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单都公布了,这是党委的集体决定。”白发男局长很意外很严肃的对我说。
我心里不服气,那六十一人有领导职位,必须经过党委决定,我区区一个小民警的调动何须党委的决定?我想起来了,我不久前刚刚踩了李局长大人的面子,我知道了,我的调动来自于李局长一个人的手笔。我没有退路了,我不得不舍弃那无人问津的岗位,不得不舍弃我那豪华房间,不得不舍弃我的天堂生活了,我不可能说服李局长收回决定,就像我不能找排骨男借钱一样。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无助,我像一个奴隶似的被人操控着,我舍弃不了我的职业,舍弃不了这份家族的荣耀,我不能奢望我的自由了,我失去了主宰生命的大权,我被套上了牢牢的枷锁。
主管派出所的副局长田忠明找我谈话了。送传真文件时我见过几次田局长,很年轻,不过长我五岁,很英俊,很像电影明星(虽然大多数人不认可),非常有内涵,每次见到他,我都会想,他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副局长,他一定拥有超常的学识和智慧,心中油然的产生敬慕感。
我轻轻敲开了田局长的办公室。我的骨子里是存在优雅因子的,只是经常忘记使用。
“你好,请坐”田局长像接待客人似的,站起来迎接我的到来。
听听,多绅士。我的心啊,瞬间塞满了欢欣,如果以这样的和谐的方式处理每件事,怎会出现那些无聊的纷争。
“田局,你找我?”我坦然的坐在田局对面的沙发上。也许是见过面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对人生什么都不懂,所以就没什么能让我忌讳的。
“下派的通知接到了吧?”田局温和的问我。
“是的,接到了。”我轻声回答。屋内的空气好似被田局温和的语气形成一个温暖的屏障照在我的头上,不由得我高声语。
“有没有哪个派出所是你想去的,你提出来。要按照级别来看,东街所很不错。”田局话音未落,我嘴里的否定词没经我奏准已经擅自出口了。
“我不去东街”
我一定是缺心眼。无论是警察还是百姓,谁不知道东街派出所坐落在市中心的商贸区,总比去鸟不拉屎的郊区好吧。我心里思量的不是权势利益,我大约知道东街所是租来的房子,不停的搬换办公楼,这是我担忧的因素。对于田局的建议,我当时没想过利弊,我只当是领导就应该这么做的。
“我去西街所”
我说完我不去东街所,田局还没机会接话,我直接提出了我想去的地方。
田局脸色依然温和,爽快的答应了我的请求,我欣喜的与其告别。我对于我能申请去我想去的地方,我心花怒放。
西街派出所房屋固定,不仅有食堂,还有自带菜园子,正适合我的单身生活。
我总记着,有福之人必落有福之地。
☆、第 18 章
可是,调走前,我躺在席梦思上,久久不动,我的心似一滩死水,我整个人掉进了死海里,悬漂着沉不下去,感觉很是痛苦,语言不能诠释这感觉,真是达到了一种生不如死的境界。
我是谁啊,我是八岁自封为王的霸者啊,我掌控着一方水土的生杀大权,我是一方水土的主宰者。花啊,草啊,鸟啊,虫啊,我的羊啊,我的鸭啊,我的猪啊,我的兔啊,虽然都在我的掌控下,虽然我主宰着它们的生命,但我没有剥夺它们的快乐,甚至放纵它们的快乐。可如今,我却不及那些花啊、草啊、鸟啊、虫啊,不及我的羊啊、我的鸭啊、我的猪啊、我的兔啊,我不能随心而活了,我对我的分配产生了怀疑,我是不是不该来到这里啊?我是不是占了谁的位置啊?我是不是就该呆在田地里捡苞米呀?我的思想在黑幕中漫无边际的游走着。
我的事情没法和父母说,父母没有职场经历,给不了我指导性建议,很多事情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处理,遇到问题解决问题,是我的做事风格,虽然大多数的结果都不是圆满的,但我也只能自己试探着解决所有的问题。
