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大地——生野
时间:2022-01-10 14:32:47

  教练心大地笑笑,“放心,他很稳,而且我也会开着一辆跟在你们旁边。”
  我正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就迎上了林季阳跃跃欲试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这样的生机勃勃。
  于是我挽起衣袖,卷起裤脚,脱了鞋袜摆在岸边,战战兢兢地系着救生衣的绳结,并在两人的帮助下上了摩托。
  林季阳坐在我身后,把我的手摆到车把靠里的位置,又自己扶在外侧,手臂贴着我,把我整个人圈在怀里。
  他几乎全身都被先前的水花打湿,这会儿我的后背紧贴着他的前胸,他上衣的湿冷和身体的热量便一同传到我身上。
  他挂上保险,按下打火按钮,摩托的劲头很大,起步没多久我的脸上就扑满了水,只好努力地抓紧把手偏过头,避免湖水进入我的口鼻。
  身后林季阳仗着有我给他挡水,兴奋地狼嚎起来,笑个不停。
  我本来有些狼狈地躲闪着,但飞驰的速度和兴奋的伴侣极力邀请我加入这场盛筵,于是我很快放弃了挣扎,干脆侧过头抵在他的胸口,有些自暴自弃地跟着喊起来。
  你一声,我一声,声声叠叠,像两个没进化好的毛孩子。
  摩托艇的力道不容小觑,还没转到一圈,我就明显感觉到两只手逐渐脱力,好几次摩托艇在水面上颠簸,我都觉得自己的双手要被甩脱,完全是靠着身后的林季阳给我支撑,我才能牢牢坐在原地。
  这样坚持了两三回,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便朝着林季阳大吼,“我不行了!我要回去!”
  他笑了声,吼了句“收到!”然后在水上转了个漂亮的弧度,激起一侧连绵的浪花。
  我没料到他忽然的转向,手一松,只有指甲来得及在车把上刮了一下,很快传来尖锐的痛感,我下意识躬了下身体,收不住力道,猛地一下撞到他的胸膛上。
  此前我也许多次撞到他,回回他都挡着我,防止我掉下水。
  这一次力道却不是相反的,于是我难免有一瞬间的怔愣,向后仰倒的时候,视线中唯一醒目的便是他左手腕上绑着的红色保险绳。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松开了车把手,然后搂着我一起跌进水里。
  我感觉到身上衣服的重量,听见水流进耳朵的声音,像流进了一根狭窄的管道,管道盛满了水,流动的声音就变了样。
  我下意识地睁开眼,而后涩得厉害,忍不住张了口,便呛到了水。
  后颈被一只手按住,我知道那是谁,不由自主地向前进了些,被这人封了唇,渡进了空气。
  身体开始向上腾起,林季阳几乎是拎着我的救生衣把我拖出了水面。
  我一接触到新鲜空气,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林季阳似乎被我传染,也跟着咳了会儿。
  教练端坐在他的摩托艇上,朝我们喊「你们没事儿吧」,林季阳扬起手,比了个「okay」,我看见了,忍不住朝他脸上划了一捧水。
  他也不恼,笑嘻嘻地摸了把脸,然后扶着我的腰,“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我简直有些气急败坏,“想做什么,拉我下水吗。”
  他愣了愣,然后笑起来,一本正经地点头,“就是拉你下水,真的,感觉还不赖。”
  我忍不住眯缝了眼睛看他。
  他还是笑嘻嘻的,但是两只手都扶上我的腰,贴我更近了,忽然对我说起他暑假去旅游的时候,“我那时候踩在沙山上,努力向前,却总是往下陷。那时我就想着,要是你在我旁边,我会毫不客气地抓住你的,然后我们就会一起滚到沙地里。”
  他弯了弯眼睛,像是已经想到了那个好笑的画面,凑近我,鼻尖轻轻抵住我的鼻尖,嘴唇压上我的嘴角,低了嗓音,含糊地发疯,“我们要是不能成功脱逃,就一起陷下去吧,叶舟。和你一起的话,听起来也不糟。”
  我从极近的距离望向他的眼,那里仿佛还留有沙山顶上的风暴。
  湖面上冷风吹过,太阳没入云层之后,我忍不住在他的怀里瑟缩了下。
  恐惧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一分基于我对于溺毙的惶恐,剩下的九十九全部关乎眼前人。
  我想起他毫不犹豫松开车把手的一瞬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领悟到,他说不放手,是真的会在我下地狱的时候,笑吟吟地拽着我的裤腿儿,说他也想被烧上一把地狱烈火。
  我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
  因为烈火只该烧一副烂肚肠。
