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这几天周蓝憋得慌,她简直想一走了之,然后再学学网络红人留上一封辞职信后潇洒地奔得越远越好。
并非她不热爱自己的工作,而是她想避开道森,这个从一开始她进公司就对她孜孜不倦追求的英国人。
周蓝做的是时尚杂志,道森是她们杂志社的模特,明明他长了一张英俊立体的脸,周蓝却偏偏要说像吸血鬼。
池依笑被周蓝的看法重新刷新了一下世界观,搞不懂周蓝为何就是不肯接受这样一个处处对她好又浪漫的男人。
“你懂个屁,老子热爱中国传统文化,他一个外国人懂啥啊?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我可不想在一个餐桌上吃饭时,他用刀叉我用筷子。”她这样愤愤地回池依笑。
池依笑就说:“至少这充分证明你不是外貌协会的人。”
这换了多少女人,都很难做到。
可偶尔在街上碰到那些年龄加起来都快一百五十岁还牵着手散步的老夫老妻,池依笑又会觉得生命是这样的微妙。
即使你爱上的是一个人的外貌,但人也不可能永远年轻美貌。所以能够把这样一份感情维持到晚年还坚固不变,又是何等的不容易。
周蓝之所以想要辞职,是因为道森突发向她求婚,周蓝懵了,完全接受不了这个英国人如此直接的举动。
一杯咖啡快要被周蓝用勺子搅得翻天倒海,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比叹息地跟道森讲:“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但貌似人家并不懂。
她换个词,用英语说:“我是中国人,我不会跟你回英国,懂了吗?”
道森急了,或许又理解错了周蓝的意思,忙说:“I have money,I have money。”
周蓝耸耸肩,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
道森有一双蓝色的冰眸,看外表其实还有些忧郁,可是这句“我有钱我有钱”听起来又是那样的搞笑。
周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本她性格就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绝对不会混为一谈。可是大概是受自己笔下故事的影响,道森一看就是个苦情的男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她根本就没有理由伤害他。
“你知道一条路为什么会有很多分叉口吗?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为了不让一条路看起来过分地窄,所以上帝让不同的人走不同的路,过不一样的生活。你也是,道森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
周蓝绞尽脑汁,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诚恳又安慰地望着道森。
良久,道森出奇意外地说了一句不流利的中文:“可是你的年龄也不小了,你们中国不是流行一个词语,叫做大龄剩女吗?”
这戳到了她的痛点!
这完全没办法交流!
他的中文学得是有多好!
周蓝忍住想把这杯咖啡泼在他脸上的冲动,可是她忍住了,然后保持一脸的淡定走出了咖啡馆。
18.
半梦半醒,隐隐听到敲门声。睁开眼,天已经很亮了。
“起来了吗?”江定隔着门问。
我坐起来:“好了!我就出去!”
翻开手机,都已经九点了,天啊,他怎么没有叫我,再一看,里面有十五个未接电话,全部都是周蓝打来了。
我一向喜欢设静音,这回周蓝又该骂我了。我冲到浴室里,看着镜子里站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的女人,突然又冒出来一个男人,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脸。
“我还没有洗脸,好……好难看啊,你出去吧。”我支支吾吾说着。
江定扬了扬唇,递给我毛巾:“这是新的,你先用这个,牙刷在下面的柜子里,自己拿。”
他走了出去,我忽然又喊他:“江定!”
他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一瞬。
“怎么了?”他回过头问我。
我指着杯子说:“只有一个洗漱杯。”
“我不介意你用我的。”
他的语气很沉,又像是不经意,我捂着毛巾大口呼吸了一下,感觉上面有他的气息,然后飞快洗了把脸。
洗漱完出来,看见他正坐在一旁看报纸,桌上放着牛奶和面包,他把牛奶推到了我面前,一句话也没说。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醒我?”我打破了沉默。
他头都没抬一下:“画漫画的,写文字的,都是夜猫子,日夜颠倒工作。你习惯了晚睡,不代表你的身体不想休息。”
他居然用类似我昨天的话来反驳我。
“剩下的文件找到了吗?”我问。
他还没回答,我的手机就响了,幸好换成了铃声,是周蓝。
“你死哪儿去了!居然都没联系我!”她在那边吼叫,一通嚷嚷,我看了看江定的脸色,又转过头说,“我回老家了。我现在还有点事情要处理,过几天我就去找你。”
顿了顿,我又看了江定一眼,说,“这几天我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等我回去了,再告诉你。”
周蓝这才消停。
我挂了电话,对江定说:“昨天我给朵儿打电话了,她说那份文件就在你公寓里,但是她没说清就挂了。不如这样,我帮你一起找怎么样?”
