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
“有”字蓦地卡在嗓子里,宋渺无声抬眼,临时改了口:“陪我去买装饰品和零食吧,参考一下小女孩儿喜欢的东西。”
唐芋不知道是哪根弦没搭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接了一句:“要是送给宋医生女朋友的礼物,我还能帮忙出个主意,这么大点儿的小姑娘,我也不太懂。”
宋渺轻笑了声:“你也还是小女孩儿。”
“嘭——”
沉闷闷的一声巨响。
唐芋看着走廊拐角被自己的头磕掉的墙皮,迎着宋渺疑惑的目光,故作镇定地揉了揉额角:“没、没看清路。”
宋渺:“”
“疼吗?”
那一下子撞在眼皮上方,险些疼得她飚出眼泪来,但走路撞墙这个事实在丢人,她硬是强憋了回去,讷讷地小声道:“不是很疼。”
其实疼是真的很疼。
但奇怪的不是这里。
在宋渺看不见,她也看不见的地方,胸腔的最深处。
似有什么鲜活了起来,跳如擂鼓。
-
医院门口就是临坛市的地铁一号线,两站地后直达一个百货商场。
两人在这一站下车,按照医院同事列出的清单,采购了些拉花彩带、喷雾和贴纸气球一类的装饰品,路过一家玩具店时,唐芋绕进去挑了只星黛露的玩偶打算送给阿呜当生日礼物。
等她结完账,发现宋渺正站在一只透明的玻璃橱柜跟前,低敛着眼睫,出神地盯着什么看。
唐芋走过去,发现玻璃橱柜中间的格子上,摆着一只白色的八音盒,八音盒的正中央,是一个穿着白色芭蕾舞服的女孩儿,正随着八音盒的音乐踮脚起舞。
宋渺的睫毛出奇地长,像一柄鸦黑羽扇,遮盖在上面,在眼睑下投下一团淡淡的阴影。
他专注地盯着那个小人,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雾蒙蒙的,更像是透过八音盒,穿透时光长河,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
须臾,他回过神来,从橱柜里取出这只八音盒,结账后,拎着那只包装精美的纸袋,直直递给唐芋。
唐芋微怔。
“唐芋,生日快乐。”礼品店的外面是一堵漆黑的墙,临近年末,上面挂着玻璃制的星星灯。
星稀灯亮,宋渺的笑容不知为何,总有些落寞。
他说:“这是今年欠你的礼物。”
-
风水轮流转,第二天一大早,换唐芋把还在睡梦中的阿呜叫醒,说自己想去吃三里地外的煎饼果子,硬是把人拖了出去。
小姑娘有起床气,一路上嘟嘟囔囔的,等走到小吃街,闻见早餐的香气才总算安静了。
唐芋想着待会儿还有蛋糕,生怕她现在吃太多没地方塞蛋糕了,一步不离地紧跟着阿呜,看见她要吃什么都想发设法拦下,最后在唐芋的阻拦下,阿呜只买到个荠菜猪肉的包子。
而说要吃煎饼果子的唐芋反倒什么也没吃。
回医院的路上,小姑娘气呼呼地捧着包子,边小口咬着边碎碎念:“人家还不到要节食减肥的岁数,怎么吃个早餐都要拦着。”
唐芋想了想,委婉地纠正她:“女孩子最好不要节食,身体健康最重要。”
“那为啥不让我吃?”
“”
唐芋答不上来,默默闭了嘴。
等到了住院部大厅,正要进门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唐芋摸出来看了一眼,叮嘱阿呜先进去里面等自己后,寻了个僻静的角落接通响个不停的电话。
电话对面是培训机构的经理,对方的语气不是很好,上来便是一通质问:“唐老师,听家长反映,你已经连续两周没有上过课了。连知会一声都省了,上周要不是杨老师好心帮你代班,我们培训班岂不是要在家长心中失信了?”
唐芋愣怔半晌才听明白,刚要解释,对方又是劈头盖脸一通冷嘲热讽。
唐芋听着渐渐也回过味了。
合着是杨老师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答应了帮忙代班却没有去,说会帮她请假,拦下了她给经理打的电话,结果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有说,好人当尽,坏事都推到了她头上。
而这个经理,更是半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徐经理。”唐芋深吸口冷气,开口打断对方的絮絮叨叨,声音也随之冷了下来:“这件事到底如何,你只听信片面之词,完全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我是在您的培训机构上课,可也有一部分学生是我带过来的,我们之间互利互惠,没有上下属之分,烦请你明白。”
话音落,电话另一端立时传来嘈杂混乱的吵嚷声,隐约可以听得出来,是同事杨老师在煽风点火。
对方吵得越凶,唐芋反倒沉静下来,横竖这份工作待遇并不是很好,薪资回扣很高,一隅之地同事间却勾心斗角,经理也是盛气凌人,丝毫不懂得尊重为何物,如果不是舍不得班里那群可爱的学生,她早就辞职不干了。
借此机会。
也好。
唐芋轻叹口气,正要挂断电话,只听见话筒里传来一句尖利、刺耳的声音。
“我说唐老师,你不会还以为自个儿是那什么云川小天鹅,成日做不切实际的大梦,觉得自己能登上瓦尔纳剧院厅吧?”
