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玠说得那些事太过久远,其实她已经走出来了, 要说还有什么影响, 那就是她现在还有点怕黑。
只是可巧, 在等电梯的当口,陈绪给她打了电话,说婚礼那天的照片都整理出来了, 问她明天有没有时间过去看一看, 反正是周末, 顺便出门逛一逛。
陈绪说着又试着补了一句:“当然了, 你要是现在过来也行, 今晚就在这儿休息, 沈桥每天晚上都忙到半夜, 我一个人在家好无聊。”
苏琅轻一怔,应了声:“好啊,我现在过去。”
苏琅轻上了车给苏玠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去朋友家了,然后关机。
沈桥的住址位于市郊的一片别墅区里,苏琅轻到了以后摁了门铃, 不久一个中年妇人出来开门,领着她进了主宅。
在主宅门前的花园里,苏琅轻就已经看见落地窗内一片透亮。
陈绪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相册,见到从门外进来的人,眼睛一亮,赶紧招呼人过去,再把手里的相册放到苏琅轻腿上,说:“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本相册,这一本全是你和程既简的照片,你看看有没有哪一张是不喜欢的,抽出来就行。”
苏琅轻拿着相册抿了一下唇,想翻开还有点不好意思,要是相册里只有她一个人的照片那也就算了……
她记得那天自己没有和程既简合过影,所以这里面应该没有两人同框的照片。
陈绪笑盈盈地催她,“快看啊,我原本打算第一遍和你一起看的,但是刚才我实在没忍住,已经翻过一遍了。”
苏琅轻发现她眼里的笑都要溢出来了,还带着点打趣的意味,苏琅轻一时有些莫名,好奇之下翻开相册第一页,如她所料,是她和程既简各自的照片。
接下来她翻了将近一半,全是两人不同框的照片。
而且照片里的程既简多的是抓拍,视线并没有对上镜头。
那天是苏琅轻第一次见他打领带的样子,多了一点隽隽的斯文气,举手投足也是风风雅雅,只是表情一贯不多,姿态又过于自在散漫,像是来逛花园的,但是又无心于百花之艳。
比如抄着兜,比如倚着栏杆,整理袖扣,或者是歪靠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淡淡地笑。
陈绪啧啧声:“不瞒你说,当年我喜欢沈桥喜欢得一颗心因为他的每个举动浮浮沉沉,一下子腾空,一下子窒息,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哪个人能让我神魂颠倒了,直到我看见程既简,你猜怎么着?”
苏琅轻摇摇头。
陈绪深吸一口气,叹了出来:“每次看着他那张脸……有句诗怎么说来着?诚觉万事皆可原谅。”
苏琅轻惊了一下,“你说这话,不怕沈桥不高兴?”
陈绪摆摆手,“他又没在,而且不一样的,我看着沈桥时心里是甜滋滋的,我看程既简就跟看一幅画一样,一幅画除了挂起来供着,还能干什么?”说完又催她,“继续翻。”
接下来几页是一样的情况,但是翻到接近末尾的时候,苏琅轻的动作一顿,眼前的是一张几乎占据整一页篇幅的照片。
背景是在海滩的婚礼现场,周围的人物被虚化了不少,但仍感受得到现场热烈闹腾的氛围。
照片里苏琅轻微笑着正在鼓掌,注意力放在台上,因为侧着脸的缘故,肩颈线条如烟云流溪般一笔白描,与她相隔不远的观礼席,程既简翘着长腿,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目光倾斜向她。
表情淡得很,眼里似有流光,衬得眉眼异常温柔生动。
苏琅轻停留了一会就翻了过去,后面几张就跟连环漫画似的,吓了她一跳,她跑向程既简,从他的身后抱上去,然后反被他打横抱起,说了两句话,他抬脚往宴厅外面走去了。
到这里是整本相册的最后一页,苏琅轻赶紧将相册合拢。
陈绪笑睇着她,“我说那晚你们俩怎么都不见了,原来是一起跑了,干什么去了?”
