的几个城,我们过两个月再去可好?”
明意舀着汤,头也不抬:“我听人说,陛下此趟出行,原是计划了朝阳新城的,也不去了?”
纪伯宰捏紧了手。
他先前看明意实在不开心,是打算亲自送她去一趟朝阳新城见周子鸿的,但是——也许是他心胸还没开阔到那个地步,思索了两个月,还是不太想去。
他不想看明意对别的男人笑,一点也不想。
可是,言笑又说他这个行为很小气,容易引明意反感。她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还不去,就像是在耍她。
沉默良久,纪伯宰接过她手里的勺子,将汤盛好放在她面前:“回去的路上,顺便去看看吧。”
明意有些惊讶地挑眉,而后就笑了。
她也觉得自己好恶劣,仿佛就喜欢看他纠结和崩溃似的,他越为难,她越开心。
不过,这么为难都还打算带他去,纪伯宰这一辈子可能就栽她手里再也起不来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纪大人!
面前这人不知道她在笑什么,还以为她在为能看见周子鸿而发自内心地高兴,是以整张脸都黑得很难看。
“等见着了再高兴不迟。”他闷声道。
明意逗他:“想想都觉得高兴,也不可以吗?”
他垂下眼帘,没有再说话,背脊挺直,孤冷又倨傲。
明意开开心心地吃完饭,又睨着他碗里剩下的东西:“都吃掉。”
一个小姑娘把他气成这样,是怎么还有底气命令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