听见这句话时,唐芋以为自己会很生气,却出乎意料地,只是十分平淡地回嘴一句:“我能不能且未可知,至少,我曾经距离瓦尔纳咫尺而已,不像徐经理和杨老师之流,这辈子无论如何努力、拼尽一切,都永远无法企及半寸。”
唐芋嗓音清和,语气柔婉,说出来的话,却如软刃字字剜心。
“我由衷可怜你们。”
第19章 芋圆 她是镜头中唯一的主角。
抛下这句话,唐芋由内而外地舒服了起来。
她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些年因为家中的变故,克制自己、压抑本性,偶尔发泄一回,着实快意。
她吸了吸,胸腔里瞬间灌满了凉气,唐芋拉黑了那串令人烦躁的号码,推开大厅的门走了进去。
老远便瞧见阿呜在和谁说话。
那是个衣着十分典雅的女人,奶白色的牛仔裤,米色盖膝风衣,围着条咖色格子的围巾,头发又长又黑,像一缎上好的丝绸,松松散散地垂于肩侧。
隔得有些远,唐芋看不清她的脸,只是还没靠近,女人清婉的声音便传进了耳朵。
“栖梧,妈妈是不是和你强调过很多次,不要吃这些外边摊子上卖的东西,特别是带肉馅的,油不知道是什么油,肉不知道是什么肉,既不健康又容易发胖,剩下半个别吃了,赶紧扔掉,妈妈煲了清汤给你。”
“我不要!你又不来看我,一来就什么都要管我,这是姐姐给我买的肉包子,要喝你自己喝汤,不要管我!”
“什么姐姐?别什么陌生人给的东西都要,戒心这么低怎么行!”
这些带着明显防备的话一字不落地钻进唐芋的耳朵,听来着实不是那么令人愉快。
不过,父母爱护孩子的心,也不是不能理解。
唐芋把一团糟乱的事从脑子里摘出去,朝阿呜那边走过去,边走边想着该找些什么理由能让这母女两个不要在住院楼大厅前台吵架。
似乎说到激动的地方了,阿呜的母亲猛地站起身,乌黑的长发齐刷刷顺着胸口滑了下来。
阿呜也瞧见了唐芋,甩开女人的手,一路小跑着冲到她身后,像只寻求庇护的小鸡仔:“姐姐救命!”
女人循声望了过来,脸色不虞,柳叶一样的细眉微微蹙起。
那是一张很有特色的脸,柔情、温和,却遗世独立,像浸在江南烟雾蒙蒙的湖中的一节青藕,她微微挑眼看向唐芋,唐芋也望向她。
两人一时之间双双愣住。
“小芋?”
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唐芋心尖一颤,半晌,她听见自己僵涩地开口:“文老师。”
-
阿呜对这次的生日惊喜十分满意,抱着唐芋送的星黛露布偶,几乎一刻也舍不得撒手,挨个给准备惊喜的医护人员一人一个大大的熊抱。
等轮到唐芋,她蹲下身,等待那个小小的身子扑进怀中,却觉得脖颈一沉,阿呜竟是勾着她的脖子亲了她一口。
“谢谢姐姐的礼物,我很喜欢!”
说完,又继续蹦蹦跳跳去挑拣堆在桌上的零食了。
唐芋摸着脸上湿漉漉的一块,同站在门外走廊的文珏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等到一群人吃吃喝喝得玩开了,唐芋寻了机会,悄悄走到文珏旁边。
时隔多年,再度见到这位恩师,唐芋的心情复杂多于久别重逢的怀念。
不等她开口,文珏抢先问:“小芋,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嗯。”唐芋点了点头,似乎不太想多谈关于自己的事情,反而把话题引了回去:“老师呢?什么时候结的婚?”
