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江定却打断了我,笑着望着我妈,一脸的波澜不惊:“伯母夹的我都很喜欢吃。”
我惊诧地望着他,他却对我眨了眨眼。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学生时代那个满眼狡黠的江定。
我妈不让江定帮忙洗碗。所以吃完饭我就去帮她洗碗,她凑到我耳边问,他是不是你男朋友?我望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喝茶的江定,羞的耳根都红了,“妈,你胡说什么啊!”
“我哪有胡说,你一不给我打电话,二不说你什么时候结婚,现在回来了,好了,又是第一次带男孩子回家,这不是摆明你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吗?”
“哎,不是。”我叹气,也不洗碗了。
我妈把我抓了回去,又继续神秘兮兮地问,“他是做什么的?”
我说:“你怎么这么八卦了?”
“妈这是为了你好。”
我叹口气说:“他自己有公司,做传媒的,也做出版。”我不得不承认,虽然很多年没有见到他,可是他的消息我却一直都有。
他始终都是那个最优秀的,并且朝着更优秀的路上走着。而我渺小,我的世界又是何其的单调。我妈倒显得一脸关切的样子,拉着江定就往外走。不知道在交谈些什么。
天黑得迟,夕阳还有余辉,江定喊我去散步。
我内心觉得万分尴尬,老想着我妈跟他胡说了些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还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我说周末要去你家找你,结果你被吓哭了吗?”他忽然笑着问我。
我愣了一瞬,才说,“我记得。”
却觉得格外的释然。
那时,快要进入初三,我妈就找我谈过一次话,问我想考哪所高中。我随便说,以我的成绩,能考上哪所高中就考哪所高中。我妈就不乐意了,虽然她戒了牌,处处都对我好,可实际上她不乐意我的性格,尤其不乐意我周末回到家后就闷在房里不出去的举动,我说不清一个人呆着的孤独感和独立感是怎样交融在我生命里让我成长的,但我不能脱口而出就说我天性不爱热闹。
这会让她难过,可我不说话,更让她难过,可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和她吵架,可我又嘴笨,也不敢顶嘴,只能哭,觉得自己真可怜,都没有爸爸保护自己。
妈妈训我:“人活着就是要长点志气,你的志气呢?”
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那样反驳她:“那你呢?打牌就是你的志向吗?用爸爸的死换来钱就是你的志向吗?”
沉默,沉默,空气里的导火线灭了,硝烟的滋味却越发浓郁地弥漫。
当我说完之后,我就知道,我后悔了,那样狠绝又带着指责意味的话,我不该说。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给我做饭,但我们就那样一直冷战着。
江定提出要来我家找我时,我更多的是恐惧,完全没有喜悦,我不希望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更不希望他知道有关我家里任何一丁点的事。
说起来,那是年少时期的一种羞耻感,可是,我看着江定,越发觉得,其实长大虽然会面对更加残酷的社会,可是却不得不承认,它会逐渐完善自己的包容心,也越发让自己接受任何属于自己的不完美。
反倒是现在,我觉得那些争吵,那些缝隙,都不再那么至关重要。重要的是,人要学会面对自己真实的心。
“我妈,都跟你说什么了?”我问。
“她说很对不起你,没有好好照顾你。”江定侧头看我,“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开心,活得快乐。”
我笑了。
这时口袋里手机突然震动,我看了一眼,是林文书发来的消息,他问我是不是在老家。
我望了江定一眼,他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我按了一个键然后发送,把手机放回去。林文书说要来找我,我这才想起上大学时他偷看过我的身份证,知道我家的具体地址。
我真想问江定,他不想问问是谁吗?
但是他的表情淡定,并没有什么想要深究的念头,我自讨没趣地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
“我该回去了。”他淡淡地说。
“可是这么晚了,你回去安全吗?”
“我一个男人,怕什么。”
“可是现在很多新闻都报道过那样的事情啊。”我忽然想逗逗他。
“什么?”他一脸茫然地问我。
我拧巴着脸说:“就是那个啊,男人强迫男人啊,尤其是貌美的男人,你不知道,现在的社会其实有很多变态……哎,你别走啊!”
他气得停下脚步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又继续走了。
我耸耸肩,笑,我这明明是好心提醒他。
一直到江定开车离开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板着一张脸,池依笑那句话一说,差点要让他气得半死,她成天胡思乱想,脑袋里装的什么东西?
