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盛鲸怔了怔,“他怎么来了?”
一下子就说了漏嘴,罗莎莉娃很不好意思,抱歉地说:“楼下有个中国男人,他说他是你的小叔子。”
陆野?
罗莎莉娃看出了盛鲸眼中的疑惑,解释到:“他不是这里的住户,在楼下蹲了好几天既进不来也没看到你,只好挨个问别人认不认识你。我正在学中文,想多找几个中国人练习实战对话。我看他人模人样不像坏人或□□,犹豫好久才决定上去搭话……”
盛鲸怔了怔,他怎么来了?
罗莎莉娃翻开手机相册,递到她眼前,“还拍了照片,鲸,你看看,他真的是你小叔子吗?”
盛鲸不知道陆野来做什么,按捺住心里的不安点点头:“嗯。”
但随即纠正到:“他是靳言的弟弟,不是我小叔子。”
“哦。我以为他是你叔叔,”罗莎莉娃似懂非懂,并不在意细节,直接追问到,“他还在楼下,你要见见他么?”
“好。”陆野远道而来,盛鲸做不成拒人门外的举动。
罗莎莉娃似乎很喜欢陆野,由衷地开心点头:“那我带他上来!”
*
陆野狼狈地走进来,低头找把椅子坐下,连连长嘘短叹,语气颇有些喜极而泣的意味:“三嫂。我可算见到了你!再不见到你我真的要急死了。”
盛鲸给他倒了杯气泡水,没有说话。
陆野一抬头,惊呆了,“啊,三嫂,你怎么憔悴这样了?!三哥看见了得心疼死。”
盛鲸掐着手心忍住眼泪,轻声提醒他:“我现在不是你三嫂了。”虽然,以前也不算。
陆野恳切地看着和三哥一样憔悴的盛鲸,升腾起深深的无力感。为什么相爱的人偏偏要跟苦情剧似的受尽折磨难?
才几日功夫,一个疯了,另一个多半也快疯了。
这他妈的公平吗?
陆野狠狠地揪了一把头发:“三嫂你别这样。三哥他真的非常在乎你,他第一次这么在乎一个人,没有你他真的会死的。”
盛鲸把罗莎莉娃带来的俄餐分成几分,往陆野眼前推了推,摇头说:“陆野,痛苦只是一时的,以后他会遇到更好的人,他会走出来的。你多看着他一点,不会有问题的。”
“不。”
“三嫂你不知道,三哥他……”陆野梗咽了一下,实在说不下去。
他出发前,靳言已经沉溺在幻觉里不太清醒了,不回应外界的任何,只记得给盛鲸。抱着小玫瑰反复唠叨“窗台上的小玫瑰开了,夜后在繁花的枝头歌唱”。
盛鲸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却看不见任何风景,假装不在意。
可实际上,她心里在颤抖着流泪,还要拼命转移注意力,拼命阻止自己追问。她怕一追问就又给了靳言希望,害他抱着希望无法从这段感情里抽身。
可她越想转移注意力,就越紧张地竖起耳朵,注意力全在陆野说的话上。
将盛鲸的反应看在眼里,陆野冷静了一霎,乘胜追击:“三哥他快要疯了”陆野顿了顿,补充说,“其实现在和疯了也没什么区别。他在病房不分昼夜地念诗给你听,掌心被那枚戒指的鱼尾扎得鲜血淋漓都不肯放手,折腾得精疲力竭都不肯休息,非要深更半夜守在病房门口等你回去。只好给他打镇静剂,可每次他都拼命反抗,说大家要骗他赶走他老婆。他人高马大,五六个男医生都摁不住他……”
窗外隐约有雷鸣,闪电划过曼哈顿璀璨的夜空。
乌云低垂,暴雨忽至。
盛鲸假装看风景,语气淡然:“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面朝风雨如晦的夜景故作绝情,根本不敢回头,明显是在无声痛哭。陆野追问:“他疯成这样,你舍得么?”
为了掩饰,盛鲸笑了笑,没说话。
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她没察觉到的是,由于肩膀一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其实她贴着玻璃窗的手抖得像帕金森。
她方才侧面确实像是在淡然地轻笑,可稍微流血看仔细些就会发现,这笑容哭还痛苦。陆野和罗莎一清二楚地看在眼里,都不忍心说破。
雨势没有要停的意思。
哗然的雨水不断地冲刷着落地玻璃窗,室内微妙的缄默被雷雨声击碎。
盛鲸黯然地想,也不知道靳言怎么样了。
她一直站着,陆野怕她不好意思回头,“三嫂别难过了先吃饭吧。不论如何千万饿着。这些天我累得够呛,我不陪你哭了,我先吃了哈。”
说完,自己先夸张地抹把脸,呼噜呼噜开吃,还不忘催她:“快吃快吃,天塌下来还有三哥呢,咱们吃完再说。”
盛鲸知道,这是怕她面子薄,哭了不好意思承认。
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吧?