“不用了。”他缓缓起身,语气突然变得低沉,“我现在回公司,你去哪儿?我送你。”
“我不用你送,你先回公司吧,我们不顺路。”
“你要回C城?”他忽然眼神犀利地望着我。
我觉得自己的喉咙突然哽了一下,吞吐说:“我只是回一趟家里,看我妈妈。”
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你在家里等我,下午三点我和你一起去。”
我怔怔地望着他。
他面无表情地回望我:“算起来我和你还是老同学,这么久没有联系,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尴尬:“可我想早去早回。”
“那我现在就陪你去。”
“别,别。”我干笑一声,“你可是大老板,就这样撂下员工不管多不好啊。”
“那你就在家等我。”
“不,不,我跟你回公司,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你不是常年都一个人住在你的小房间里习惯了吗?还怕一个人呆着?”他斜睨我,语气有些揶揄。
我手指绕着圈圈,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把早餐吃了,然后上车。”他忽然开口。
19.
路过一家超市的时候,江定停了车。
池依笑疑惑地看着他:“到公司了吗?”
“去买点零食,你一个人在办公室会无聊。”江定没有看她,在解安全带,池依笑忙按住他的手,“我自己去买就好了!”
她昨天吃了他的面睡了他的房,今天她可不想让江定付钱,而且让江定看见自己还在用卡通式的钱包那可多没面子,她可不想被嘲笑为幼稚,即使自己是个画漫画的。
江定低头看池依笑的手,正搭在自己手上,凉凉的。池依笑尴尬地笑了一声,飞快地下了车跑去超市。
江定垂下眼,眼里有笑。
这时,车里响起铃声,是池依笑的手机,下车时她忘了带出去。
江定伸手拿过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是林文书。他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他眯了眯眼,好像又想起来了,上次去池依笑家里的时候,那个人来过。
他是池依笑的大学同学,和她一起生活了四年。这,竟让他有点嫉妒。
他接起电话,听到林文书在说:“你在哪儿?”
电话这头没声音。
“上回我不该吼你,跟你道歉行吗?笑笑?你去哪了?”
他叫她笑笑?居然叫她笑笑?
江定不动声色握紧了拳,不动声色说:“她在我身边。”
林文书愣了一瞬,警惕地问,“你是谁?”
“江定。”
20.
林朵决定重新拾回画笔,毕竟这是从小就有的爱好,虽说池依笑比自己抢先一步创作漫画,可是不能完全让池依笑把优势全都占去。
她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其实蛮幼稚的,以前总是大义凛然地想,自己虽然在江定这件事情上对不起她,可是她一笔一划带她画画也算是帮了她。从某种程度上讲,是自己把她推上了现在的生活轨迹,比如她那样内向又固执的性格,最多求个现世安稳,一世平安,可是为了自己却从家乡逃到了陌生又不适应的北方,也不多构建几个人际关系,觉得拥有一小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就可以放弃整个世界纸醉金迷的诱惑。
她送给自己的第一幅漫画就说,要保护自己。
那时的她,是多么的感动。
而这样的话,也只有那些永远相信干戈能化为玉帛的人能说得出,他们愿意做出这样的承诺,因为知道自己永不会食言。
那时上高中,尽管不在一个班,林朵也是真心的讨厌周蓝。
一方面是因为她生气池依笑居然这么快就有了新朋友,所以她也负气无视她,不理她,并不代表她不在意她。好多次林朵看见池依笑是要来找自己的,都被周蓝拦住,在她耳边唆使,做人要有骨气,不搭理自己的人就不搭理回去。
这把她气得半死,而自己又那么要面子,疏远了就疏远了吧,反正上高中之前她们两个之间就有裂缝了的。
周蓝的成绩和自己旗鼓相当,唯一不同的是,周蓝文笔好,英语也说得流利,而自己虽各科成绩均衡,却没有过分拔尖的。高二那年,周蓝课余时间写了一本手抄本的武侠小说,传阅在周蓝自己班上,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林朵班上有人把手抄本借了过来,传阅度非常高,她却感到不屑。
有天林朵听到班上有人说自己坏话,就跑过去推嚷质问别人,别人才解释说,不是骂林朵本人,而是骂周蓝武侠小说里的那个超级大反派角色,那个角色就叫林朵。
林朵当即觉得一股被羞辱的感觉从胸腔里冒出,下了晚自习后冲到周蓝的寝室就和周蓝扭打了起来。
她没有周蓝高,也没有池依笑的婴儿肥,她很瘦,身材娇小,她不知道那时为何会冒出那样一股力量。
可笑的是,那股曾经被她认为是后生可畏的力量,如今被她看作是幼稚中的幼稚。
对付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他,然后超越他。
周蓝无非就是觉得自己欺负了池依笑,然后要为她报复自己。可是她不相信池依笑竟然纵容周蓝这样欺辱自己。
池依笑挡在中间拉架,却是面朝自己,护着周蓝。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背脊都在发凉,周蓝和池依笑站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对亲密无间打死也要捍卫对方的朋友,而自己居然已经被挤推到黄线之外。
可是,是自己先对不起池依笑的。手被针刺了,就会立即缩回去,她又不是飞蛾,不可能扑火,不对吗?
