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楚国公府二老瞧不上他们卫国公府的武将出身,将江雅谨许配给了文人魏元山,她当时也是生了气的,只是论起来如今这一遭……卫老太太只能长叹一口气,喃喃道:“这世上的事儿,可总是说不准的……”
说完,微微苍老的脸儿又恍惚了起来,只把手里的念珠攒得更紧了一些。
雨益发下的大了,雨珠子连着雨珠子,像是小荷塘里流动的水,都说大雨如注,只有见到了才知道什么叫大雨如注。
卫国公还未进房,外厅似乎被雨给浇的也渐渐沉闷下来,杨氏和贾氏边喝茶边和舒婳说着有的没的,舒秀宁则一脸平静,微微拨动了拨动浮茶,而众人瞧不见的掌心却是冒了一层冷汗。
她是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女儿在后宫里竟然磨炼的这般失败,沉不住气,便是当真那魏莺莺肚子里是奸生子,也合该拿捏准了,且死死拿捏之后,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再去发难。
现在倒好,魏莺莺是卫国公府流落在外的女儿,方才被李柔静这般一闹,可就当真是麻烦了。
舒秀宁满腹算计,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好招,李柔静静静等待她母亲支招,但是等了好半晌也没个准信儿,顿时就心里着了火,手握成拳,指甲狠狠的嵌入了血肉里。
方才卫国公为了护住女儿,直接拿命来做承诺,可以想象卫国公对女儿的看重。
但凡她知道魏莺莺就是卫国公流落在外的女儿,她也不会这般揭穿……的确是该沉住气的。
她心里着急冒火的,待下一刻抬眼,忽然扫到母亲舒秀宁望向自己。李柔静实则是害怕舒秀宁的,一时间眼神闪躲。
舒秀宁横斜她一眼,随后目光落在端方冷峻的箫晏身上,拿捏着分寸道:“老早就觉得贵妃与众人不同,不想卫家和魏家还有这么一桩缘故。”舒秀宁温和的说着,但是话里却带着一些旁的。
箫晏抬眼看向舒秀宁,这妇人的确是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在这等情形下,倒是会拿着这些内情来威胁做文章。
而舒秀宁见到箫晏打量自己,则立马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一把拉了李柔静道,“贵妃流落在外,多灾多难,静儿你合该多关照才是!”
李柔静心里是不乐意的,但是此情此景由不得她乐不乐意,她忙起身想要去给箫晏赔不是,但是赶巧了太医动身随行地来给莺莺请脉。
众人看到箫晏这般在意莺莺,自然是三缄其口。
太医放下软枕,小心地诊脉,仔仔细细,不敢有半分疏忽,过了半晌,这才转过头朝着箫晏笑意盎然,“皇上,娘娘胎位安好,娘娘身子也好。”
箫晏微微点头,随后看了一眼莺莺,淡淡道:“昨日你贪凉,朕总是不放心的。”
莺莺微微蹙眉,她昨日就喝了一小口冻顶香茶,只是小小一口,这太医就一个接一个的。
太医听后,忙又道:“娘娘身子冷寒,冷食还是要杜绝,以免日后落下经痛的毛病。”
太医说完,箫晏则斜睨莺莺一眼,眼神意思很明显。她魏莺莺不止是落下经痛的毛病,是未怀孕之前就是经痛疼的要死要活的。
如今得了太医的证实,箫晏日后自然是管得她更严一些。
魏莺莺迎上他的目光,则默不吭声,心里是很清楚,日后自己是跟冷食绝缘了。
李柔静紧紧捏着腕子上的碧玺镯子,她此刻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她恨不得在此刻捏断魏莺莺的脖子。
而舒秀宁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么一拍,李柔静脸色倒是瞬间恢复了正常。
方才她那句魏莺莺肚子里不是皇家孩子,里面是定有蹊跷的,箫晏那等心思深远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魏莺莺的情况。
所以,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李柔静对魏莺莺的肚子猜测有误,而这一误差,就必须要低头,哪怕是她是个皇后也要低头去赔不是。
原本她这皇后就是朝不保夕的,手段欠佳,技不如人,让人一眼瞧出了功利性,就要割舍掉面子,去道歉去认输去当孙子。
这个孙子当不了,日后凤仪天下的就不是她的女儿李柔静!
