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义瑶到了京城,便在驿馆住下,本来说好了一到京城稍事休息就可以见到大周皇帝,不想慕容世柏把姚义瑶安排好后就不见了踪影,而姚义瑶能说的汉语又有限,跟驿馆的人根本没法沟通。姚义瑶想要出门,不知何时起,驿馆外又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羽林军,说是来保护大理八王子的。姚义瑶在屋子里憋得都快长毛了,眼看秋风起了,玄凌仿佛才想起来一样,喊了已经熟习大理吐蕃两种语言的慕容世柏当翻译,宣了姚义瑶觐见。
姚义瑶到底心机深沉,被活生生从夏天磨到秋天,是个人都要快精神分裂了,但他觐见的礼数依然一丝不错,让玄凌心中颇为赞叹。
“姚八王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可歇息好了?”
慕容世柏把玄凌的话翻给姚义瑶听,姚义瑶一听,心里都快要呕死了,从夏天到秋天啊!这么长时间都恢复不过来劳资早就见了佛祖了!面上却依然毕恭毕敬,“多谢大周皇帝陛下关怀。”
玄凌便这么和姚义瑶随随便便扯了些有的没的,眼看玄凌一脸困意,姚义瑶有些急不可耐了,他跟慕容世柏饭桌上认识两年,也知道大周皇帝日理万机,错过了这次,下次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想得起自己,而自己也不可能在皇城里长住。如果这次不能一举拿下大周皇帝的承诺,难道自己以后要灰溜溜回大理么!
这么一想,姚义瑶扑通一声便跪下,
“姚八……姚八有事相求,万请大周皇帝成全!”
“哦?”玄凌一脸计划通的表情,遗憾的是伏在地上的姚义瑶看不到,“姚八王子有什么想要的,说来看看。”
“我希望成为下一任大理国君!”
玄凌以手支颐,脸上的笑若隐若现,
“是么?看不出来,姚八王子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这是大大的谎话,最初慕容世柏接触到姚义瑶,便有心扶植他,不过慕容世柏把在大理的情况都飞鸽传给玄凌之后,玄凌的答复却是扶植姚义宝。慕容世柏虽然不能理解,但还是相信了玄凌的决策。但是现在看玄凌这个样子,似乎又是属意姚义瑶了,慕容世柏自己看着也有点糊涂了,只好就照字面意思翻过去。
姚义瑶听了顿时面皮紫涨,他咬牙道:
“男子汉当志存高远,我也是大理王子,为何不能奋力一搏?”
“说得好。只是王子凭什么要朕相助于你呢?要知道你的大哥姚义琬占了个长字,你的三哥姚义宝占了个嫡字,朕扶植他们任何一方不都比扶植你姚八公子要省心得多么?何况,你和世柏相交时间也不短了,你不会不知道朕已经在姚义琬身上的已经费了多少财力精力。如今就凭你一句话,就要朕把之前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么?”
姚义瑶咬紧牙关,许久后方道:
“大哥三哥能够给皇帝陛下的,我一样能给皇帝陛下。可我姚八能够给的,他们两个人未必舍得。”
玄凌微微眯起眼睛,鱼儿上钩了,
“那姚八王子倒是说说,你能给朕些什么?”
“如果皇帝陛下扶立姚八为大理国王,大哥三哥人头落地之日起,大理国永远向大周称臣,愿每年缴纳岁币……”
“这些令兄早已向朕承诺,姚八王子能不能想些新鲜点儿的?”
玄凌不耐烦地打断姚义瑶,慕容世柏也赶紧翻译过去,又加了两句,“我们陛下想要的可不止这些,义瑶兄还是得下下狠心才是!”
姚义瑶顿时泄了气,“那……那陛下您想要姚八怎么办?”