听见这句话,文珏笑了笑,侧头看她:“你觉得我像是会结婚的人?这孩子是我从福利院领养的孩子,骨骼天生有点问题,当初原本想挑一个脾气乖点的,养着和我就个伴,谁知道这孩子是越大越不亲人”
唐芋总觉得这母女俩之间明明互相在意,偏要弄得互相都别别扭扭的。
想了想,认真道:“也未必,小孩子心思单纯,从我这边来看,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老师你管的太严格了?比如——”
她看着文珏又不知为何微微蹙起的眉,再看一眼正一手捧着蛋糕,一手吃薯片的阿呜,心下了然,无奈道:“比如,不要压抑孩子天真爱玩的本性?”
文珏无奈地叹息一声,算是听进去了她的建议。
“不过,老师收养阿呜竟然是为了就伴,我还以为您是为了——”
“找个继承人,再培养一个云川小天鹅?”文珏截断她的话,抱着风衣,目光似一汪温柔的湖,“小芋,我很清楚,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具天赋的人,也再也培养不出比你更优秀的舞者。”
唐芋心口一酸,低垂着眼帘,半晌,犹豫道:“老师,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不过,哪怕重新起航也为时不晚,文家小院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正说着,阿呜欢快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小姑娘抱着个相机,冲她们招招手:“快来合影了!”
狭小的空间内,已经满满当当站满了人,阿呜不给唐芋选择的机会,直接把她安排到了宋渺旁边的空位后,别别扭扭地看了文珏一眼,“勉为其难”地腾出块空地。
那是小姑娘对旁人绝无仅有的私心,希望和自己的妈妈近一些、再近一些。
唐芋不自在地靠在宋渺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于贴近,近到——
她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碎发,被宋渺淡淡的呼吸喷起又坠落的触感。
像她的一颗心,起起又落落。
合照结束,唐芋憋着的那口气总算松弛下来,如释重负,连忙退开几步,脸颊微酡,不自在地挠着后颈,被呼吸灼烫过的那块皮肤。
隐隐发热。
-
不知道哪个实习医生从办公室搬来了一台笔记本,连上相机的数据线,开始往里导相片准备洗出来。
导出的过程中,不知道点到了哪里,一不小心把几年前的内存图也拉了出来。图片一闪而过,阿呜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熟悉,眼疾手快地抢过鼠标,点开那个图册,一张张往后翻看着。
那是一系列不同场景、不同角度的照片。
仔细看便能看出,那是同一个人,统一地穿着芭蕾舞服,尽管样式各有不同,姿势也不同,唯一不变的——
她是镜头中唯一的主角。
“咦姐姐,这不是你吗?”
原本秉持着不窥探他人隐私的原则,在场之人没几个去故意仔细瞧,却被阿呜这脆生生的一嗓子勾过去了视线。
一伙人围在笔记本旁边,看看屏幕,再看看唐芋,彼此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都有了主意。
只是依旧无人点破。
但孩子到底和大人不一样,阿呜看完那组照片,眨巴着眼睛,向后巡视一圈,问:“这是谁的相机呀?”
几个实习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唯唯诺诺地举起手,缩着脖子,声音小得像蚊吶。
“好像是宋医生的”
第20章 芋圆 迟来的爱意,从来轻贱如草。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病房里安静得像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众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看向两位“当事人”。
到最后,还是那个之前对宋渺表现过有意的小护士站出来,犹犹豫豫地问:“宋医生,为什么你的相机里有那么多唐小姐的照片?”
“”
这句话一出,其他实习生看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钦佩了起来。果然,爱情使人勇敢且盲目。
宋渺还未作答,阿呜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噔噔噔”跑到床头柜跟前,蹲下身翻出本相簿,抽出最后面的那张照片,举到电脑屏幕旁边比对半晌,不可置信道:“原来这是你,姐姐,你还骗我说不知道!说好的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小姑娘这一嚷嚷,冲散了不少僵持的尴尬气氛,原本众人心照不宣地打算借机越过这个话题,然而他们再度低估了小朋友的杀伤力。
“宋医生竟然偷偷存了姐姐这么多漂亮的照片,果然是喜欢姐姐吧?这个倒是我早就想到的,不愧是阿呜,哼哼。”
“宋医生喜欢唐小姐?”
“当然啦,有眼睛都能看出来!”
那小护士还是不敢相信,喏喏地重复了一遍,抬眸望向宋渺,像是非要同本人求证不可。
众目睽睽下,宋渺的反应出奇平淡,像是置身事外地,在以旁观者的角度参与这件事。
他曲直顶了顶镜框,视线扫过众人,落在唐芋身上时,似乎不受控制地停顿了须臾,旋即迅速移开,声音毫无波澜,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是喜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