  我这是把我的精灵带到哪儿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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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第六十九章——
  ——祝愿——
  接到母亲电话的那一天,天气阴沉了一个早上,刚过午时,便沥沥地下起雨来。
  同入夏之后的几场暴雨倾盆不同,这会儿的雨带上了点冬春时节的味道,凉风裹挟着雨水吹拂,逼的人在盛夏披上了外套。
  母亲问我,“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常呆的那家小店,那个老婆婆一个月前过世了。”
  我从高铁站出来,没有回家,直接叫了辆车,凭着旧日印象先找到了原先那家棋牌室的位置,接着才按照小时候的记忆,穿过一条小马路和一个旧牌坊,找到两侧林立着的居民户。
  我两边看了看,选定左边一侧,向里深走了两步,有些记不清是第二排还是第三排了。
  挨个敲了门,才知道住在这地方的已经换了人家。给母亲打电话一问,才确认他们已经搬到别处去。
  我于是问他们现在住在哪儿,“虽然迟了,但我想去上柱香。”
  母亲过了会儿把地址发到我的手机上,我按照短信上的地址找过去,还没有走上二层就闻到浓重的烟火味。
  狭窄的过道两侧是不知多少年的水泥墙,轻轻擦一下就落了一身白灰,我有些狼狈地出现在二层,看到其中一家微敞着门,露出一道缝隙,想必味道就是从这道缝隙中传出的。
  我没有敲门,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从细长的夹缝往里看。
  一开始看不到人,后来看到走过的又都是些年轻的背影,侧了侧,才看到一张老太太的黑白照,架在高处。
  和我记忆里那个小老太太有点像,又有点不像,磨皮磨得有些厉害,不过相片上人是笑着的,她以前好像也常笑着。
  对不住啊,我这个白眼狼有些记不清了。
  老夫妻的子女我一个都没见过,自然认不得,我不敢贸然敲门,只透过门的缝隙张望,看到香炉里插着快要燃尽的细香,浅棕色的香燃烧过后变成灰白色,立不住,好像存在本身就足够压垮它自己,乳白色的烟袅袅盘旋向上,深棕色柜格上摆着的相框边,并排立着另一张黑白照。
  “他们家……”我有些反应不过来,身体先一步做出动作,鲁莽地拉住了同层正要出门的一个阿姨,问到一半,忽然不知道怎么继续开口。
  “哎呀,你还不知道呀。”她见我问她这个,原本紧皱的脸放松下来,可脸上岁月留下的凹痕还是有些刺眼,“老太太一个月前刚过世的哦,那时候老头子看起来还好好的,还和平时一样的哦整天笑眯眯的,前两天忽然查出来癌症晚期,一下子也没了,真是怪的呀,好像要去陪老婆子一样的哦。”
  靠西的房屋角落里,挤着两盆含羞草。
  大概是烟熏的多了,露了败象,也许不会再开了。
  我回到外婆家的时候,外婆和母亲正在讨论着什么。我开门的声音打断了她们一瞬,然后她们又继续说了起来,小孩儿还是坐在地毯上,捧着个小蛋糕,离电视很近,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盯着动画片。
  我停下动作,沉默地听着和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很累。
  “回来了?”母亲问我。
  我点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到,但她很快又重新别过头去和外婆说话,我想她大概是听到了的。
  我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你消息落后了,老爷爷和老婆婆两个人都过世了。”话说出口了,才觉得似乎有些冲动。
  她愣了愣,随后笑了声,“也好,省得一个人留着孤单。”
  “你去看过她吗。”我又问道。
  我看到她皱了皱眉,“我最近没时间。”
  “没时间……”我点点头,重复了一声,好像真的理解了似的,“忙着抢房子吗,他们老夫妻两个替我亲爹妈带孩子带了不少时间,你说你忙得没有时间去看一眼。”
  开口说出的话有些残忍,刀锋不光向外,在无差别攻击的同时,我看到自己受伤,感到了一种扭曲的放松。
  对人的责备,也是对我自己的责备。
  外婆呵了我一声,我没理。
  “怎么和你妈说话的。”母亲坐在沙发上,坐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随后她的态度又软化了下来,“我就说快期末考试了,你不该来回跑,坐车累到了吧,去洗漱,早点睡觉。”
  闻言我笑了起来,“不用了,我可不能耽误上课,我现在就回去了。”
  然后我推开门,走到雨夜里,离开了这个还没有停留满五分钟的地方。
  身后有门开阖的声音,我听见了,依然向前走。
  “叶舟!”这是外婆的尖呵,我感到有些意外,“你怎么对你妈说话的!要不是有了你!你妈根本就不会和你爸结婚!她打官司要房子还不是为了你!你现在居然这么和她说话!你还有良心吗!你简直和你爸一样没良心!”
