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顺手操起墙边一根扫帚,也不嫌脏,照个两个儿子的大腿就招呼,“混账!你们这两个孽畜,是诚心不让我和老爷舒坦是不是!青天白日的兄弟俩这么干起架来了,出息了你们倒是!打啊,怎么停下来了!往死里打!先打死我和老爷,然后你们俩互相再往死里打!就都清净了!”
两兄弟心知母亲是真的动了怒,都乖乖站好挨黄氏的扫帚,也不敢喊疼。追出来的郝熙芙和得了消息赶来的丛娟冰也深知婆婆的战斗力,被她招架几下估计怎么也得躺个十天半月。妯娌俩对看一眼,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年公公大人给那两兄弟说亲,都选择了文人之女的她们俩。
慕容炯也是心里有气,之前慕容世柏过来报备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个从天而降的好机会。不想老大是行事莽撞,老二是沉不住气,好在自家内院整治得也算严谨,不然传出去又是个行为不检,都察院那群酸儒又要聒噪了。
慕容炯等黄氏把两个儿子又都胖揍了一顿,这才拈了拈胡子,上前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仔细手疼。”
黄氏立马丢下扫帚,转身抚上了慕容炯的膀子,
“多谢老爷关怀。”
明明是个四十过半的妇人,但她平时保养得也好,此刻面上竟然泛出一丝少女的娇羞和妩媚。丛娟冰和郝熙芙又忍不住对看了一眼,两人都决定下次一定要从婆婆口中把她平时保养得秘诀套出来。
慕容炯伸手扶着妻子,转身对两个儿子冷冷道:
“还杵着干什么,都给我跪祠堂去!”
慕容世柏一听就急了,他明儿就得动身了,耽误了差事怎么了得?他想说点什么,被慕容炯恶狠狠瞪了回去,只好乖乖跟着哥哥去跪祠堂。
到了夜里,黄氏还是心疼儿子,让人送了饭菜过来。慕容世松早就跪饿了,端起饭碗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慕容世柏惦记着天亮之后自己还得动身,不免有些食不甘味,一个不留神碗里的卤兔肉就被慕容世松抢了一块,慕容世柏一下子就炸毛了,“大哥你又抢我的!”
“哼,我见你半天不吃,怕剩下来糟蹋了!”
“大哥你总这样,从小到大你都抢我的!”
“我不是也把羊肉都让给你了么!”
“羊肉那么腥膻,要不是大哥吃不来你才不给我的!”
明明是幼稚到不行的话题,兄弟俩这么一吵,又剑拔弩张了起来。眼看着就又要动手了,突然慕容世松白眼一翻人一软就往后倒去。慕容世柏大惊失色,赶紧伸手扯住大哥不让他撞到头,正纳闷着,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正是慕容炯,他走近慕容世松瞄了两眼,淡淡道:
“这小子,块头也忒大了,都放了三个人的量,这么久才见效。”
慕容世柏目瞪口呆,
“爹下的药?”
“唔,不然他盯着你难道要把那差事跟他和盘托出?”
慕容世柏忙跪下对着父亲磕了个头,
“儿子多谢父亲大人成全!”
慕容炯蹲下身子,对慕容世柏说,
“我这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咱们一家!兰儿能不能再诞下皇子还是未知之数,单凭咱们一家的力量想要有所图谋根本是飞蛾扑火自寻灭亡。这点儿道理,你大哥不懂,你爹还是能想明白的。”
他慢慢起身,“只是你小子可得记清楚了,任何人都比不上慕容一族延续下去的千秋大计,你可给我小心着点儿,别犯了糊涂在外头干出什么蠢事儿来。”
慕容世柏又重重磕下头去,
“儿子谨遵父亲大人教诲!”
