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有人告诉我,昨天晚上,也就是六月三日晚上,你派人去请徐路涛吃饭?”
“是。”
“你为什么要请他吃饭?”
“我想让他帮忙,把我引荐给青帮大佬。”
“饭在哪儿吃的?徐路涛又是什么时候到的?”
“在煌海酒楼,他在晚上七点到的。”
“就你们两人?”
“不是,徐路涛带着两个手下一起来的。他们守在门外,吃完饭后,徐路涛和他们一起离开了。”
“那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差不多十点。”
“吃饭的时候,你们都谈了什么?”
“除了我提出的引荐之事外,都在谈菜场上的事情和女人。”
“那他答应给你引荐吗?”
“他敷衍过去了。”
“你们既然是多年的兄弟,为何不替你引荐?”
“因为,他防着我。”
“为何?”
“从四年前开始,他就不信任任何人。”
“四年前?”
“嗯。四年前,徐路涛拜入青帮门下,后来飞黄腾达,一路高升。成为菜霸后,我和另外五个兄弟李楠、蔺阳、屠安详、段学林、洪为,让他带咱们入青帮,他不肯。后来,李楠和他撕破脸皮,大骂徐路涛忘恩负义,徐路涛反骂李楠鼠辈小人。为报复徐路涛,李楠故意让自己的女人跟他睡,然后刺杀他,不过被他躲过去了。再后来,咱们兄弟七人分崩离析,除了我跟着他之外,其他人不是去了别的帮会就是做别的事情去了。”
“照你这么说,李楠憎恨徐路涛?”
“恨!肯定还恨着。所以,人肯定是他杀的!”
“你和徐路涛吃饭当晚,有发生什么可疑的事情吗?”
“没有。吃完饭咱们就散了,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他死了。”
“席间,徐路涛没有任何异样?”
“没有。”
“那跟随徐路涛的两个手下是谁?”
“叫老五和老六。”
顾远忽然停笔,他最后问:“老五、老六住哪儿?”
“徐路涛宅子里。徐路涛得罪的人太多了,他生怕被人刺杀报复,所以一直把老五、老六留在身边保护自己。”
问清老五、老六住哪儿后,顾远让康一臣把人押回看守室,随即遣他回家,康一臣不愿:“远哥,我也一起去吧。”他见过以前的探员,为了案子不眠不休好几天。
顾远伸手揉了一下他脑袋:“行了,我去问问就回家休息。”
康一臣捂头:“好。”然后押送左永祥进看守室。
徐路涛的家在法租界,他做菜霸时贪了不少钱,到处炫耀,还买了栋小洋房。顾远到他家时,那两个保护他的手下还以为是来寻仇的人。顾远说明来意,他们才打开门放他进来。
坐在一楼小厅,老五说:“顾探长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
顾远目光锁定对方——这两个人,是昨天晚上最后见过徐路涛的人。
“昨天晚上,徐路涛和左永祥吃饭散场后,发生了什么?”
老五、老六互看了一眼,老五开口说:“我们离开酒楼的时候,外面还下着大雨,徐哥说要去妓馆逍遥快活,于是我们拐道。在前往妓馆的路上,他要解手,让我们在外面等着,然后拿着伞进了小巷。大概过了五分钟,咱们感到不对,便进入小巷,但徐哥已经不见了。”
老六接口:“我们在附近找起人来,但没有找到他。直到天明,我们才预感出事了。我们兄弟把徐哥失踪的消息传给青帮,没想到今晚就听到他死亡的消息。”
“离开酒楼后的途中,你们有没有遇见奇怪的人和事?或者让你们感到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好像没……”老五话没说完,就被老六给打断了:“有的。雨幕里,我看到一个没打伞,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戴着黑色高帽的男人。他的左手捧着一只人偶。”
“他戴的手套是不是白色的?那种杂货店可买得到的?”
“是的。”
“那他手中的人偶是什么样的?”
“雨太大,看不清。不过人偶有两只手掌大小。”说着,老六比画了一下。
“此人多高?”
“一米七五左右,天黑下雨,我看不到他的脸。”
“那他穿着什么样的鞋子?”
“皮鞋。”
顾远点头,他继续问:“徐路涛都和什么女人来往?”