  我止住了脚步,回头,看见外婆被母亲推搡着进了门。
  “别听你外婆瞎讲……”她把门关上,我还能隐约听见外婆的声音,我想这样对小朋友可没有什么正面的影响。
  母亲当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顾自对我说道,“到了地方给我发短信报个平安。”
  然后撑开伞,把伞柄伸到我眼前,我头顶的雨就没有再落下来了。
  我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他们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夹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间,几乎有些飘渺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先小小地,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要不是我注意着听,几乎就要错过了,“我去医院看过老太太一回……”
  顿了顿,又皱了眉,显出犹豫又疲惫的模样,“你爸最近找到我公司闹了几回,我确实没有更多精力了。”
  她说完后又沉默起来,也许开口于她而言是陌生的事,而我作为一个合格的亲属理应主动追问下去,问叶国忠是怎样闹的,有没有影响到她的工作,当然有,那事情最后是怎样解决的,同事有没有说她不好,她又为什么从来没有和我提起。
  可我开不了口,因为前一秒的我还是个咄咄逼人的受惠者。
  与此同时,也是她沉默的践行者,我想到每次碰壁时内心的酸楚,自然联想到我把这些痛苦带给了我的爱人。
  “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她的声音忽然有些沙,像是熬过一夜后终于可以放松,“我老了,能为你做的事情越来越少,这个房子是我们应得的,是我要留给你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笑,近乎平和地望着我,“你脾气那么坏,我得给你早做准备。这样以后我不在了,至少你还有个地方可以去。”
  雨淅淅沥沥地,好像下得更大了。
  不知多久的无言相对后,我听见自己有些变调的笑声,故作轻松地说着,“你才几岁啊,你就老了。”
  这才伸出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接过那把安静庇佑我的雨伞。
  她见我接过伞,又朝我笑了笑,神情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没有心事的少女。
  少女在家门口遇到了一个躲雨的可怜人,她给出善意,然后无忧无虑地向我摆摆手,回到她自己的粉红色城堡里去了。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古旧走道,衷心祝愿那是个没有烦恼和伤害的地方。
  我打着伞,有些失神地向外走,走到四方通达的路口,因为夜深而无人。
  我看着对面的红灯呆呆杵了会儿,然后有些控制不住地蹲到地上,架着我的伞,干净的伞把磕到地上,沾上了灰,我懊恼地用衣摆去擦,却见那是新添的划痕,于是毫无预兆地痛哭起来。
  回到H市的时候,我跟在同班次人群的最后,走在椭圆的通道里,听着渐行渐远的行李车轮声。
  末了站定在门口,在难得空旷的广场上,回过头,仔仔细细地瞧着站台的招牌。
  时间不够早,路灯熄了,时间不够晚,天还没有亮,走过无数次的车站都有些看不清,只能用我酸胀的眼描摹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巍然,居高临下,环绕着无数的离愁别绪,但经年兀自冷冰冰。
  我想这也许是我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它,尽管我并不十分明白我静止的意义,但我想正要走过奈何桥的人也许也同样认真地欣赏阴湿里长出的彼岸花。
  作者有话说:
  一写彼岸花我就觉得自己杀马特起来;
  最新评论:
  -完——
 
——第七十章——
  ——风滚草——
  林季阳的生日在盛夏,这个季节和他很搭,我时常这么觉得,有时我甚至认为他就是炙烈的夏天本身。
  宿舍草绿色的窗帘不够厚实,我早上醒来,能明显感觉到室外灿烂的阳光。
  是个好天气啊,等这一天结束,我的男孩就二十了,说起来也是特别。
  我为了林季阳的生日礼物,去陶艺店里学做杯子,泥水撒着撒着便成了碗碟,指导的师傅几次欲言又止,大概是嫌我交的学费还不够我占用他的时间。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拒绝了他上手替我,“风险和收益并存的,老师”,我这样劝道,“不然投资太容易挣钱了。”
  泥坯变形,师傅伸手把它捏回原始状态。
  “错了就重来,还挺节约的。”我认为这相当环保。
  “要求不一样,你们要的是过程,粗糙一点没关系。我们接了订单,要的是漂亮的结果,做坏了的时候,常常扔了重来。”师傅对于失去我的夸奖毫不在意。
  我本想自己进行后续的工艺,但师傅严肃地拒绝了,说要按照来店顺序烧制,他也不能保证我的会在什么时候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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