21.
自从林朵被那场大雨淋了之后,腿还没完全康复,感冒又华丽丽地袭来了。
连打了几个喷嚏,她一连抽了好几张纸巾,然后出门买药,顺便复查一下腿。也不知池依笑现在和江定怎么样了,反正她给了池依笑机会,剩下的,都不关她的事。
医院总是那么拥挤,排队要那么久,站在这条长长的队伍里,林朵也会想,生老病死,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又是那个老医师,林朵这回什么都不说,怕他念叨。老医师给她按腿的时候,她在想上回的白医生,居然说她嘀咕嘀咕像念经,真是气坏了她。
她扯出一抹切齿的笑:“医院只写禁止喧哗,还不允许人嘀咕了?”
白澈淡淡看了她一眼,薄唇扬起细微的笑,没有说话。
直到林朵走出医院,她也没有碰见白澈。她想,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然后离开,这时白澈走进了刚才她待过的诊室。
22.
池依笑撕了一包薯片,坐在办公室等江定。开了冷气,舒服得让人想睡觉。刚刚提前给妈妈打了电话,这次匆匆过来,她还没告诉她妈妈自己回来了。妈妈在那头抱怨,说落叶都归根,自己却像个野丫头,都不想家,也鲜少打电话。你难道在外就没受委屈而想回家吗,不想我吗?她妈妈问她。
她该怎么回答呢?年少时池依笑还可以和妈妈坐在一起看电视剧时陪她哭,长大后却不愿意表达这种感情,总觉得那是尴尬的,不成熟的,而不知从何时起,成年人总是羞于表达自己的脆弱和敏感,尤其是在最亲最爱的人面前,反倒会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能让自己觉得舒坦又不让爱自己的人因误解自己而受伤害。
池依笑就成了这千千万万个成人里很普通的其中一位。
23.
江定突然进来,吓得我把一堆开封了的零食往后挪。
我尴尬地朝他笑笑,他朝我走了过来,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我,“擦一擦吧。”他看着我说。
我用手抹了一下,才发现嘴角有很多薯片渣。
“现在才两点,你怎么过来了?”我红着脸保持淡定地一边擦嘴一边问他。
“早去早回。”他说得简洁明了。
很多年不回家的人,在回到家的那一刻,会觉得家是陌生的,因为一路走来,沿路的风景似乎都变了,而自己没有见证它们的变化。也或者,当你一直生活在一个地方时,你又不会察觉到这个地方在慢慢地发生细微的变化。
只有当家活生生地逼近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时,久违的熟悉感才会冲破种种复杂的心绪重重地朝自己砸来。
江定在我屋前响着喇叭,看到我妈从屋里出来的那一刻,眼泪差点要夺眶而出。
24.
“多吃点菜!”我妈一直给我和江定夹菜,我难为情地说,“妈,够了,我都吃不下了。”
她瞪了我一眼:“你看你,瘦得跟猴儿似的,多吃点对身体好。”
“我已经够胖了。”
“谁说的,在我眼里你怎么也不胖,就是瘦。”
“那你也别老是给他夹菜嘛,他喜欢吃什么自己会夹的。”我指着江定的碗说,“而且你给他夹那么多茄子,他其实一点也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