李柔静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心里千百万个不愿意,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莺莺的身边,微凉的手指握住了莺莺的腕子,“我这些日子精神不好,说话也总是没个分寸,妹妹你向来宽厚,可否原谅姐姐?”
她李柔静向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向来都是看不起魏莺莺的,可是此刻她在道歉,她心里的高傲在此刻瞬间塌方。
魏莺莺看着李柔静,觉得她那只抓着自己腕子的手仿佛是一根铁链子,忙起身道:“皇后娘娘不必介意,臣妾未曾听到姐姐的话。”
未曾听到,不晓得,很明显,魏莺莺不想同她计较。
而正是这份坦荡和大度深深扎了李柔静的心尖儿,她费尽了心思的去跟魏莺莺攀比,为的就是高魏莺莺一头,而到头来,魏莺莺却没有一丝跟她争的意思。
这不是大度,也不是宽和,而是内心的丰盈和满足,是对箫晏爱的笃定。
而这种笃定,让她觉得心像是被狠狠一揉,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存了心思,就不该顺从母亲的安排和算计……一切都是错的,从第一步开始就错了。
可是,错了便是错了,一条道走到黑就是她的宿命。
舒秀宁看着女儿这幅模样,自然也是心疼,忙走过来又朝着莺莺说了好些好听的话。
外面的更鼓想起,卫长吉和卫巡进了门,杨氏和贾氏早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卫长吉一介男人也不能说些什么。
舒婳看了片刻,但是起了身,朝着箫晏和莺莺道:“外面雨势大,莺莺有身孕不宜走动,不如就现在鹿苑歇下,待明日在做打算?”
说完又看向舒秀宁和李柔静母女,卫国公府不好打发她们,但是舒婳则好说话多了,“昭国公府挺近的,方才管家说府里来了人,这会子正在门外候着呢。”
这话一说,舒秀宁的脸就瞬间有些挂不住了,她一直觉得舒婳这个人脾气奇怪,可以说是奇葩,果然如此,竟然胳膊肘往外拐。
舒婳倒是心思坦然,她素来讨厌舒秀宁算计利用人的心思,平日里跟她走动也少,如今她是卫国公府的主母,偏向卫国公的亲生女儿,应该算是胳膊肘往内拐,没错的。
而在舒秀宁恼怒那刻,箫晏忽然道:“可。”
李柔静皱眉,当场要说话,却被舒秀宁一把拉住了,舒秀宁走上前,朝着箫晏微微行礼,“府里的人总等着也不是个办法,我和静儿先回去,您明日可来昭国公府,给皇上备下喜欢的膳食。”
箫晏听了,微微点头,轻轻浅浅一个“嗯。”
他是皇上,谁又能去做他的主,他想去与不想去,舒家母女都没辙,她们也是听出了敷衍的意思。
可是敷衍也总比落面子也强得多。
***
待安顿下来,魏莺莺早已经是犯了困意,沐浴完便盖着锦被迷迷糊糊的快睡了过去,而就要睡过去的前一秒,箫晏将她抱在了怀里。
莺莺迷迷糊糊一句咕哝,大约是抱怨他扰了她的觉,箫晏倒是低低一笑,将下巴抵在她的发心,浅浅道:“朕必定给你世间最好的。”
魏莺莺听到这句,困神似乎瞬间就被惊跑了,她睁开眼看着他那张冷峻的脸,不由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口,心里一阵酸涩,眼睛也泛了泪花,“你就是我最好的。”
鹿苑情深意浓,舒婳和卫长吉这边儿却是烛火通明、。
“当年,我记得母亲带着我下林州,还顺道拜访了拜访正在林州养病的江雅谨。”舒婳微微皱眉,记忆闪现,“当时江雅谨身边倒似乎有个丫头,对我们各种阻拦,说江雅谨发烧,烧的滚烫滚烫的……但是我们请来郎中,她又支支吾吾。”
卫长吉灌了口茶,盯着舒婳,半晌沉沉道:“你是说那个丫头有问题?”