池妈妈站在一旁看着,池依笑跑过去敲了敲他的车窗,江定摇下车窗,一副不痛快的表情望着她。
池依笑眨巴眨巴眼睛说:“家里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这个是我妈妈烤的饼,我在里面放了你喜欢吃的馅儿,要是饿了你就吃一点,到家了给我报一声平安,慢点开车。”
池依笑说得很慢,仿佛就像拉拉家常一样,江定忽然觉得心中有什么情绪在翻腾而过。他接过饼,从饼身上传来温度,暖暖的。
他忽然想起白天的时候,池依笑制止她妈妈给自己夹菜,她居然还记得自己不喜欢吃茄子。
他舒展了表情,眉眼都变得柔和。
一夜好梦。
25.
林文书先前和我吵架了,不过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就常常吵架,但是不隔几天他又会厚脸皮来找我,反正他的脸皮本来就厚,兴许我家的菜刀割在他脸上都不会流血。可是话虽这么说,一个次次都主动道歉的人,我也没理由不厚待他。贪了个懒,一觉睡到自然醒,我妈早就把饭做好就等我吃了,菜还热在锅里,怕冷。
我莫名湿了眼眶。
“妈。”我喊她。
她头也没回,把菜端出来,问,“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决定,很久前就做了。”
她回头望着我:“你脸怎么这么严肃,别吓妈妈啊。”
我笑说:“我干嘛要吓你啊,我是告诉你,我打算回家了。”
“你这不是在家吗?”
“我是说,我打算一直呆在这里,不回C城了。”
26.
池依笑下午去了趟超市,准备一些菜和水果,总不能让林文书来了还让他吃家常便饭。超市人不多,她结账得很快,提着大包小包站在路口等红灯,过了马路就到家。这时她手机又响了,这个林文书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喜欢发短信了?她抽出手看短信,林文书说他到了,问自己在哪儿。
我在过马路,就在岭南路。她迅速敲下这几个字。
短信很快就回过来了。
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过来找你,千万不要动。
池依笑忽然觉得背脊毛骨悚然,大白天的,太阳高挂,她为何会突然觉得这里有种阴森森的感觉,林文书在搞什么鬼?
“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不行吗?”她问。
但是林文书一直没有回她的短信。
池依笑用手挡着阳光,觉得莫名其妙,却没有离开。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她收到短信,“我到了,就在你后面。”
池依笑松了口气,准备骂他,回过头却让她目瞪口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文仙?”池依笑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又重复了一遍。
林文仙穿着一件白色雪纺裙,站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一步一步朝池依笑走来,面色是碜人的可怕。
“怎么是你?短信是你发的?”池依笑迟疑地问。
“我只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抢我哥哥?”她咄咄逼人地问。
池依笑感到莫名其妙:“你说什么?他人呢?”
林文仙原本是不知道林文书要来找池依笑的,后来她无意之间看了林文书的邮箱才知道他飞机票都定好了。他居然爽了自己的约去找池依笑!
她握紧拳头,不明白像池依笑那样讨厌古怪的家伙,自己最亲最爱的哥哥怎么会愿意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努力讨好她。
她偷偷拿了林文书的电话卡,把它装在自己手机上,用它来给池依笑发短信,确认她的地点,她要比哥哥抢先一步到这里做个了断。
等到林文书知道的时候,她已经登机了,林文书突然感到非常恼怒,立马起身赶往机场,他不知道自己妹妹会做出什么样极端的事,但是自己在大三那年跟池依笑表白之后,池依笑几乎就被她班上的女生孤立了。
他知道是自己妹妹唆使的。
孤立对于池依笑本身来讲,其实并不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从小到大她就没有建立起要和很多人接触的意识,也不会怕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只是——
林文仙曾经做过一件让自己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怕的事情,在他表白被拒绝之后,林文仙质问池依笑什么都不够好又有什么资格拒绝她哥哥?当时林文书就在现场,他虽然表情难看,觉得很尴尬,但还是轻松一笑,说没有什么大不了。而池依笑根本不想搭理林文仙,抱着色彩书就走了。
林文仙对此感到巨大的耻辱,这样古怪的人有什么好傲的?最重要的是,拒绝了自己哥哥后却还是照样去实验室摆弄他的花草,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
林文仙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池依笑是极度不要脸的,她尤其厌恶池依笑永远一副我很清白,堂堂正正的模样。
那个下午,她拿了一瓶硫酸走进实验室,明知这样是大错,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如果不是林文书及时抱着池依笑滚开,那烧坏的就不是那些花草,而是池依笑的脸了。
林文书越想越可怕,所幸他已经抵达X城,也就是池依笑的故乡,他现在就只要赶到岭南路就可以看到僵持在马路上的那两个人。
27.