“大理合并为我大周的一个郡,由朕册封你为大理郡王,世袭罔替。岁币就免了,每年只同各地郡县一般该进贡的进贡即可。地方赋税大理留七成,余下上缴。”
慕容世柏一一翻译过去,心道原来皇上在下这么一盘棋,怪不得皇上一直不允许自己暗杀姚义琬,原来就是为了这一步!
姚义瑶听了玄凌的条件,差点没当场炸毛,他霍地站了起来,“这!!皇帝陛下莫不是要灭我大理、灭我姚氏吗?!”
玄凌笑得更开心了,
“怎么会?朕虽然未曾去过大理,可也听世柏常说大理是块风光秀丽的好地方,朕怎么会舍得把战火烧到那里呢?只要没人逼朕的话。至于姚氏么,”
玄凌眼中的笑意淡了几分,
“姚氏与朕有什么相干?只要有人能够听话,朕不介意扶植姚氏之外的人。啊呀,听说大理王手下的宰相敖世清是个治世能臣,他们敖氏一族也人才辈出,不知道他对大理郡王的位子感不感兴趣。”
敖氏?我就知道他们心怀不轨!姚义瑶到底年轻,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敖氏么?皇帝陛下,您就不怕姚八修书一封,禀明父王,敖氏一族都人头不保么?”
“哈哈哈哈!姚八王子真是年轻可爱,让朕都心生怜惜了哈哈哈哈!敖氏人头不保又如何?只要朕愿意,随便扶立谁不行?修书一封?姚八王子,你以为你还能修书一封?”
说着玄凌拍了拍手,屏风后便有几个大理装束的人被侍卫押着出来,连慕容世柏都被吓了一跳。姚义瑶定睛一看便大惊失色,那些人竟是自己的随扈们。姚义瑶多年前早有争储之心,但他心知自己势单力薄,外家也早就把筹码都押在了大哥身上。他身边人也多半是外家和大理王明里暗里安插的亲信,也不敢完全信任。此次上京,他更是留了不少自己培植的亲信在大理,以便随时交通信息。
随扈们多半是忠于姚义琬的,有慕容世柏的翻译,在屏风后他们早就把玄凌和姚义瑶的对话听了个明明白白。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温和谦恭的八王子,竟是个觊觎王位,不惜谋划弑兄的主儿。虽然口不能言,不少随扈们都恶狠狠怒视着姚义瑶,还有几个人挣扎着想要上前踢姚义瑶,被侍卫按住。
“这些人都是你的随扈,既有你父王的人,也有你大哥的人。姚八王子,你说如果朕留下你,放他们回大理,不知道大理王会作何反应,而你的生母段妃又会如何……”
“不要!放过我娘!”
姚义瑶脸色瞬间惨白,跳起来朝玄凌扑了过去。玄凌冷笑着并无惧意,慕容世柏眼疾手快,横身挡在了玄凌身前,“陛下小心!”
姚义瑶还没往前迈出两步,就被大殿两侧的侍卫一拳打在胃上,按倒在地。玄凌起身走向姚义瑶,一面说:“朕一直很好奇,段妃为大理王诞下三子一女,虽说四王子和大公主都夭折,但好歹还有两位王子。姚大王子是长子,姚八王子更是老来子,为什么姚八王子出生后,大理王反而冷落了段妃呢?好在朕手下的人办事伶俐,很快就给朕查了出来。”
姚义瑶挨了一拳,疼得眼冒金星,口中犹在□□,
“不……不要说……不要说……”
“原来四王子夭折之后,段妃去佛寺为亡儿祈福,不想偶遇了已经出家的前大理平南公、大理王的堂兄姚义游。段妃回宫之后便一直对平南公念念不忘,多年之后平南公病故,段妃却在这个时候有了个半个多月的身孕。更为凑巧的是,这孩子生下来之后,襁褓之中细细看去,竟然和平南公年幼时几乎一模一样。段妃思念成疾,她一直以为腹中之子是平南公转世,时间一长,神智就有些不清了。大理王心知段妃未必就红杏出墙,可更知道这小小婴儿便是段妃移情别恋的活证据,冷落段妃也是自然而然的了。连段妃的亲生子姚义琬都起了疑心,甚至曾经提剑入宫,要杀了段妃为父亲清理门户,所幸为宫人阻拦,并未铸成大错。”
“不!不要说了!我是父王亲生!我不是野种!不是!”
