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听不出他话里的重点到底在强调什么,但却精准地抓住了某个字眼。
“过”
喜欢过是什么意思呢?
唐芋再清楚不过。
是宋渺曾经将真心放在她身上,真心喜欢她,不掺杂质,毫无保留地摆在她跟前,她却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就这样将那份心意,丢进了垃圾桶。
是了,这样践踏旁人心意的她,也只配活在曾经的喜欢里了。
唐芋鼻尖莫名发酸,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只能尽力强撑出一副淡然的姿态,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温吞地笑了声:“年少无知时候的喜欢,都当不得真,好啦,吃也吃够了,快把垃圾都收了吧,你们下午是不是也要上班?”
说完,她率先站起来开始拾掇桌上散乱的零食袋子,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动了起来。
擦地的擦地,扔垃圾的扔垃圾,收拾完后有活的干活,没活的也赶紧找借口溜之大吉,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唐芋不敢看宋渺的眼睛,也不想看,好在后者离开得也快,像是说出那些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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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周,是阿呜手术前的准备时间。
左右已经不用担心工作的事了,唐芋又在医院多住了些时,等阿呜手术顺利成功后,她也终于决定去办理退院。
这一周虽然基本上没再见过宋渺,但唐芋总觉得,再这个地方每多待一秒,都是一种折磨。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曾经如何残忍地践踏了一份心意。
到如今,又有何脸面,因为他的一句“喜欢过”而失落。
迟来的爱意,从来轻贱如草。
唐芋办理出院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只悄悄和阿呜说过一句,不然她总觉得有些刻意,像是在逃避谁。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但她这些年消磨过后,仅存的一点尊严,不甚允许任何人知晓她的心意。
退院当天,宋渺值班查房,终于在阿呜生日过后一周,第一次又踏进了这间病房。
彼时,唐芋刚刚打包好行李箱,因为装得太满,她只能蹲在地上,整个上半身压着行李箱好能拉上拉链。
阿呜躺在病床上,正翘着二郎腿看漫画书,见宋渺带着一帮实习医护乌泱泱地走进来,连忙唤唐芋:“姐姐,宋医生来啦。”
第21章 芋圆 躲猫猫社团。
后边跟着的几个实习生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看似认真地在做笔记。
但只要仔细看,就能瞧见那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画的全是杂乱无章的横线。
甚至有一个实心眼的,低头奋笔疾书,白纸上却写满了“好想吃瓜”。
看来众人都还记得那天发生的小插曲,满心满脑子都是吃瓜。
只是这次没见到那个喜欢宋渺的小护士。
宋渺走到阿呜跟前,捏了捏她的脚腕:“伤口不疼了?长时间跷二郎腿可是会导致脊柱侧弯的,正骨的痛苦可不比手术小。”
阿呜对此置若罔闻,依旧吊儿郎当:“宋医生这话吓唬别人可能还有点用,对我可是不起作用的,阿呜是聪明小孩。”
“是吗?那改天有空带你去看看我们科其他来正骨的病人,让他们给你讲讲是怎么住进来的。”
宋渺哄小朋友一向有自己的一套,见他认认真真地检查着自己伤口恢复的情况,说这话时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开玩笑,思考片刻,阿呜放下腿,老老实实地坐板正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多看唐芋一眼,有极个别实在想吃瓜,想得抓心挠肝的,终于忍不住越过宋渺,多嘴问了一句:“唐小姐这是做什么呢?需要我帮忙不?”
“没事。”唐芋喘口气,终于把拉链严丝合缝地拉上了,费劲地把行李箱抬起来后,转身去撤铺在病床上的床单:“我收拾一下,下午准备出院了。”
宋渺笔尖一顿,在病历本上拉出一道冗长的笔痕。
旋即继续询问着阿呜的恢复状况,只是瞧着心不在焉了许多。
“啊?”
问话那人惊讶地嗷了一嗓子,急慌慌的生怕吃不上这口瓜:“这就要出院了吗?我们科教授还没从国外回来,手术都没做呢,现在出院能行吗?要不再多待一阵子,再观察观察?”
“不了。”唐芋笑笑:“原本来住院就只是因为扭伤,勾出了些陈年旧伤,放着不管这么多年,也没发生什么大问题,还是不折腾了。”
“哦这样啊,好吧,那唐小姐你出院后可要多注意身体,你们跳舞的人,可得好好保护自己的腿脚吧?”