我是父母的心头肉,是父母的掌上公主,我不会把父母对我的疼爱变成疼痛,因为在他们眼里,只要在政府机关工作,哪怕你是扫地的,那都是至高无上的,所以我暂时没有告诉父母我的变动。
我痛苦的窝在床上,一点一点的坠落在黑夜中。“就是欺负你,欺负你无权无势。”李叔的话又响在了耳旁。我当时还劝李叔不应该这么想,我还真佩服我的心态,也许明明是事实,我却还能坦然处之,我真是佩服我啊。可是窝在床上,我被人欺负的感觉挥之不去了,我的泪水是止不住了,沾湿了半个枕头。那种感觉,像小时候和邻家妹妹因为玩沙子被欺负时一样,不能得到父母的谅解一般,委屈、无助。可是,那时候,我能躲在草垛里一整天不出来,父母会惊呼着四处寻找我,生怕伤害到了我那细嫩的心。我的委屈会在父母的更加疼爱中飞逝。可如今,我的委屈该怎样化解呢?脸上的泪水谁又能为我拭去呢?还有谁能顾及到我那娇嫩的心呢?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只为来到这里伤害自己吗?我思绪随着泪水飘飞,止不住了。
我悲悲戚戚的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体会到了那种茶不思饭不想的境界,沉落在悲痛中,真的完全没有了人间烟火的意识。调走是必然趋势了,再眷恋这豪华的房间也是徒然的了,我还得收拾我的行囊。我趁着夜色,整理了我的背包,将我的一把菜刀,一个电饭锅,一双筷子,一个饭碗一一放进了我的编织袋里。
悲痛、委屈是我自己一个人的私事,我还得保持我的公众形象。
早上和相处四十九天的老大姐交接班之后,我一个人背着包悄悄的离去。我也弄不出什么动静来,没有欢送,没有迎接,我的来去不能影响什么局面,没有谁能关注我。
当别人对你投去怜悯的目光时,你不能把怜悯的目光都收到你的心里,也不能让自己的身上散发出怜悯的气息。我没有什么被别人怜悯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强加消极的情绪呢。诚然,相对来说,我是无权无势,还贫困窘迫,也许办起事来不如人家顺畅,也许花起钱来不如人家大方,也许吃的不如人家丰盛,也许穿的不如人家华丽,也许住的不如人家舒适,可我们一同在蓝天下分享这阳光,分享这大自然,我的生命并没有比谁缩短一截,也许更加的旺盛。
我的情绪像天气一样阴晴不定,昨日细雨连绵,今日却晴空万里了。
☆、第 19 章
时间过得还真快,商店橱窗里的模特已经穿上了棉服,我躲在红地板的房间里,不知天气的变化,我还没有回家取我的棉衣。
落叶不知飞到哪里安家了,树枝光秃秃的裸露在日光中,失去曾经的光鲜,但我知道,她正在酝酿新的荣光。
我瑟瑟的走在凄冷的路上,幸亏我的背包温暖了我的后背心,否则,我的心啊真要结成冰块了。
红蓝线条相间的编制袋,往手上一拎,昭示着那卑微低贱的身份,那是我们这些经济拮据的人的购买能力。经济宽绰的人谁又能使用这低廉的物品来糟蹋自己的贵气。我像一个外地来的逃荒者,拎着这廉价的编织袋,蜷缩着脖子,磕着牙齿,哈着冷气,奔向我那新的目的地。
哎,我也真不想拎着我的编织袋,可是我又怎能扔掉我赖以为生的餐具呢,当我把叮叮当当的编织袋放在派出所的地上时,我自己都觉得我的形象实在太差劲了,要不是所领导提前接到了通知,说不定真有人以为我是来要饭的呢。
就这样,我在十个警察探寻的目光中安顿下来了。
到新单位,我才知道,与我同一天分配的赵大虎竟然已经调到这里一个月有余。
新的单位坐落在一个大十字路口的拐角处,是一个老式小二楼,破旧的如古董,门前的一棵老杨树,伸展着密实的枝条,让人忍不住为它捏了一把汗,它还能承受几何时?
