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春夜燃尽——尼卡
时间:2022-01-10 14:21:08

  曲笛清越明澈、笙柔丽婉转, 如珠落玉盘的扬琴、阮、琵琶、筝、小三弦、牙板随之响起。
  水磨的唱腔开了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一唱,三叹,一步,三回眸。水袖像春风一样荡漾,仿佛真有满园芳菲次第吐蕊盛开。
  ……
  《游园》曲终,台下掌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都嚷嚷着要求返场。
  常年在国外,乡音不多闻。盛鲸回头开心地拉着他的手:“靳言,她唱得好不好?!”
  这死亡问题,靳言可不敢答。
  他笑着顺势吻了一下她的手指,“原来鲸鲸也爱听戏。”
  盛鲸不上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手叩着菜单,犹豫着说:“你要听实话么?”
  他本逆着光,修长身形隐入橘黄的光里,笼罩在朦胧的轻愁里,可等他转过来时,一切倏忽拨云见雾,峥嵘彪炳,利落凌厉的侧脸镀了一层柔晖,衬得眉目愈发疏朗豁然。
  盛鲸看得愣住,目不转睛,呆呆地点头:“你说什么我都听。”
  觉察到她走了神,靳言伸手捏了捏盛鲸的脸:“若不深究,这一折确实非常吉祥喜庆,适合开怀的日子。可我是个悲观的人,热爱盛大而悲切的东西。比起《牡丹亭》,我更喜欢《桃花扇》。”
  盛鲸任由他捏着脸逗/弄,只关心:“哪个版本的?”
  他顿了顿,轻启薄唇,声音凉而沉,像深夜下坠的风:“白骨青灰长艾萧,桃花扇底送南朝。不因重做兴亡梦,儿女浓情何处消。”
  盛鲸书读得好,马上发散思维,抖着哭腔指责他:“你想学那侯雪苑,将我拒之门外,自己躲庙里面念'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你怎么忍心?你这是……”
  ——要我去死。
  ——她将自己代入了李香君。
  靳言若有所指:“可他从名门跌落泥淖,三十七岁就死了,跟着他没什么好处。”
  她皱着眉,不赞同地反驳:“怎么没好处了?他身处高阁云霄,心向草木人间,待人温文,风度翩翩。而且,他长得很帅啊……”
  说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在说谁。
  虽然俗话说“劳燕分飞”,可这世上,总有人宁可一起玉碎,决不单独瓦全。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
  外头渐渐响起《山桃红》热闹温存的乐声。靳言似乎被那发自内心的喜悦,望着她眉目舒展地笑起来:“傻不傻?帅又不能当饭吃。”
  对付其他人她可能会反驳“说的好像丑就能当饭吃似的”,但对着靳言,她换了个说辞:“看着开心,抱着安心,shuì着舒心,死了也甘心。”
  “呵~~~”
  靳言看着她,笑出声,捏着她的下巴,凑过去,吻住玫瑰色的柔软芳唇。
  我走过的路真的很苦,但有你就不苦了。
  -
  返程时,是司机来开车的。
  靳言全程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怀里。她也不玩手机,干脆调了静音放回包里,将头枕在他肩膀上,依偎着他闭目养神。
  车内温暖馨香,空间狭小,本来俩人都挺困的。可是行至一半路途时,反而越来越清醒。靳言的手太不老实了。
  盛鲸摁下按钮,升起隔板,然后小说地说:“你别闹了。”
  靳言满脸无辜:“我已经够绅士了。”
  盛鲸嗤笑,仰头看着他,出言威胁:“是么?那今晚不许进我房门。”
  靳言沉吟着以退为进:“那请你跳舞,吃烧烤,玩桌游、看电影可以么?家里那么多娱乐设施荒废着挺可惜的~”
  盛鲸讶然:“就我们俩?”
  靳言轻轻地挠了挠她手心,委屈地问:“难道你想有人来当电灯泡?”