唐芋:“谢谢。”
“不过话又说回来,唐小姐之前是因为什么才扭伤脚的来着?我怎么记得,还把腰也给闪了?”
“”
小嘴抹了蜜一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唐芋微笑:“冰雪天路滑,过马路时踩空,摔着了。”
阿呜正夹着水银体温计测体温,闻言,往嘴里塞了一把爆米花,嘟嘟囔囔地说:“不对吧姐姐,我怎么记得你跟我说,是那天有个学生给你讲了个笑话,你一笑得开心,忘记看路了才摔着的?”
这一下子,不只是唐芋,连在场其他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声细微的轻笑从阿呜床边传来,显然,那声笑来自宋渺。
“”
一抹不自然的酡红色从唐芋的脖根,一直染上耳垂,晕开水彩一样的水红色。
唐芋面上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缩在靴子里的脚趾头已经暗搓搓抠出了一座迪士尼乐园。
问话那实习生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小声追问了一句:“这是发生啥了啊,怎么还能给自己笑撅过去的?”
“咳,这事说来话长,其实也没什么主要还是那天刚下过雪,地面比较湿滑”
“这题我会答,别看姐姐长得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其实笑点可低啦。”阿呜兴冲冲地咽下爆米花,端起桌上的水灌了半杯下肚后,绞尽脑汁想出一个绝世好笑的笑话:“有一个躲猫猫社团,他们团长竟然到现在都没找到!”
宋渺:“”
一众实习生:“”
病房内陷入死一样的寂静当中。
阿呜干笑两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不、不好笑吗?我昨天刚从微博刷到的十大冷笑话”
那实习生撇着嘴,搓了搓手臂,无语凝噎道:“不是不好笑,简直要冻死人了,傻子都逗不乐的程度。小阿呜,以后这种笑话还是放在夏天讲吧,那你就是行走的制冷机——”
唐芋对于言语上的反应天生慢半拍,等过了几分钟,才慢慢想明白这个不明所以的笑话到底是个什么一丝。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笑话,仔细品,却越品越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唐芋不受控制地笑出了声。
第22章 芋圆 骨科有个病人。
实习生:“?”
对不起,他才是那个大傻子。
是他低估了所谓“笑点低”,到底有多低的下限。
笑出声的一瞬间,唐芋便知道自己是把阿呜的话给坐实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只想着赶快去厕所洗把脸冷静一下。
实在是太丢人了。
她迈出腿,一脚踩在一粒圆滚滚的东西上。
好像。
是阿呜吃剩下的爆米花里——
没崩熟的玉米粒。
那一粒刚好卡在靴子跟的缝隙里,她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倒,千钧一发之际,唐芋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扶住了病床的把手。
于是她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柔软且扭曲的半后仰姿势。
与此同时——
“嘎嘣”
清脆的一声响。
唐芋笑不出来了。
如果人生有耻辱柱,那么唐芋最不愿回想的记忆,一定会被牢牢地钉死在这一天。
唐芋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还没完全恢复好的腰部肌肉,再次缓缓撕裂开来。
她扶着床尾,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疼痛想让她立刻松手,理智却告诉她,现在松手,她大概明天就会在临坛医院骨科科室彻底出名。
名垂青史那种。
额头往外渗着冷汗,她一动不动,到底还是宋渺发现了不对劲,眉心蹙起,连忙放下病历本快速走到唐芋身侧。
“别动。”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扶住她的手腕,尽量动作轻缓地把她挪到了病床上。
转过头,厉声对那几个不明状况的实习生道:“还愣着,学的医护基础知识都忘了?去准备外敷药和绷带。”
话音落,那几个实习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立马抛开玩闹的心思,急慌慌地跑出去拿东西。
宋渺的语气并不算严厉。
但唐芋如此近距离地望着他冷淡的眉目,和紧蹙的眉梢,却总觉得他是在生气。
气什么,气她太蠢,又给他平白无故增加了工作量吗?