苏琅轻一声不响红了脸,那晚能够见人的画面,确实如相册所展示的,止步于最后一页了,余下的全是激烈,且靡|艳至不可说不可说……
当晚,苏琅轻歇在了陈绪家里,沈桥经常有应酬,回来得晚,陈绪在客房里跟苏琅轻聊到半夜才回主卧去的。
苏琅轻把手机充上电,开了机,发现好几个程既简的未接来电,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了,也就置之不理,睡觉去了。
次日她起得早,她作息规律,洗漱完下楼。
阿姨已经准备好早餐,看见她下来,赶紧招呼她过去用早餐,“也不知道苏小姐的口味,我准备的都是平时沈先生沈太太爱吃的。”
她吃了一口粥说:“真是麻烦你了阿姨,我不挑嘴。”
陈绪起得晚了些,那会儿苏琅轻在客厅里看杂志,陈绪两三块解决了早餐,过来说:“我上午有个活动,一会儿你陪我出去一趟,下午咱们再去逛街。”
苏琅轻放下杂志,“好,我今天都有空。”
陈绪上楼捯饬了一下,化了妆,换上一身外出的衣服,柔软的淡橙色衬衫,胸前两条缎带系着蝴蝶结,配一条西装短裙,长长的卷发挽起,优雅干练。
今天陈绪去福利院参加一个公益活动,她曾出资为福利院捐过善款,她作为资助人受邀前往。
陈绪接受采访时,苏琅轻逛去了花园,那里有十来个小朋友正在玩游戏,苏琅轻坐在长椅子上看了半天,一个扎着两股辫子的小家伙跑了过来,邀请她加入游戏。
苏琅轻还以为这些小家伙多热情好客,后来发现是因为他们当中没有人愿意蒙上眼睛抓人,于是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来。
她拿着白色的布条蒙住了眼睛,说:“可以开始了么?”
听见齐齐一声:“可以开始了!”
苏琅轻立马转身,循着声音抓去,忽然轰然闹开一片嬉笑声,那一堆小朋友作鸟兽散,苏琅轻扑了个空,小孩子个子矮,小小的一只,她弯着腰抓了半天,连个衣角都没摸到,腰已经酸了。
她停下来,凝神静听。
小朋友好动,安静不了片刻的,果然不多时,她就听见一阵轻而沉稳的脚步声。
来了。
苏琅轻心里一动,凭着感觉摸了过去,一下子就抱住了来人,只是来的人比她想象中要高大,还有她熟悉的气息,她的脸好像压住了一块冰凉的东西。
然后是一道熟悉的嗓音,说她摸得不准,让她再摸摸。
苏琅轻抓下眼睛的布条,发现自己抱住的是来人的大腿,脸颊压住的是他皮带的搭扣,那点凉意的侵入使得她脸颊更为火热。
男上女下的位置,太不雅观了。
她赶紧起身,退开几步,回头对上一排天真好奇的目光,她窘得失语。
两股辫子的小家伙说:“这个叔叔是谁啊?姐姐认识这个叔叔么?”
苏琅轻只好说:“这位叔叔姓程。”
“程叔叔长得又高又帅。”
“程叔叔也来玩游戏么?”
程叔叔应道,“好,咱们玩另外一种捉迷藏,你们找个地方藏好,我来抓你们。”他转向苏琅轻,若有所指一般,“这位姐姐最好找个角落藏深一点,第一个被我抓到,那就是我的人了。”
苏琅轻拉起两股辫子的小家伙说:“那就祝这位叔叔马到成功。”
一群人一哄而散,全部往楼里跑,福利院的老师全部参加活动去了,楼里空得很。
苏琅轻牵着小姑娘一口气跑上二楼,推开一扇门,是一间办公室,两人关上了门,钻进了其中一张办公桌底下,两人歇了一口气,大约两三分钟过去了。
这时,门嘎吱一响,有人推门而入……
苏琅轻和小姑娘各自一惊,下意识对视。
听着缓缓靠近的脚步声,苏琅轻从曲折的缝隙中,看见半截笔直的西裤,绕过一条过道,往这里慢慢走了过来。
完了,大野狼来了,小姑娘冲她眨眨眼。
苏琅轻指着一个相反的方向,示意她偷偷爬过去,小姑娘会意,冒着身子往前挪,挪出办公桌底下的洞洞,苏琅轻随后跟上。
两人避开大野狼的视线,猫着腰偷偷潜行到门口,把门轻轻拨开,再慢慢蹭了出去,接着迅速起身。
快跑!他追出来不好了!
苏琅轻拉着小姑娘跑向走廊尽头,一拐弯,又找到一扇门,她一拉开,居然是一件储物室,小小的一间堆满桌子椅子,剩余的空间并不足以容纳两个人。
她把小姑娘推进去,对她说:“藏好,我没有来找你,千万不要出来。”
小姑娘把游戏当了真,当下哭唧唧,“姐姐,你会不会被大野狼吃掉?”