走了一个红灯,又来了一个绿灯,一来二去,我和林文仙还站在马路边上。
我真心不想招惹林文仙,可有时候麻烦要来找你,你根本就防不胜防。
我警惕地望着她:“我再跟你重申一遍,我跟你哥哥没什么。”
她一声冷笑:“我要是相信你,我今天就不会赶来了!”
“你两只眼睛都应该看的很清楚,我跟你哥哥只是朋友,我去实验室那都是为了嫁接婆婆纳,况且我从来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她立在原地两眼瞪我:“池依笑,我就是因为看的太清楚了,所以才那样的讨厌你。你总是装出一副谁也不爱搭理的样子,故作清高,你难道以为班上还有哪位同学稀罕搭理你么?不喜欢我哥,拒绝了我哥就不要再和他有来往,你要不要脸?”
我被她气的无话可说,脸都红了,“你以为是我每次都找的你哥吗?”
“就算是我哥主动的,你就不知道避开吗?”
“林文仙,你简直不可理喻,我不想和你说话!”
我提着东西转身就走。
她是个北方女生,比我高比我壮,她猛地一把扯住我,力道非常的大,我竟然挣脱不开,“你放手!”
“我今天要得到你的承诺,以后和我哥断绝联系!”
“就算断绝联系那也是我的事,你放手,我不想伤害你。”
“伤害我?哈,你好大的本事?”
我望着她的眼,眼里都是对我的不屑。我挣扎了一下,发现挣脱不开,顿时觉得这一刻真是忍无可忍。
我脸色也很难看,她还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的事实:“你这么在意你哥哥,就算不是我抢走你哥,以后也有别的女生跟你哥在一起,难道你要对每个和你哥在一起的人都进行人身攻击,就像攻击我一样?”
她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林文书!
“这里!”我朝他招手。
林文仙这时抬头看了看,红灯恰好转成绿灯,她趁机推搡着池依笑,路上车来车往,池依笑觉得她简直疯了。
林文仙用力将池依笑推到了路中间,自己也站在离池依笑不远的路边。
那一辆黑色汽车撞过来的时候,池依笑的大脑出现了幻觉,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不知到是天黑了还是她瞎了。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大概就这样完了,这是她第二次被车撞,如果不死,那恐怕也要残了。
她看到林文书惊慌又自责的脸,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硬物重重的一击,而妈妈还等着自己回家吃饭。
出奇意外,她此刻想的不是林文书居然只把自己的妹妹扯了回去,而没有拉自己一把,也对,自己离他那么远,他想拉也拉不到。
她在想,昨天江定带回去的饼,他吃了没有。
第三章
3.[命运就像螺旋,你经历过什么痛苦,它会让你再经历一遍,好一痛再痛]
01.
手术室外,林文书站在那里焦急地等待。池依笑刚刚被推进手术室,满头鲜血,不省人事的样子令他觉得浑身都感到可怕,他想起上大学的时候,也就是那次他看见池依笑失态喝酒,一直躲在女生宿舍,后来郁郁寡欢了好长一段时间,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走路也不长眼睛,结果发生了车祸。
她意识还清醒,强撑着给林文书打了个电话,然后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被五马分尸一样,痛得撕心裂肺。她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人说,如果想结束生命的人选择跳楼,那挑的楼层越高越好,否则摔下来还有意识,看见自己的脑浆蹦出,鲜血肆流,身体因为不受控制而抽搐该有多恐怖。
画面虽毛骨悚然,生与死的距离却就在一墙之隔。
林文仙呆坐在那里,先前推池依笑的快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恐惧。活着的人永远比死去的人更加害怕死亡的。
“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一直这样向林文书解释。
林文书连恼她的心情都没有,他现在握着池依笑被摔得屏幕都碎了的手机,一直踌躇着,刚才他在家属签名那一栏填了自己的名字,可是要不要通知她的家人?不行,上一次车祸池依笑都瞒着她妈妈,他知道她爸爸也是死于车祸,她不想她妈妈有更多的心理负担。林文书翻遍了她的通讯录,想起上回她介绍过的林朵和周蓝,他思索了一下,只告诉了她们两个中的其中一个,随后翻到江定的名字时,他神色严肃,犹豫了一下,最后拨通了他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