唐芋不敢触他的霉头,也因为肌肉拉伤实在是痛,老老实实坐着不敢动。
阿呜见状,也不嚼爆米花了,急慌慌从病床上挪下来,拿了个块纱布出去找人借冰块冷敷了。
一时之间,病房内只剩下唐芋和宋渺两个人。
这还是自从阿呜生日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尴尬又暧昧的气氛逐渐弥散开来,唐芋扶着他的肩膀,一声不敢吭,只听着胸腔里的心跳愈发响了起来。
好在这回没有伤到腰椎,只是肌肉拉伤,做了简单的处理后也没什么大问题了。
只是这么一来,唐芋出院的计划算是彻底吹了。她想着肌肉拉伤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顶多再在医院住两天,出院还是要出的,接下来的时间,却发现住院楼里的医护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一样。
起先唐芋以为,只是因为她的糗事传了出去,平白叫人笑话。
一直到第三天,阿呜出去转了一圈,等回来后爬上她的病床,神秘兮兮地说:“姐姐,现在外边都已经传开了,我却刚反应过来,无论如何我都是支持你的,但伤害自己的行为实在是不好,下次不要这样了。”
“?”
阿呜眨眨眼:“大家都说,骨科有个病人,病好了赖着不走,为了追求宋医生,竟然不惜自残!”
唐芋:“”
第23章 芋圆 泥中莲。
难怪最近去食堂吃饭, 那些医生护士看她的目光总觉得带了些微妙的怜悯和敬佩。
唐芋内心五味杂陈,仰头捂住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医院是一刻也待不得了。
唐芋扶着腰蹲下身, 从床底下拖出那只整理好的行李箱,单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耗费了不少体力。
见唐芋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阿呜扒着床板边缘,捏着纸巾给她擦了擦额头:“姐姐, 你又准备出院未遂吗?”
“”
这地方真是没法待。
连小朋友都学坏了。
唐芋打定主意,摸了摸阿呜的头, 板起脸严肃道:“不是未遂, 这回是真的要出院了, 姐姐休息了这么久,也该回归工作了,毕竟还要吃饭的。”
“哦”阿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毕竟她这个年纪还不需要面对关于衣食住行的生活问题, “那姐姐答应教我芭蕾的约定还作数吗?”
“当然。”唐芋捏了捏她柔嫩的小脸:“虽然我觉得, 阿呜的妈妈可能会比我教的更好。”
阿呜嘴一瘪:“她才没时间教我呢。姐姐, 我来帮你收拾东西吧。”
不等小姑娘从床上蹦下来, 唐芋一把按住她的肩膀, 把她按回了被子里。
“你伤口还没完全恢复, 老老实实躺着吧。”
“那我去叫宋医——唔!”
话还没说话,阿呜嘴里就被进去一整个卤蛋,余下的话便也散在了嘟嘟囔囔的咀嚼声中。
唐芋心不在焉地扯下床单,叠好后和洗漱用品一起收进了行李箱,然后推到门后边放着,自己先扶着墙慢慢挪到大厅去办退院。
唐芋前脚刚走, 阿呜百无聊赖地摊躺在床上,听见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还以为是唐芋去而复返,决定再住两天休养,一骨碌爬起来后,看到的却是穿着白大褂的宋渺。
“怎么这个表情,看来阿呜不是很乐意见到我。”
闻言,阿呜咕噜一下又趟了回去,小大人一样长叹口气:“我还以为是姐姐回来了,白高兴了。”
“回来?”
宋渺一关门,看到立在后面的行李箱,动作凝滞了一瞬,状似不经意地问:“唐芋去哪儿了?”
“办出院。”
“”
阿呜不似同年龄的其他孩子,天生便对人的情绪转换十分敏感,察觉宋渺的沉默,她颇有些幸灾乐祸,翻了个身,拄着脸趴在床上:“让你不承认自己喜欢姐姐,偏要为了脸面,画蛇添足地加个‘过’字,把人气跑了吧?哼哼,我看你现在要怎么办。”
宋渺没说话,沉默片刻后,认真道:“倒不是为了什么脸面。”
“那是什么?”
“陆燃说有个词叫,欲擒故纵。”
“”
这回沉默的人换成了阿呜,小姑娘眉头拧成个死结,震惊中掺杂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嫌弃。
“宋医生,这个朋友可以不要了。”
“”
-
唐芋办完退院手续,实在地捏着那个薄薄的病历本时,突然生出一种无奈的脱力感。
来这一趟,折腾了小半个月,平白丢了工作,到底是什么也没获得,什么变化都没有。
来时有雪,走的时候好像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