她端起罗宋汤,终于说:“陆野,帮我告诉他,要好好的,要坚强。我爱他,但是他有他的人生,我不能和他在一起。我希望他、以后能找到更好的人相伴一生。”
“好,”陆野点点头,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一定会告诉三哥,三嫂爱他。”
“……”
盛鲸心里难过极了,只好重新转头去看雨。
这雨势,真应了吴潜的词:浮世事,转头成昨。不管人、老欠欢乐。
以前总自称19岁了也还是个宝宝,可现在,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原来人心态变苍老真的只是一瞬间。
以后真的要一个人过完这一生了。
她只盼着她的时日能短一些,最好能死在事业鼎盛的时候。这样,她既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有轰轰烈烈的事业,也算是不虚此行。
*
上午,风和日丽,恩和医院VIP特需楼层一号套房。
自从陆野给靳言微信发了拜托那位热心毛妹拍的盛鲸的视频后,靳言就开始配合用药,病情既好了一些。虽然还是会出现幻觉,但起码不再没日没夜地抱着小玫瑰盆栽念诗看玻璃窗吓人。
听说陆野要回来,他一大早就起来搬个椅子坐在门口,每隔十五分钟问一次:“小野回来了么?”
孙蓬也搬个椅子坐他旁边玩手机。跟上了发条似的不厌其烦,十五分钟一到,语气如出一辙地热忱真挚:“别急,现在还在路上,马上就到了。”
靳言点点头。
过了几分钟,又开始外放那段其实编辑过的视频。
盛鲸端着他们一起吃过的罗宋汤,眼眶楚楚可怜地红着,无比温柔坚定地说:“陆野,帮我告诉他,要好好的,要坚强。我爱他,我希望他和他在一起相伴一生。”
孙蓬苦着一张脸,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看。因为,视频和音频就是他剪辑的。要是劝不回盛鲸,搞不定靳老爷子,以后要怎么和靳言交代?
真担心到时候他会重新疯一次。
第69章 枪炮与玫瑰
落日时分, 公寓。
盛鲸勉强支撑着,在料理台忙碌,支架上的Pad播放着国内新闻。
回到曼哈顿三个月, 她精神状态始终不太好,体力也跟着严重损耗, 三时三餐都用制作最简便的三文鱼波奇饭或泡面来对付。
严格点说, 是一箱泡面吃完了她才弄点波奇饭填肚子。反正如今她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饭用迷你电饭煲煮了一人份,搅撒拌入海苔松, 三文鱼和甜虾刺身是现成的,切个牛油果、煎个溏心蛋, 排列组合淋上大量芥末酱油,再来几勺飞鱼籽酱,不费时不费力又管饱。
本来她连弄泡面都勉强,只要罗莎没来, 她就饿着。
直到五天前, 靳言突然按照美国时间,开始在三餐时间和睡前, 坚持不懈地给她发微信。大多数是语音消息,少部分是视频。
老婆, 吃饭了,别饿着。
老婆, 睡觉了,别熬夜。
老婆,我想你,你想不想我啊?
或者有时候,他和以前,发过来一些日常的照片和视频:老婆, 我们一起去过的那家泰餐开始送外卖了,还用塑料袋装奶茶,香兰叶凉得直打哆嗦,用来配白象的奶油火鸡面正好,等你回来了一定要一起吃。我以前总觉得这些是垃圾食物,但现在我很感谢有它们。
偶尔也有卖乖的。
老婆,你得表扬我,今天有人要电话,被我板着脸断然拒绝了:我是有老婆的人。
……
尽管她从来没回复过,但靳言的微信总是如期而至。
可能以后他会渐渐地消失,但起码眼前这段时光里她仍拥有他的心。
盛鲸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偷玫瑰的窃贼,既不光明,也不磊落。
可她欲罢不能。
幸好微信没有已读,她才敢一遍又一遍地听他的语音,看他的视频,假装他还陪着自己。
之后,靳言的微信消息,成了她在曼哈顿的精神支柱。
哥圈各国Old Money出没,新贵更是多如过江之鲫,那些人都有着堂皇的表相,意气风发的前程。可没有一个人像他,王谢门楣、金张甲第,却始终和风容与,光而不耀。
从他那儿,她学会了辨别什么是真正有教养的贵族:先有气度教养,方称矜贵。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
以后她不会爱上别人了。
她很想问问他,每天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有没有好起来了。