慕容炯行至门口,望了望天边那弯残月,
“趁着夜色还未尽,赶紧动身吧,你大哥那里我会解释。”
慕容世松醒来之后,慕容世柏早就在路上了,慕容炯随便找了个理由混了过去。慕容世松自己也因为脸上挂了彩,羞于见人,只好称了病,着实在家里窝了一段日子。
慕容世柏人是出了京城,可明面儿上是告了病,玄凌也为予泽另选了新的骑射教习。此后便有不少流言蜚语说是被甄远道那一纸劾书给逼的,慕容将军年轻气盛的,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谁不会犯点儿错呢?何况那日慕容将军分明是在留欢阁的大厅给喝醉的,人家根本没有嫖!反倒是某些人怎么早不遇晚不遇,偏偏就那个时候碰上了慕容将军呢?
这样的流言越传越广,最后完全走了型儿。甄远道祖上八辈子的隐私都被翻了出来,什么甄远道之妻云氏时常夸口说自己长得像已经过世了的皇后娘娘的姐姐朱大小姐啦,什么甄远道那个当了咏熙郡王的姑姑也是个目下无尘的主儿啦,搞得甄远道不胜其烦,深恨那日不该闲得没事干去弹劾慕容世柏。
甄远道倒是也往慕容府去了几回,想要赔个罪道个歉让这个事情赶紧平息下去。可每次去遇到的都不是慕容二爷,而是那个凶悍的慕容大爷。慕容世松现在虽然心里对弟弟还是有点儿疙瘩,可一旦对外,他是相当护短,差点没当场把甄远道变成沙包练,甄远道这也再不敢去了。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慕容世柏这边的事儿还没完,突然有人顺着里头的那点儿蛛丝马迹,把甄远道和何绵绵的事儿给捅了出来。
甄远道顿时慌了手脚,官场上养外室的人不少,但拿到正经台面上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事儿,更要命的是何绵绵犯官之女的身份。甄远道刚刚从正四品位上栽了跟头跌到正六品主事上,实在不敢在这种时候再犯事儿。思来想去,甄远道还是觉得,如今只有先把何绵绵送走了,至于以后……以后事以后再说!打定了主意,甄远道便急匆匆敢去了何绵绵的所在。
何绵绵一直被安置在京外的庄子上,她和甄远道所生的女儿浣碧则早就被甄远道接回了甄府,只是何绵绵一直以为女儿在甄府顶着义女的名号,而不是事实上的,身为奴婢服侍她的亲姐姐。何绵绵生完女儿之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大好,甄远道对她也大不如前。如今甄远道突然到访,何绵绵心里怎么能不欢喜,她迎了出去,见到甄远道,握住了他的手,“远道你来了。”
甄远道含糊地“嗯”了一声,顺势抽走了自己的手。何绵绵心下一颤,眼圈儿也红了,“可是绵绵做错了什么吗?远道你这样不喜欢。”
甄远道心烦意乱地坐下,
“不是你做错了,是我做错了!我不小心得罪了人,现在那些人要拿你的身份做文章,你说我能喜欢得起来么!”
何绵绵大惊失色,“这……这可怎么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你们一个个都知道问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时我就不该和你……唉!”
