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婆慌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老婆子到贵府上见到她的时候她就这样了,您家的大小姐说是这孩子打碎了个镯子然后府上夫人让打的。”
甄远道痛苦闭眼,辛萝她怎么能这么狠毒!今天要不是自己赶来几时,说不定浣碧这会儿已经在地下见到她苦命的母亲了!甄远道定定神,厉声问道:“卖身契呢?”
那牙婆忙从怀里贴身取出张纸来递给甄远道,心里还有点肉疼那十两银子。甄远道接过随便瞄了一眼,看见有个十两便一把团了,送到炕头的油灯上点了,自己又顺手从荷包里抓了两个小金锞子,约莫有二两有余,丢给了牙婆,“这孩子从来没有被卖过,更没有什么卖身契,你也从来没有见过她,知道么!”
那牙婆连忙捧着金锞子千恩万谢地赌咒发誓,说保证不会泄露一个字。
甄远道抱着浣碧不便骑马,便让那牙婆的套了车送他回甄府,谁知路上浣碧醒来听说又要回甄府,吓得哭闹不已说不要再见云氏和甄嬛。甄远道无法,又想着要赶快给浣碧医治,索性去了老友温步秀府上。
温步秀便是温实初之父,他原先也是太医院的太医,虽然医术精湛,却不受重用,一直是正八品御医。只是隆庆帝一朝,他不慎卷入玉厄夫人和舒贵妃的争斗中,惹了祸事上身,还在狱中走了一遭,差点就交代在狱中了。还是包括甄远道在内的几个朋友多方营救,他才保住一条性命,被革职撵回了家。后来玄凌登基,在太后朱成璧的授意下为温步秀平了反,又赠他正六品院判,可惜温步秀在狱中被折磨坏了身子,实在不能再回宫履职。如今温实初也进了太医院,也算是子承父业了。甄远道这么大半夜地不请自来,纵然是交好如温步秀,也没法不觉得奇怪。更让温步秀诧异的是,甄远道竟然怀抱这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前来,温步秀忙把他迎进屋内。
进了屋,不等温步秀开口,甄远道便放下浣碧,长揖到底,“温兄,远道有事相求啊!”
温步秀忙伸手扶住,
“甄兄这是做什么?咱们的交情,哪里用得上求字,有什么能可供差遣的,您只管开口便是了。”
“温兄,求求你救救这个孩子吧,她……她是我的女儿啊!”
温步秀皱紧了眉头,但人命关天,他也来不及多问,忙给浣碧号了脉,开了方子让下人去煎药。又让人请了妻子萧氏过来,简单说明之后,萧氏忙带了浣碧下去让丫鬟给她上药。
甄远道也不想回府面对云氏,索性在温府多住几日,想等浣碧痊愈了再回府。期间,甄远道也把何绵绵浣碧母女的事儿和盘托出,只略过了何绵绵罪臣之女的身份不提。而萧氏这里,她五六年前曾经小产过一个女儿。浣碧也长得清丽,人也机灵,时间久了萧氏便有点舍不得浣碧了。她平时也看不上云氏虚伪的为人,见云氏把浣碧打成这样,心中更添几分鄙夷。又担心浣碧痊愈后回甄府再被云氏折磨,便提出了收浣碧为义女的想法。
甄远道正为浣碧将来的去处发愁,萧氏这么一说,恰如困了便有人递枕头来,他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37章
话说甄远道在温府上住了半月有余,因为赌气一直没有传消息回家,白天倒也照常去礼部露个面,只是坚决不肯回家。温步秀和萧氏催他回家说一声,也被他混了过去。如今浣碧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甄远道想着也该是时候回家了,便跟温步秀和萧氏托付好浣碧,回了甄府。
甄府的人半个多月没见甄远道,甄珩又在军中,一时回不来。家里没个男主人,下人们早就人心惶惶,如今见老爷回来,知道下个月的月钱有了着落,个个有了主心骨,简直恨不得放挂鞭炮庆祝一下。
“老爷回来啦!!老爷回来啦!!”