头昏脑涨中,有过打电话叫他来曼哈顿的冲动。
可她耳濡目染茱莉亚许多非富即贵学生的人生起落,十分清楚以靳言所处的位置,名誉重于所有,失去身份是社会性死亡。
所以每次她都逼着自己按下“×”键,把所有的话从输入框里一个一个删掉。
真正的淑女,不会以爱为由毁灭别人的命运。
当然,也有不毁灭的方法。靳老爷子暗示过:如果她愿意以情人的身份留在靳言身边是可以的,她生的孩子也不用当私生子,甚至她有能耐让靳言找个各玩各的形婚,只和她在一起过日子都可以。
可她不是菟丝花。
她心底有自己的骄傲,有关于歌剧的理想,有需要实现的人生价值。
她不能接受自己沦为金丝雀。
也不愿意目睹他从云端跌落茫茫红尘,背上罪名和骂名。
罗莎提过另一个建议。
“你可以拐走他啊,鼓励他抗争。”
“或者,和那些明星一样,先和他生下几个孩子大张旗鼓地公开。其他没成功的明星是因为她们男朋友不爱她们,只想和她们做/爱。但你男朋友他是爱你的,到时候媒体一报道,他家的老顽固不同意也得同意。”
盛鲸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女孩子不能这么委屈自己。我愿意为他生孩子,但不能以这种方式,这种原因。”
她不能走她妈妈的老路。爸爸其实不是她亲生爸爸。她妈妈以前爱过一个付不起的代价的纨绔子弟。后来她妈妈带着她,嫁给其中一个追求者。后来那个纨绔子弟自杀身亡,她妈妈没多久也急病去世。
她不想和靳言落得如此下场。
……
十一点半,靳言发来图片:我今天中午吃此生不换小卷饼。(其实就是京酱牛肉卷饼,夹着甜的葱丝和黄瓜丝。配一杯奶油利口酒酒。你呢?吃什么?
盛鲸笑了一下,眼眶一红,其实他们的时间是不一样的。
从冰箱里倒出半杯百利甜兑了热水,和杂粮饭一起端到落地窗前,在心里回答:满满一大碗三文鱼波奇饭。
实际上此类食物空有体积,看似满,其实分量很少。只不过连续十几天没好好吃过正餐,对她来说,这属于操作失误做太多吃不掉的程度。
而导致她浪费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Pad里出席官方活动——短视频流媒体起了个极为夸张的标题:靳氏掌门抱病露面,疑因家宅暴瘦如柴。
视频里。
尽管他一如既往地从容淡然,可微表情不会骗人。
偶尔走神时,他像陷入了另一个世界,与周遭隔着看不见的晚秋浓雾,“醒转”的刹那好似大梦初醒,即将陨落。
以前出席多少重要会议,几时被拍到过这样的画面。
这样的靳言,不仅与盛鲸熟悉的“失控疯批”不同,和记忆里那个斯文温雅的矜贵人物也相差甚远。
盛鲸摸出一支烟。
特意托罗莎的朋友在澳门赌场买的。不是靳言常抽的万香阁的,是澳门本地牌子,叫道生。顶级烟丝里掺了印尼加里曼丹沉香、檀香片及浓缩天然香料。
包装十分有腔调,沉香色鎏金,连烟蒂都颇为讲究地烫着连绵不绝的回字纹,讨“富贵不断”的彩头。
盛鲸学着靳言的模样,叼着烟,滑动火机齿轮,凑拢过去点上深吸一口。入口非常柔和,回味甘甜细腻,余香淡雅飘逸,最后留下几缕静谧清冷的尾调。
烟不呛人,她还是咳嗽着淌下泪来。
盛鲸想起前几天,初中同学胡诗韵来拜访,看她眼角挂着泪,忍不住劝她:“鲸,你又哭了。既然这么惦记,你为什么不去悄悄地看他一眼?”
“回去么?”
同样身为女人,胡诗韵感同身受地点头:“对啊,偷偷回去,不让他发现。只看看他就好。”
……
好像也不是不行。
她确实不太放心靳言的身体状况。盛鲸夹着烟沉默片刻,吃完剩下的饭,将酒一饮而尽,起身收拾护照和身份证。
她可以远远的躲着不让他发现,确认他健康就回来。
*
北城国际机场。
盛鲸茫然地站在风口里,如今她在北城没有落脚点,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
空的出租车经过,见她等在路边,于是停下招徕生意:“小姐你好,要去电影节吗?便宜点直接拉你去现场。”
盛鲸摇头:“不去。”
那司机是个年轻活泼的女孩子,对着她的冷脸,滔滔不绝地抖八卦:“这一回很热闹的。不仅可以看明星走红毯,还有大佬去镇场子。靳氏集团那位,今年不怎地,居然肯赏光参加这种小场合,很多人是奔着他才追到现场去。小道消息,为了博他青眼,很多没结婚的女明星这次也下足了血本,不知道他会不会看中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