舒婳叹了口气,眉头益发皱的紧,“起先我是没在意的,可是之后我偏生又在昭国公府遇见了那丫头一次,之后那丫头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怎么找也找不到,怕是有蹊跷。”
发烧烧的滚烫……还是说被下了媚情粉催的滚烫?
昭国公府的丫头,怎么又在莺莺的母亲身边伺候……舒婳能给他说到这种程度,就是一颗心的全是他。
便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对舒婳的情绪也是渐渐的变了……
舒婳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倒是又给他斟了茶,欢喜又直率道:“前阵子老太太给了我一匹蜀锦,今儿个瞧见莺莺,倒是觉得她穿着那颜色好看。嗯,就布料的长度来看,还可以给她肚子里的宝儿再裁制一身小衣裳。”
第61章 061 她天生就是个见不得旁人好的……
其实舒婳对舒秀宁这般态度, 也并非一朝一日的事儿,总归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她们同是舒家,但是舒秀宁的舒家却是正支, 并且仗着家世最强大处处拿捏着舒家的分支, 尤其是舒婳的家族。
舒婳的母亲喜好戏,府里搭了小戏台子,平日得了闲也经常唱两句,当时舒婳还小, 但是极为喜欢母亲唱戏的。
但是舒秀宁来时,却说戏台子丢舒家的脸面, 还东证西扯的说了好些江东瘦马的例子来暗讽母亲,总归就是要强行拆除了她们家的戏台子。
这么一说,舒婳的祖母怕得罪舒家便让人给拆了。
当时舒婳的母亲沉默不语,但是舒婳却看到母亲眼底的无奈和伤心, 而待下一刻回房, 她母亲的泪水就打湿了衣襟。
当时, 舒婳就不明白,同时舒家一族,为什么就偏生喜好算计、折腾自己人, 并且是不留半分情面。
原本就留下了这么个不好的印象,再后来舒秀宁做的那些腌臜事, 就更让舒婳烦弃她了。
说到底并非是舒婳脾气奇葩,而是舒秀宁不经意的算计惹了人厌恶。
再后来, 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舒秀宁和楚国公府的嫡小姐江雅谨格外交好。
但是舒秀宁的父亲虽在舒家地位高,但是在官场上也不过是太仆寺卿,比起楚国公来说地位上总是低一头的。
舒秀宁又不如江雅谨生的甜美文秀, 所以每次走在一起,都会被那些碎嘴的拿来比较。
当时舒婳看着舒秀宁笑着挽着江雅谨的手儿,但是心里却很清楚不过是纸糊的灯笼,绝对压制不住那滔天的醋意的。
江雅谨生的肤光胜雪,眼睛又极为温善如玉,再加上常年读书,通身都也有股子书卷的清气,不争不抢间却将舒秀宁那身艳红的衣裳给比了下去。舒秀宁那等善妒的,自然心里的熊熊大火是浇不灭的。
尽管江雅谨将她当成亲妹妹一般的好,但是舒秀宁却一心存了要将她比下去,扬眉吐气的心思。
这种心思直到卫长吉疆场杀敌归来,提着帝王奖赏的功勋去楚国公府求娶江雅谨。
卫长吉,大梁最骁勇的将军,战无不胜,且生的极为威武俊美,常年一身紫衣,目不染尘,而京师的少女就是爱极了他这种自负傲慢。