苏琅轻支吾了两声,说:“没事的,姐姐身体好,跑得快。”
说完把门关上,继续往前跑。
在走廊里,苏琅轻随意进了一间教室,她关上门一转身就愣住了,这是一间画室,里面除了一堆高高的画架,别无他物,宽敞明亮。唯一的藏身之处就是墙上的那一扇窗,以及层层叠叠的窗帘。
苏琅轻原本想退出去,但是隔着门板,她又听见了大野狼的脚步声……
她吓得捂住嘴巴,急忙忙跑向那扇窗——
怎么办?窗帘盖不住她的一双脚。
她转身把窗子推开,外面的防盗网让她稍稍安心了一些,于是她爬上窗台。
与此同时,门又开了。苏琅轻被吓得再一次捂住了自己口鼻,好像只要屏住呼吸,就能躲过大野狼的耳目。
画室里时不时响起几下轻微的,慢条斯理的脚步声。
不知道是故意吊人胃口,还是真的被蒙蔽了耳目,来人并没有打算往窗边来,直到天公捉弄,窗口吹来一阵风,拂开层层叠叠的窗帘。
在起起伏伏的帘子里,苏琅轻看见那人往这边望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对个正着。
接着风一止,又将她埋入厚厚的云堆里。
脚步声再起,靠近,比她怦怦然的心跳要慢一拍,她紧紧地抓住窗沿,免得自己被吓得摔下去,她的眼前,一只修长的指掌拨开第一层帘子,接下来是第二层,然后是最后一层……
苏琅轻险些停止呼吸。
他微歪着头看向她,一点坏笑,“找到你了。”
她放下捂住口鼻的手,看见他微微敞开双臂,又高又帅的程叔叔以一种坦然接纳的姿势对她说:“好了,过来让我抱抱。”
他挡在窗前,唯一的出路只能是他怀抱,于是苏琅轻依言朝前,落入他的怀里。
程既简关上窗户,托住了她的臀,让她的一双腿紧紧扣住他的腰。
苏琅轻背抵住窗玻璃,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还没开始就一路跟着你了。”
“那你不是使诈么?”她就觉得奇怪,怎么他一找一个准。
他像听笑话一样,说:“那又怎样?”
苏琅轻噎住了,默一会她才说:“那走吧,小朋友们还在等着你呢。”
程既简说:“不用了,刚才我让人给他们老师传了话,让他们老师去找了。”
苏琅轻一脸愕然,“……他们会觉得程叔叔骗了他们的。”
他轻笑着低语:“程叔叔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好人,他最喜欢犯规了,尤其喜欢在苏小姐身上犯规,而且现在就想……”
苏琅轻知道他少有顾忌,一旦开始往往不可收拾,于是脸一偏避开,顺势搂住他脖子,脸枕在他肩上,转移话题,“你今天是过来找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程既简也没由着性子胡来,抱着她说:“早上打电话问了沈桥,他说陈绪把你带到这儿来了,我顺路过来看看你。”
“你不忙么?”
“既然知道我忙,”他说:“你还给我找事做?”
她嘀咕道:“……谁晓得你啊,我又没让你来找我。”
他哼一声,“是啊,谁让我爱操心呢。”
两个从画室里出来,往楼下走,程既简问她一会儿有什么安排。
苏琅轻想起下午还得陪陈绪逛街。
程既简问:“逛到几点?”
“这哪知道?也有可能一直到晚上。”
出了大楼,程既简站住了脚,说:“别逛太久,玩够了给我电话,我去接你们。”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
程既简垂眼睨着她,又提醒一句:“你少逛一会,给我留点时间。”
苏琅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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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我与时叙 他这样,怕是不太高兴的意思……
立夏已过, 夏至将至。
福利院栽了许多植物,以桂树居多,满院子冉冉一片流云似的桂花香气, 苏琅轻在院子里待了许久,头发和衣领都沾染了一些。
程既简是确保所有的孩子都找齐了才离开的, 毕竟是他带头玩的游戏, 哪个孩子如果少了半截头发,他多少沾点责任。
期间一个女老师走了过来, 目光带着些许探究,试着叫了声:“苏琅轻?”
苏琅轻抬头望过去, 觉得对方有点眼熟, “你认识我?”
一旁听电话的程既简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女老师忽然笑开, “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她走过来坐下, “我是方鹿啊, 你忘记我了?咱们高一还同过桌呢!”
这么一提, 苏琅轻就想起来了, “方鹿我记得, 不好意思啊, 刚才没认出来。”
方鹿浑不在意, “没事儿,刚才我也是琢磨了半天才敢过来找你确认的,毕竟好多年不见了。”
两人坐下来叙了会旧,说起好多高中时期的往事旧影,聊得挺愉快的。
这时,楼里有位女老师出来, 说还有个小朋友一直没找着,她楼上楼下都找遍了,喊了好多声都不出来,苏琅轻在小朋友堆里大致辨认了一下,发现是那个扎两股辫子的小姑娘。
兴许是听了她那句“我没有来找你千万不要出来”这句话,所以一直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