思想简单的人看到的总是眼前的事物。当我看到新单位的小二楼,我的心里一阵狂喜,我知道我不能露宿街头了。
我被安排在一个男同事的对桌。男同事是一个退役干部,干净利索,做事有规有矩,四十出头,脸上却挂着沧桑,相信一定是阅历丰富的忍者。和一个男生坐在一个屋里,我以为会很不方便,但事实上,兵哥对我的好,化解了我在机关所受的所有的委屈。兵哥和排骨男年龄相仿,对我的包容度却截然相反,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官帽”的使作,我并不怪排骨男对我的态度,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每个人的生存更是法则千姿百态,排骨男的想法我不知道,为何对我不满我不得而知,我总在想,我们不能左右别人的想法,那就理顺自己的心吧,别让那些无聊的情绪破坏心中的美好吧。
能够来到新的单位,后来想想,我要感谢排骨男对我的帮助,没有我和排骨男的纷争,没有我和李局长的争执,我不会这么快来到这里,不会结识我一生中永远的最好的朋友。排骨男也算是我人生中助力我成长的一贵人吧,虽然不是我想要贵人的,但终究成全了我。
这是什么样的单位啊,和你说吧,是家的感觉,同事之间亲如兄弟,一个人的事情就是大家的事情,有快乐大家一起分享,有困难大家一起承担。
在机关的短短几个月里,看着一个个在政治的漩涡中勾心斗角、冷漠无情的面孔,把我心中的美好几乎揉碎了,我都怀疑,如果我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的时间够长,我会不会也会成为一个心思缜密的政治利益者,我想一定会的。
我庆幸我的及时抽身,我宁愿守着我的清纯,守着我的美好,我希望我的生活简单如意,没有太多的不良思想腐蚀我的灵魂,就如一个春耕秋收的农民生活。
☆、第 20 章
我来到新单位的当天晚上,所长率领全体同事在一个大型的饭店为我举办了欢迎宴。我被重视的感觉几乎让我眩晕了,我的状态俨如一个在外多年的游子回家了,我看着每个人都倍加的亲切热情,每个人对我也是倍加亲切热情。在每个人敬酒、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仔细的观察了他们。
所长大肚男,岁数在五十上下,短头发,大圆脸,大眼睛,厚眼皮,厚嘴唇,大鼻子,身体较胖,肚子较大,像在衣服下放着半个圆球,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大方、敦实”。说起来话来,声如洪钟,有很强的震慑力,审讯嫌疑人一定是个好手。
大肚男喝起酒来,更是让人刮目相看,酒量大,说法多,是调节气氛的高手。
我在第一时间喜欢上这样的领导,我觉得和这样的领导工作,一定不会和我斤斤计较。
向我敬酒的次序是从所长大肚男开始的。
指导员“老爷子”是一个喜庆的人,眼睛很小,在他的眼睛里,永远看不到喜怒哀乐,因为根本看不到眼珠子。老爷子是快退休的人了,言语不多,对人生百态早已参悟了,脸上永远挂着笑容。
副所长大个刘,通过别人认识的,是新单位我比较熟悉的,三十多岁,正是绽放青春的岁月,浑身洋溢着激情。大个刘个头不高,身高撑死一米六八,但他一直强调自己身高一米七零,所以我就赐给他一个光荣称号“大个刘”,他倒欣然接受,乐享这雅号。
内勤花姐,是我来之前唯一的女生,比我大几岁,结婚没几年,儿子才蹒跚走路。花姐是领导子女,却完全没有大小姐的张扬跋扈,花姐人很温润、随和,永远都是不急不躁的样子,在我的人生中,花姐对我的帮助是远远胜过亲姐姐的。
十个人,在我眼里,都是优等生,我还没有看到令人厌烦的缺点。
这又是我的人生第一次,这是我第一次上过的大型饭店,我还没有吃过这么多的高精端菜品,足有二十几道。我看着这些美味佳肴,都似一幅幅美丽的图画,我不知道从哪儿下筷了,我也真舍不得吃,我想着我的父母绝对没吃过这样的菜品,我是不能安然吃下去的。
我的碗里不知谁放进了一块五香猪蹄,我是不会自己夹这类需要啃吃的肉菜的,我总得保持矜持,虽然我从没吃过这样的五香猪蹄。