“徐哥不相信女人,他从不留下过夜。去找女人快活,都是爽过一番后分道扬镳。”
顾远深思:是因为当年被刺杀留下来的心理阴影吗?接着,他换了另一种方式询问:“徐路涛对女人怎么样?有没有奇怪的嗜好?”
“徐哥喜欢找两三个一起玩,而且,只要把他服侍好,他都会给钱。”
“那他有没有强迫或和女人发生冲突?”
“有。但这些女人都被妓院的老鸨给收拾了。”
问完女人的事,他又继续问,徐路涛最近都得罪过什么人,有哪些仇家。老五和老六一一答来。
总之一句话:徐路涛仇人众多,想要他死的人也多,所以他才会雇用老五、老六跟在身边。这些年来,他的仇人有被他砸过摊子不交钱的菜场摊主,还有那些想分中央菜场一杯羹的其他帮会之人。除了这些,更早以前,他还没成为杜镛门徒的时候,曾与他有过节的人,在他得势之后,他全给报复回去了。
把他们的话印在脑海中,顾远站起:“谢谢。”
老五和老六也站起:“案子什么时候能查清?”
“我需要时间。”
“拖得太久,青帮就自己动手查了。”
“尽力而为。”
顾远清楚,所谓自己动手查,不过是以徐路涛的死为理由的中央菜场的争夺罢了。像徐路涛这种没有背景的人,就算是杜镛的门徒,他们也只是走走过场而已。因为,杜镛门徒众多,真不差他一个。
离开徐路涛的家,顾远往家里走。路上,他脑海中的那团线开始缠紧。现在,有了一条线索,那个在雨夜中出现的黑衣人,和徐路涛的死,或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翌日,顾远睡过了头。
他刚踏入捕房,康一臣焦急的声音传来:“远哥你怎么现在才来?”
“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个肚子里缝着怀表的死者出现了!”
“什么?”顾远大吃一惊,他立即赶到停尸房。停尸房里,曹青萝在。看到他,曹青萝急忙上前:“顾探长,这是连环杀人案?”没有回她的话,顾远快步走进解剖室。里面,车素薇刚把尸体解剖完成,她拿起沾着血迹的怀表说:“这是从死者肚子里发现的。他死于昨天晚上十点左右,和前一位死者一样,死于失血过多,大肠被切断,五脏六腑受到感染。不同的是,这名死者身上有针孔,他死前,被人注射过药物。除此之外,死者身上有多处被残虐的伤痕。”
戴上手套,顾远从她手中接过怀表一看,怀表嘀嗒嘀嗒地走着。走出解剖室,他问康一臣:“查清这具尸体的身份了吗?”
“查清了,叫李楠,是个赌徒。今天早上死在小东门垃圾场附近。现场留有一双杂货店可随便买到的白色的手套和一双血脚印,没有目击者。”
顾远放下手套拿走怀表:“去现场。”
“是。”
于是,两人快步离开停尸房。
曹青萝急忙追了上去:“顾探长等等我——”
小东门附近酒楼妓馆、烟窟赌场众多。没调任之前,顾远就是在这里当的差。他们三人到达现场时,守着现场的巡捕和他们招呼了一声便巡逻去了。
康一臣指向一摊血迹:“李楠就是死在这里的。现场的血脚印,和他的鞋号对不上,所以,应该是凶手踩到血液上留下的。”
顾远蹲下,伸手量了一下鞋印,然后细细观察鞋子的印纹。
曹青萝上前:“顾探长——”
“嘘——”顾远“嘘”了一声,他继续打量鞋子的印纹。思索了一下,顾远站起,顺着鞋印的方向走,大概走了十步后,鞋印断开,消失不见了。查了一下周边,再也没有迹象。返回来,他对康一臣说:“你来演示一下李楠死亡的场景。”
康一臣回:“好。”跟着顾远时间一长,他便发现远哥是个喜欢还原现场的人。
康一臣走到李楠死亡的现场,然后躺了下去,露出痛苦求生的表情。这表情,他摆起来,显得有点可笑。康一臣摆好姿势后,顾远细细打量着他和周边。
这里是垃圾场拐角处,往里面是垃圾堆。想在这种地方杀人不被发现,实在是太容易了。车素薇说过,李楠生前遭受过虐打,那么,命案现场应该会留下打斗的痕迹。顺着思路,顾远在垃圾堆找到了打斗的痕迹:从散落的垃圾堆里,他捡到了一根带血的木棍。除此之外,再没找到凶手留下的东西。
拿着木棍返回,顾远对曹青萝招招手:“曹记者。”曹青萝上前,顾远总算理会她了,“麻烦帮我拍下血脚印,然后登报寻找鞋印的线索。”
曹青萝拿起相机:“好的,交给我吧。”
拍完照,三人返回中央捕房。路上,曹青萝一直找机会询问顾远案子的事情,但都被顾远打岔过去了。
回到捕房,顾远对康一臣道:“把左永祥提到审讯室。”
顾远拿着木棍回探长室,曹青萝追了上来。二楼,趴在楼梯口处的小二哥闻到了顾远身上的味道,也跟进了探长室。顾远把木棍放在一边,拿起两块从死者肚子里发现的银色怀表并在一起查看。这两块怀表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第一块怀表上的指针,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转动,不知是不是坏了。
“汪汪汪!”小二哥嫌弃那根带血的木棍,趴到桌子上想叼走怀表。顾远拦住,然后把怀表收入袋子。
曹青萝追问:“顾探长,你发现了什么?”