甄远道说不下去,气得一甩袖子,用力过猛,桌上的茶碗被带到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何绵绵眼泪簌簌滴下来,“远道,是我拖累了你,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可你也知道,口诛笔伐四个字是多么可怕,先头我在都察院天天弹劾别人,如今风水轮流转,我也有被人弹劾的一天!唉,不说了,为今之计,只有你先出京回摆夷躲一躲,待风头过去,我再去摆夷把你接回来。我来前都安排好了,明儿”
何绵绵看着甄远道,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真是陌生,真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么?要躲随便哪里不行,非要远远去了摆夷才算躲么?何况,去了摆夷,他真的会再接自己回来么?怪只怪自己是犯官之女,配他不上。
何绵绵拭了泪,强颜欢笑道:“好,我都听你的,只是咱们的女儿,你切记要照顾好她。”
“知道了,你放心吧。辛萝对她很好,她一直都和嬛儿同吃同住的。”
只不过是以奴婢的身份罢了,甄远道看着何绵绵的目光很是深情,让人根本想不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第36章
第二天一早,甄远道便带了心腹下人甄春亲自去庄子上送何绵绵出京,谁知小丫鬟说何绵绵昨儿早早就歇下了,至今高卧未起。甄远道便去瞧卧房的门,“绵绵?绵绵?是我,该动身了。”
迟迟不见回应,甄远道心道该不是她又不想出京了吧,心下火气,便一脚用力踹开了房门。只见何绵绵穿戴整齐躺在床上,搭在床沿的左手手腕已经被深深割开,满床满地都是她的血。因为时间长了,那血已经由猩红色变成了接近于黑色的深褐色。门口的小丫鬟早就尖叫了一声昏倒在地。
甄远道虽然这么些年对何绵绵有些厌弃,可也没有到想要她死的地步,他急忙上前掏出手帕想要为何绵绵包扎手腕,才发现何绵绵的手臂冷得像块冰一样。甄远道有些头晕腿软,他一屁股坐在床沿,眼泪淌在何绵绵的血上。
话说流言蜚语实在传得太广,一来二去的,甄远道的妻子云辛萝也知道了这事。甄远道前脚离了府,云辛萝后脚就带着人跑到甄嬛房里,把浣碧揪了出来往院子里一丢,就是一顿鞭子狂风暴雨一般甩了下来。眼看浣碧已经是奄奄一息了,甄嬛忙屏退众人,然后跪下来求母亲,“娘,娘!女儿不知道您为何动怒,可不管浣碧犯了什么错,她也是我的异母妹妹,您看在女儿面上,饶过她的性命吧!”
这话一出,云氏和地上的浣碧都愣住了。浣碧吃惊是一来因为她根本没想到无父无母的自己竟然是老爷的孩子,而来更她没有想到甄嬛居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且她明明知道自己是她的异母妹妹还把自己当奴婢使唤,一时气急几乎要厥过去。只浣碧素来心性坚韧,硬是咬牙撑着。云氏吃惊则是她没有想到连女儿都知道丈夫养了外室,生了私生女,唯独自己一个人不知道。云氏气极,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声音喑哑,“嬛儿,你早就知道这事儿了?”
甄嬛低下了头,不敢说什么,算是默认了。云氏见状跳起来就赏了甄嬛一个耳光,“你早就知道这事,还帮着你爹瞒着你娘!你是不是人啊!我云辛萝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女儿来!如今京里传得满城风雨,全世界人都知道了,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我怎么这么蠢啊!”
甄嬛膝行上前,扯住云氏的裙角,
“娘息怒啊,女儿自知此事不妥,可爹对娘也是真心的啊!娘要责罚女儿,女儿都认了。只是女儿求娘先忍一时之怒,如今外头关于爹的流言蜚语还不少吗?这个节骨眼儿上咱们家要是出了人命,不知道还得多少盆脏水泼到爹身上。您不喜欢浣碧,叫了人牙子来领了便是,只求留她一条性命吧!女儿这么说并不是为了浣碧,而是为了咱们玉姚和玉娆啊!”
这话一出,浣碧躺在地上几乎要咬碎银牙,她比甄嬛小一岁,今年不过十一岁,也算有几分姿色,人牙子领了还能卖到哪里去?小姐啊小姐,就算我和你并非一母所出,也流着一半一样的血啊!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妹妹么!
云氏听了甄嬛的话倒是气消了三分,
“你说的有理,趁着这会儿老爷不在正好处理了这个小野种!”