  盛鲸摇摇头,说:“不是,我是个很无趣的人,什么也不会玩,我怕你会觉得无聊。”
  靳言看着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他一样孤独。
  “其实我也不太会,”他笑了笑,叹息着说,“我赢不了你的。”
  盛鲸扯着他的衣角心里默默地想,你哪里赢不了,明明我已经输光了所有。
  -
  路过一家香烟店时,盛鲸说要下车买水。
  靳言让司机去,但盛鲸坚持要自己去买。回到车上,她却只带回一包烟,塞在他手里。
  “很便宜,抽着玩吧。”
  借着车窗外飞驰的光影,靳言看清了,烟的名字叫“520”。拆开后每支烟嘴里都镶嵌着一颗红色的心。
  靳言凝视手中粉嫩纤秾的细支女烟,笑了一下,抬起眼,郑重其事地说:“这可不能抽着玩,得装裱起来才对。”
  他娓娓而谈,声音清和,目光明澈,让人无端的想起嘉庆举人缨艮为心上人写的“凉风有信、秋月无边”这一句曲子词。
  她的心情也如那抑扬顿挫的词曲,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浅淡忧伤。
  是身如焰,从渴爱生。
  是身如幻,从颠倒起。
  是身如梦,为虚妄见。
  是身如影,从业缘现。①
  这世上“喜欢”才是甜的,“仰慕”和“爱”会让人心生贪欲,从而难过。
  年少时,她为亡母念过无数遍《不可思议解脱经》。如今,她真的不可思议地无法解脱了。
  “别哭啊。”
  她一时莫名泪下。靳言托着她后颈,俯身吻她眼角。
  她忽然顿悟了,《金刚经》为什么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可能她和他不会有结果,但是没关系,人生本来就是由无数次离别拼凑而成。那么就让这一次离别,来得更加刻骨铭心吧。
  -
  回到家后,司机知趣地悄然离去,开另外的车拿烧烤。
  “幻影”彻底变成二人世界。
  靳言迅速将她揉进怀里,以绵长的法式热吻,剖白自己的灵魂。
  盛鲸手指穿过他发间,“会被人看见的。”
  “他们不往这里边来。”
  -
  出来时,正好月华似水,花枝春满。
  靳言搂着她,挨得很紧,慢慢地走过曲径通幽的长廊。静谧的银色月光洒下,越过风中的花枝,折射出一片斑驳浮动的光影。
  他们浅谈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长长的人生。
  风很凉。
  盛鲸走一步往他怀里倒一下,最终,他蹲了下来:“上来吧,背你回去。”
  “你有背过别人么?”盛鲸扑到他背上,圈住他脖子,不放心地盘问他。
  靳言叹着气,“真没有。”
  见他叹气,盛鲸又追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真没有。”语气无奈又温柔,能溺毙一条鱼。
  但盛鲸嫌这回答陈词滥调听腻了,顿时不满地摇晃他:“你就不能换个词。”
  他非常干脆地说:“我爱你。”
  盛鲸不摇晃了,软软的呼吸扑在他耳畔:“真的吗?”
  “真不真,你不是刚刚检验过么?”靳言凉凉地说,“要不然,再验一遍?”
  -
  说好要一起“跳舞、桌游、电影、烧烤”。
  但由于二楼没合适的tango舞鞋,而盛鲸因为腿软、舞技差,八爪章鱼一样粘在他身上不肯跳,体验年轻人约会的第一个环节宣告失败。
  桌游设备挺多,能搬到下沉式家庭影院的,又适合两个人玩的,只有复杂的花砖物语——倒也不是花砖物语复杂,是两个大忙人没心情研究这个。
  面面相觑片刻后,双双无奈选择放弃。
  靳言歉疚地失笑:“对不起,我无聊到你了。”
  如果他什么都会玩,她的心情才要垮掉。看着他当真不善娱乐之道,她反而觉得放心。
  况且,她只是想和他呆在一起,没有别人来打扰就很好。
  盛鲸笑眯眯地摇摇头:“没有,不无聊。你坐在这里别动,让我欣赏一下。”
  靳言果真依言,姿态慵懒随意地往椅背一靠,托腮凝眸,没有表情地看着她。
  气场过于凌厉。
  起初盛鲸还夸他摆Pose专业,但坚持不到五分钟,心里忐忑起来,捂着烧红的脸,踢掉鞋子“滚”进他怀里,“你这样好吓人。”
  靳言便拥住她,“夜宵还要等会儿,要不要玩牌?”
  接龙她会:“有牌么?”