舒秀宁起初是没有这等心思的,她原本是想着听从父亲的意愿,入宫为妃,毕竟宫里的娘娘是世人的半个主子,江雅谨除非同她一同入宫,否则断断是比不得她的。
可是不想卫长吉竟然一身功勋的求娶江雅谨,她向来是争强好胜的,势必是要将江雅谨比下去,尤其是在卫长吉跟前。
再后来,舒秀宁的父亲因粮草一事与卫长吉关系匪浅,卫长吉得胜归来第三天,舒秀宁的父亲舒大人差人摆了家宴为卫长吉接风洗尘。
那时卫长吉端坐在客厅用茶,茶是梅家坞的龙井,茶香幽而不俗,喝起来更是甘醇鲜厚。正看着清亮的茶汤,就听到隔壁花厅处有少女的娇嗔笑意。
待下一刻抬头,卫长吉就看到一婀娜的少女,穿着品红色的衣裙,眉目带着明艳,眉心贴着花钿,明月珰在耳侧微微摇摆。那双明艳的眸子待看到他那刻,忽然就挂上了羞赫的躲闪。
舒大人进门,瞧见舒秀宁这般模样 ,先是一怔随后又朗声一笑,“你不跟着夫子下棋,怎么来这里了?”
舒秀宁是个心思细腻的,又特别会找台阶儿,听到舒大人的揶揄,忙又红霞飞了一脸,“母亲说给父亲裁制衣裳,我才过来看看,不想……卫……”
卫长吉是个武将,平日里对女人也不上心,她的意思,他是懒得猜的。但是卫长吉却一眼认出这舒秀宁是江雅谨的好朋友,所以但是耐着性子的,淡淡一笑。
就是这么一笑,那双沉炽的杏目泛着一抹别致的韵味,舒秀宁第一次觉得心里紧张的蹦蹦跳。也第一次知道,为何京师的少女对卫长吉趋之若鹜。
待后来,送走卫长吉后,舒大人倒是随口说了一句,“说起来,长吉是比任何人都好的,皇上好,可是皇上老了,且真正论起来,长吉还是最好的。只是……傲慢的男人,在挑选女人上总是挑剔些的。”
当时,舒秀宁就想,再挑剔的男人,只要她下手,定然有收网的那一天,且那淡淡一笑,让她头一回觉得小鹿乱跳。
这么一笑,她就更想得到卫长吉了。
所以打那之后,她收敛压制住与江雅谨比高低的心思,处处去找江雅谨,甚至故意在茶会上请了卫长吉来,卫长吉不会对对子,每次都故意逗江雅谨,江雅谨聪慧,才情远近闻名,自然是轻巧给他带过。
舒秀宁只觉得怒火中烧,她才情一般,无法帮卫长吉对对子,但是又很嫉妒江雅谨替卫长吉作对子,所以就更恨极了江雅谨。
再后来,她还未出手,楚国公府倒是嫌弃卫长吉是个武将,将江雅谨匆匆下嫁给了魏元山,而卫长吉对她无意,舒大人因她年岁渐长,便将她许给了昭国公府世子。
后来,她与江雅谨在茶社相遇,知道江雅谨身边的婢女不方便,便给了江雅谨一个丫头,原来是想着让着丫头给江雅谨找不痛快的,不想那丫头竟然偷偷爬了魏元山的床,甚至起了妄念,想害江雅谨成为正室。
只是不想,江雅谨被下药后,并非被歹人所侮……而是成全了之前断开的,与卫长吉的那桩姻缘……
往事纷纭,乱如牛毛,舒秀宁成了昭国公夫人,女儿成了皇后,一派的荣贵,可是心里埋藏的卫长吉的淡淡一笑,却像是一壶老酒,埋在土里多年,没有消散却是午夜暗沉之时,醇香的要命。
那晚,卫长吉从云南征战归来,卫老太太给他娶了远房的堂妹舒婳,她心里就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