除了我,同事们都喝酒了,也许是因为我的初来乍到,也许是因为我还是妙龄少女,没有人让我喝酒,也没有张罗给我倒酒,我知道他们想保护我,其实我还是蛮能喝的。
同事们喝的都很高兴,我的存在完全没有造成什么僵局,似乎我并不是新面孔。
我看着碗里的五香猪蹄,我的馋虫被勾出来了,我不能浪费这美味,我放下矜持,第一次吃上了五香猪蹄。猪蹄还能这么好吃,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这是我这辈子吃的最香的猪蹄子。
我知道我的不富裕,知道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但这不能影响我对美好事物的追求,我还恰恰喜欢我这样的人生,我每天都生活在新奇中,每天都欢天喜地的,什么事情都能引起我的兴趣,我乐此不彼。
宴会持续了很久,大家都很开心,我知道我又回到了我的天堂。
☆、第 21 章
我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家庭般的集体。我光荣的当上了一名“片警”,管理一个居民委四个居民组的人口和治安。除了我和对桌“兵哥”之外,还有五个片警,这五个片警,各有特色,各有雅号。四个年轻未婚的男孩都是家世显赫的宠儿,我所缺少的东西,正是他们富余的,我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拥有“四大少”的称谓了。我知道,我的同学中一定也有这样的男生,但我并没有关注过,即使开着车的男同学将那情书亲自放在我的手上,我都无暇抬眼看一下,我那廉价的清高注定我会因此而付出代价。
韩东,少爷一,工龄一年,个头很高,足有一米八五,形体很消瘦,长相一般,说不出什么特别来,父母都是政府要员,是一个言语少思维敏捷少年老成的人。
赵大虎,少爷一,工龄和我一样,不足半年,之前我说过,他的形象和他的名字是绝配,父亲是工行行长,母亲是街道书记,擅长修理家用电器,是一个心胸宽广粗枝大叶的大男人。
闫秀波,少爷一,工龄一年,四大少中年龄最大的,是个高挑尖瘦的人,五官精致小巧,樱桃小口如女人,很健谈,是聊天高手,父亲是公安局主管刑侦副局长,母亲是县妇联主席,是三代单传的独苗,虽然纨绔子弟的形象在他身上尽显无遗,他却是非常重感情的好男孩。
石忠厚,少爷一,工龄两年,依然是一个形体单薄之人,大眼睛瓜子脸,长得很俊美,但永远给人一副冷漠的面孔,是一个电脑高手,家住外市,父亲是人大主任,母亲经商,家境很好,总是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态势。
我最后一个认识的,也是我这一生中第一个崇拜的男生,是那个被称为“大司令”的张李强,何来的“大司令”?让人听了不免有些心酸,有些感动,有些欣慰。张李强在这个单位已经工作超过十年了,凡是能归纳到弱势群体的人都是他的兵,包括掌鞋的、修车的、卖菜的、要饭的、流浪汉等等。当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穿着破旧军装的精神不太正常的男人徘徊在单位门前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跳,我不知道这样不通思维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行为来,我唯恐不及的躲避着。就在我躲在门里时,“大司令”张李强拿着一些废纸、纸壳递给了精神男,精神男抿着嘴接过东西,夹着腿一路小跑掉。听张李强说,精神男唯一的正常思维是捡东西卖钱,但精神男并不会花钱,他只会把钱交给那艰难度日的唯一的亲人老母亲,我觉得精神男不是只有捡东西卖钱的思想意识,他的潜意识里存在反哺的美德,孝顺母亲的心跟我竟很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