  靳言随手打开一部欧洲文艺片当背景音乐,从抽屉里拿出几副爱马仕扑克牌,一套普拉达麻将,哗啦啦地倒在茶几上,带着盛鲸玩起人人都会的“国粹”。
  司机送来烧烤时,盛鲸和靳言像小孩子一样蹲着挨在一起,满屋欢声笑语。
  等凑近一看,呃,原来有人可以玩接龙玩得这么开心。只是可惜了那么贵的扑克牌,好些牌沾了水,有一些添了折痕,有十几张直接飞进了垃圾桶。
  几十万的地毯洒了一地饮料和零食,待会儿烧烤一沾,八成也得扔。
  倒也不是因为这样就显得她特别,而是靳先生居然愿意陪着她坐在地上玩扑克吃烧烤。
  司机摇摇头,悄悄退了出去,心里忧心忡忡。
  刚才车队赵队长无意间透露:靳先生前任、一线小花孙静训给营销号的放了那种视频,刻意说成是最近拍的,想要逼着靳老先生认她进门。陆总一直在压着这事。但如果压不住爆了出来,以靳家人的作风,大概率先认下。
  如果有个万一,还不知道靳先生这位看起来可娇气的小情人会闹成啥样呢——到时候可别把靳先生给折磨疯了。再来一次,他可能好不了。
 
 
第49章 山雨欲来
  凌晨两点, 靳言披着浴袍,在阳台上吸烟。
  星火明灭中,俊美的面容看起来十分忧郁、痛苦、脆弱。
  寒凉夜风吹乱他发丝, 拂落衣襟,袒露修长的脖颈、坚实的胸膛以及若隐若现的腹肌。
  他人前不显山露水, Chuáng上褪去斯文后, 却犹如野马脱缰般野性毕露,不知疲倦。
  此时盛鲸早已在疲倦中, 带着余味沉沉睡去。
  尽兴餍足后,本该相拥而眠。
  但半小时前, 他抱着盛鲸刚沉入梦乡,就被陆野的午夜夺命Call给重新震醒。陆野闯再大的祸也不会下半夜搅人清梦,起初他以为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
  但接起电话后,发现竟是他自己的事。
  -
  电话里陆野一改平时嬉皮笑脸油腔滑调, 声音里满是焦急:“三哥, 孙静训学老周家的嫩模,给媒体发了你俩的视频和照片。我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勒索, 没想到对方条件十分刁钻,摆明了要搞事……”
  当时, 他只说了句:“明天再说。”
  乍一听声音平静、语气散漫,仍是那副天塌了也照样波澜不惊的淡漠态度, 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但实际上,他连电话什么时候挂断都不知道。
  手里夹着烟,木然地放到嘴边,吸了几口才发现没点上。
  忍着怒意掏出火机,岂料齿轮也要和他作对,滑两下不但没燃上反而卡住了, 气得他一甩手干脆往楼下花丛里砸了,精美的 S.T.Dupont镀金耶和华都彭朗声就此扬灰。
  岂料没了点火工具,心里倒是更窝火了,无计可消愁,还是要来根烟。最后只好又从沙发旁翻出点雪茄的火柴,划了三两下勉强点上。
  呆立良久,就着夜色饮凉风,烧了半包烟。回头隔着玻璃看看蜷缩在被窝里盛鲸,这才终于清醒过来。左手夹着烟,神色晦暗地凝视远方,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拨通陆野的电话:“他们有什么条件?可以谈。”
  “谈?”
  陆野不敢置信地提高了音量:“谈什么谈?三哥,其实根本不用理他们。”
  靳言仍是沉默着。
  陆野顿了顿,没等到回应,顿时更急了:“这种事爆出来是有点麻烦,也不怎么光彩。可这点麻烦和不光彩就和普通人说路边摊不健康一样,实际上根本没人会在意。”
  “不,有的,有人会在意——”
  靳言打断他,语气惊慌失措,听起来更像情绪崩溃前的自言自语,“她要是看见了,她要是知道了,我不敢想象……”
  陆野感觉有些不妙,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喊他:“三哥?”
  但靳言已经听不见陆野说话,捂着脸,低着头,声音很轻,很疲惫:“我好不容易有个在意我的人了……我想过安生的日子,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待陆野想要调大音量听清时,那破碎尾音已经颤抖着消逝在风中。
  他试探地说:“三哥,你是不是为了她?”
  不料,靳言承认得很干脆:“是。”
  陆野一愣,追问:“非她不可?换个人不行?”
  “不会再有别人了……”然后,靳言说的话开始混乱难懂起来,“小野,我的冬天那样漫长,我的春天只有这么一次了,不会再有第二次的。”
  陆野很是不解:“三哥,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啊。”
  靳言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说,“虽然以前都是一个人挨过来的,但感受过烟火的温暖,我已经失去了独对满屋冷寂的勇气。”
  陆野顾不上听不听得懂,脑筋脑汁,试图用念中学时的常用招数稳住他:“三哥,要不,咱好好和她坦白,她会理解的。如果你不敢,我帮你说也行。”
  “不,千万不能让她知道,她生气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