姚义瑶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厉声喊道。
玄凌微笑着蹲下,伸手扯住了姚义瑶的衣领,语调仿佛哄孩子一样的温柔,“朕知道你是大理王亲生,就算大理王不信,朕也信。其实仔细一想便知道了,平南公去世前一个月都在昏迷之中,段妃的孩子说什么也都不会是他的。至于姚八王子为什么长得与平南公面容相似,平南公是就是姚八王子的叔父,面容相似本就是理所应当。可见谣言不实,根本就是大理王的正妃一派为了诬陷段妃,故意捏造的嘛。”
“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姚义瑶眼中放光一般拼命点头,又听玄凌和颜道:
“只可惜你们大理人不相信呀。姚八王子,你说一旦大理成为大周的一部分,别说史书了,有什么是朕说了不算数的呢?这事儿王子你可得想想清楚。”
说罢玄凌起身回到御座上,
“朕乏了,送姚八王子回驿馆吧。”
玄凌的声音慵懒中透着威严,仿佛刚才的温和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第39章
姚义瑶回到驿馆休养了半个多月后,再次求见玄凌,这次玄凌倒是爽快接见了他。
“姚八王子气色不错,看来已经休养好了。”
“是。”姚义瑶长揖到地,“多谢陛下关怀。先前陛下的条件,姚八愿全盘接受,唯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求陛下成全。”
“但说无妨。”
“事成之后,请陛下废黜现在的大理王后英氏,册封姚八母亲为王妃。”
玄凌皱了皱眉,“废黜就算了,但朕向你承诺,必定册封你母亲为王妃。”
“多谢陛下成全。”
“姚八王子先别忙着谢,口说无凭,还请姚八王子立个誓言。”
姚义瑶眼角一抽,还是说:“这个好办。姚义瑶对佛祖起誓,誓死效忠大周皇帝,如有半点相负……”
玄凌冷冷打断,“请姚八王子用自己和段妃起誓。”
“你!”
“不愿也罢。”
姚义瑶痛苦地闭上双眼,许久之后他睁开眼,转身面向南面跪下道:“佛祖在上,弟子姚义瑶在此立下誓言,愿誓死效忠大周皇帝,如有半点相负,弟子和母亲段氏死无葬尸之地,永堕阿鼻地狱,不得轮回!”
一旁随侍的慕容世柏忙把姚义瑶的誓言原样翻译给玄凌,玄凌点了点头,“很好,姚八王子的诚意,朕看到了。朕也不会负你,一定保你姚氏世代统治大理。”
姚义瑶苦笑了一声,“姚八不求别的,此去大理一定为陛下竭尽全力。只是万一姚八功败垂成,自身难保之时,还请陛下保全我母亲性命。”
玄凌缓缓起身,“姚八王子大可对大周多点信心,朕对忠心于朕的人从来毫不吝啬,自然会力保你马到功成。”
十日之后,姚义瑶返回大理,他身边的随扈有不少被玄凌以学习大周礼仪制度为名留在京师,但姚义瑶知道,这些人都被玄凌囚禁在天牢,以防自己反水。抬头看了看京师秋日的天空,那般高远,姚义瑶苦笑了一声,自己只怕早就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吧。
玄凌和慕容世柏站在城楼上望着姚义瑶远去,玄凌道:
“对吐蕃的战事你不便出面为主帅,朕另有安排。对大理,虽然朕希望能够兵不血刃,但还是得做好战事的准备,这个,世柏你可推不过去了。”
慕容世柏拱手道:“单凭皇上才差遣,只是世柏还有一事相求。”
说着慕容世柏便跪下,“请陛下一定成全。”
玄凌眉头一皱,讨封?讨官?还是为了世兰?一股阴寒之意猛地涌上心头,玄凌还是和颜悦色道:“说吧。”
“西南战事,若是臣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自然是身为武将的荣耀。可若是臣有幸能从战场上回来,臣不敢邀功求赏,只求皇上允了臣解甲归田。”
就怕你打完仗仗着军功不放兵权呢!本来还打算到时候通过你妹子施施压力,没想到你这么有眼力见儿!玄凌心里几乎要笑出来,面上犹自诧异道:“世柏,你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急着解甲归田是为那般?”