顾远无暇顾及曹青萝,他应付道:“曹记者,案子还在查,你先回去帮我把鞋印登报,如何?”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曹青萝的脸上露出一丝娇俏而羞赧的笑容。
“不知曹记者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办。”顾远含笑看着对方。曹青萝脸微微一热:“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请说。”
“今天晚上八点,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交会处的江南馆一起吃个饭。顺便聊聊案子的事情。”
“好。”顾远随口答应。
曹青萝心中微微一喜,原以为对方会拒绝,没想到竟然答应了。她脸色微红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请。”
曹青萝走后,顾远拿着装着怀表的袋子前往审讯室,小二哥跟在他的身后。
审讯室。
小二哥趴在桌子下,顾远把那两块怀表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他说:“李楠死了。”
“什么!”左永祥惊得站起,“那个最有可能杀徐路涛的人死了?”惊惧之后,左永祥内心更加不安,额头渗出汗水。
顾远问:“这两只怀表,你认不认识?”左永祥把目光放到怀表上,顾远继续说,“这只是在徐路涛的肚子里发现的,这只是在李楠肚子里发现的。”
“我、我没见过。”
“你再好好想想。”
左永祥有些惊惶不安:“我真的没有见过。”
“左永祥,你说李楠是最有可能杀徐路涛的人,可李楠死了。现在我要问你,李楠最近有没有找过徐路涛?”
“没有。”
“那徐路涛是否有主动找过李楠的麻烦?”
“也没有。”
“他们多久没联系了?”
“我想想,有、好像有三年多了。”
再问其他,左永祥不是说不知道就是焦躁不安地捶桌子,再也问不出其他来。顾远扭头对一旁写审讯记录的康一臣说:“一臣,把他关回看守室。”
“是。”
拿起怀表离开审讯室,顾远打算去公输春那里拆表,小二哥看到后跟了上去。一路上,他寻思着案子的事情,走了一段路,才发现小二哥跟了上来。他弯腰摸摸小二哥的脑袋:“私自跑出来,小心宋修找我麻烦。”
小二哥“汪汪”地叫了两声,然后舔了舔他的手指。
“既然出来了,就一起走吧。”
一路前行,在经过路边饭馆的时候,小二哥又想跑去找烧鸡吃,好在被拦住了。顾远训斥道:“吃这么多烧鸡,小心宋修不要你。”
“汪汪汪!”
小二哥挣脱他的手,然后跑了出去,顾远急忙叫道:“小二哥回来!”它要是走丢了,宋修真的会把他宰了祭奠这条狗。
顾远快步追了上去,他看到,小二哥大口一张,竟把一个人的裤腿给咬住了。顾远一看,是野原真川。看到顾远,对方招呼道:“顾探长。”
顾远道了一声抱歉,上前想把小二哥抱走,但小二哥就是不松口,它死死地咬着对方裤子,口中还发出“呜呜”声。野原真川弯腰摸了摸小二哥的脑袋,然后从纸袋里拿出香肠递给它。这下小二哥才松开口,叼住香肠趴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