说着云氏便着人去叫了人牙子来,那牙婆细细瞧了浣碧一遍,见她满脸血污下仍然露出三分秀丽来,不免心下暗暗可惜。若是平常,这样姿色的丫头,好好调理调理,卖到留欢阁都不成问题。可如今,她被打成这样,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了。牙婆面露难色,“不是老婆子不愿为太太办事儿,只是您瞧这丫头被打成这样,老婆子怎么敢接手啊,您说这要是抬了回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身满身是嘴都说不清了啊。”
云氏一拍桌子便要发怒,被屏风后的甄嬛出来阻止,甄嬛对那牙婆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从来只有买人的,哪有卖人的?叫了你来,自然是有一番缘由,我也不瞒你了。实在是这孩子手脚笨,砸了我母亲一只翠玉镯子,母亲才责罚至此的。如今实在不愿见她再在眼前,才要卖了她的。只要你能带了她走,眼不见心为净,身价银不是问题。”
牙婆一听,又舍不得这笔买卖,口中犹道:
“可这丫头身上的伤,还得请了郎中来医治……”
“给你二两银子,你带她走,干不干?”
云氏冷冷打断了牙婆,牙婆犹自罗嗦,云氏有点不悦,
“十两,不愿意我就找别家来。”
那牙婆忙念了声佛应了下来,有问浣碧有无卖身契,甄嬛随口道:“年深日久的早不知道哪里去了,如今现写一张便是。”
不一会儿,浣碧的卖身契便写好了,甄嬛亲自拿了走到浣碧面前,语气温和仿佛是让她吃点心一般,“来,浣碧,听话,在这儿摁个手印。”
浣碧呆呆看着她,突然疯了一样一把夺了卖身契撕了个粉碎,“小姐,你好狠的心!你明知我的身世,这么些年把我当奴婢使唤也就罢了,如今你竟然出主意要卖了我!你不会不知道我会被卖到哪里去吧!你怎么能干出这么狠毒的事情来!”
甄嬛收起笑容,慢慢直起身子,冷冷道:
“你在说什么,本小姐怎么听不懂?你本就是甄家的奴婢,打坏夫人的东西,卖了是你应得的!我狠毒?”甄嬛冷笑一声,突然妩媚一笑,“可我救了你的性命啊,你最好记着点儿!”
甄嬛扭头对牙婆道:“再写一张。”
卖身契很快就写好了,浣碧仍然是挣扎着不肯摁手印,被甄嬛喊了力大的仆妇来抓过她的手就蘸了她身上的血强摁了手印。牙婆在一旁看着,心道这个甄家小姐,长那么一张柔柔弱弱的漂亮脸蛋儿,倒是个能狠得下心来的,将来娶了她的少爷公子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至于这个小丫头么,脾性倒是挺烈的嘛。哼,对付这种人,饿上两顿就乖乖的了。
不管浣碧再怎么挣扎,终究是被牙婆拖走了。而甄远道处理了何绵绵的尸体之后,回到家里才发现浣碧被卖掉的事,若是过去,甄远道大概也就差人把浣碧接回来便是。可他今天刚刚看了何绵绵那么惨烈的死状,心中正对何绵绵母女愧疚不已,一听说浣碧被卖掉,气得甄远道一耳光便甩到了云氏脸上,“你这个贱妇!如此心狠手辣,我算认清你了!左右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了,待此事完了我便休了你!”
说着甄远道便冲出府去,府里买人无非就是从那么几个人牙子跟前买,他找了两个时辰方找到了浣碧。一见那个牙婆,甄远道便抓住她的肩膀摇晃不已,“你今天有没有到甄府买了个十一岁的丫头来?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牙婆觉得自己都快被晃散架了,忙叫道:
“有有有!老爷息怒息怒,那姑娘还在屋里炕上躺着!”
甄远道冲了进去,就看到躺着炕上浑身是伤正在发烧的浣碧,口中犹在呓语,“娘!娘!你救我!救我啊!不要卖我!不要卖我!”
甄远道一听浣碧喊娘,心里酸楚不已,脱下身上的披风,把浣碧一裹,抱起来就往外头走。看到那牙婆还在门口,甄远道黑着脸问:“这孩子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敢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