慕容世柏抬起头苦笑道:“臣自幼随家父在军中长大,谈不上杀人如麻,但这双手也不是没有沾过血的。只是在来往于吐蕃和大理这两年来,臣在战场以外的地方犯下了太多杀孽,那时候解药发得再及时,也有不少吐蕃的老百姓失了性命……臣不后悔,大周与吐蕃一战是早晚的事儿,与其姑息养奸,不如先发制人,不光为了收复失地,更是为了保边境大周百姓平安。只是臣……那些枉死的吐蕃百姓,他们是无辜的……臣背负着的罪孽,生生世世都还不清了。”
玄凌看着慕容世柏有些出神,他突然想起前世甄嬛初次失子,脱簪待罪的慕容世兰哭着说自己也是失过孩子的人,怎么会如此狠心……慕容家的人,也许心中多少还有一丝善念尚存吧。玄凌揉揉眼睛,心中浮起一丝怅然,“准奏。”
慕容世柏叩下头去,“谢主隆恩!”
君臣两人又会到仪元殿,秘密商讨了一会儿,直到暮色渐沉,慕容世柏才告退。
出殿门的时候,慕容世柏听到身后传来玄凌的声音,
“世柏,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是为了更宏大的理想才做了那些事。至于那些罪孽,有朕和你一同背负!!”
秋风把慕容世柏长袍的下摆扬起,他回头朝着玄凌长揖到底,并没有说什么。
不过玄凌到底也是个敬鬼神的,说了那话并不代表他毫无畏惧。接下来的日子里,玄凌没少往通明殿跑,多次虔心祈祷,恳求上苍不要迁怒自己的妻儿,把那些罪孽的业报只降给自己一人承受。
话分两头,前头说到浣碧被送到温家,成为温步秀和萧氏的义女,至今也有两年了。萧氏膝下只有温实初一个儿子,多年来的梦想就是有个女儿,如今有了浣碧,正可以说是美梦成真。为了不让浣碧伤心,萧氏和温步秀商量之后,便对浣碧撒谎说云氏过身之后,何绵绵心中愧疚,不愿和甄远道有所纠缠,已经回了摆夷嫁给了当地一个普通百姓为填房。浣碧虽舍不得生母,可也知道唯有自己在京里过的好好的,生母才能了无牵挂地投入新的生活——不管怎么说,当填房可比跟着甄远道偷偷摸摸强多了,纵然是平头百姓日子紧巴点儿,死了也有个正经牌位。浣碧哭过几次之后,便不再想了,只一心把温步秀两口子当亲生爹妈侍奉。萧氏也请了人来教她针线、管家还有礼仪,一如旁人家的姑娘一样。
温实初一直爱慕甄嬛,如今多了浣碧这个长得跟甄嬛有几分相似的妹妹,自然也是真心爱护于她。听父母说了浣碧的可怜身世之后,温实初更是对浣碧报以同情,同时心中也对出主意卖掉亲妹妹的甄嬛有了一丝失望。温实初知道浣碧不识字,便利用休沐时间,亲自教授浣碧诗书和药理。反正甄嬛也瞧不上自己,不知不觉间,温实初已经把对甄嬛的热情都转移到了浣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