不一会儿甄府上下都能听见这句话。
甄远道来前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自己会出一笔钱给温家,作为浣碧的抚养之用。将来她出嫁,自己也会出一份嫁妆,此外,浣碧就算是温家的女儿好了,自己也会尽可能不去见她,这样辛萝大概能够消气了吧。
这样想着,甄远道突然听见一声尖利喊叫,
“夫人!!夫人!!!”
甄远道一听到这声音便慌了,慌忙跑到云辛萝的房间,只见她侧身伏在妆台上,胸口插着一把剪刀,身上的浅紫色衣衫已经被鲜血染红。
甄远道惊叫了一声便扑了过去,抱住了云氏,
“辛萝!辛萝!你这是干什么!”
云辛萝疼得脸都扭曲了,仍然拼命挤出一丝讽刺的笑容来,“你……你还知道回来……我……我以为你跟那个贱人私奔了……”
甄远道顾不上跟妻子分辩,扭头怒喝跌坐在门边已经吓傻了的丫鬟,“你还愣在哪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说着甄远道又想起了什么,又喊道:
“去温府!请温家老爷来!”
那个丫鬟哭着连滚带爬就跑走了,甄远道看着云氏的血,眼泪便淌了下来,“你这又是何苦啊!”
云氏额上全是冷汗,犹在冷笑,
“我为了什么?呵,我要你……知道,我……我到死都是……甄夫人……我的牌位……进祠堂……你……你休想休我!”
说完这句话,云氏仿佛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眼一闭头一歪,便断了气。
听见异动的甄嬛跑了进来,却只见到母亲气绝身亡后的尸体,扑上来便大哭,一面用力捶打着泪流满面的甄远道,“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你为了跟何姨娘那个犯官之女在一起,不惜把娘逼死么!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甄远道伤心欲绝,任女儿捶打着,并不言语。
甄府很快开始发丧,满府缟素。甄远道半个月里失去两个心爱的女人,整个人都憔悴不已。他向礼部报了居丧,甄珩也从军中赶回京里。只可惜流言蜚语并没有因为他家有丧事而消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什么甄远道宠妾灭妻,为了外室逼杀妻子之类的说法传得是人尽皆知。
玄凌才没有因为这个就可怜甄远道,直接吩咐补了甄远道主事的缺儿。在甄云氏下葬后没过几天,又下旨意以甄远道行为不检为由,待他为妻子服丧一年期满之后,降为礼部司务厅司务。
礼部司务厅司务定员两人,品秩从九品,是京官品级里最低的一等。甄远道接旨之后,便知自己已经被打落尘埃,此生都难以翻身了。好在自己原有一些田庄铺子,他姑姑原是咏熙郡王侧妃,曾经给家里的赏赐也还有不少,总算还能维持家里的排场。只是甄远道原先和温家交好,但心里总存着点儿瞧不起温步秀正六品都是赠官的意思,结果现在自己,连个山沟沟里的小主簿都不如了。甄远道长叹一声,让人收拾了浣碧的衣物,并一笔现银打包送到了温府。甄远道看了看身着素服的甄嬛,心里起了新的算计。
却说转眼又到八月里,今年又是选秀之年,但朱宜修以母丧守孝为由,没有和玄凌一起出席选秀,便由端妃暂代。今年的秀女们水平着实一般,玄凌自己也懒得费心思,撂了不少牌子。最后虽然也留了几个秀女的牌子,却都指给了宗室近支,还选了两名女书史,一名女贤人,玄凌自己的后宫是一个人都没进。
选秀过后,玄凌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高兴地当晚就翻了慕容世兰的牌子,次日更赏了不少珍宝给翠微宫。后宫顿时又议论纷纷,都说皇上是偏爱翠微宫的慕容婕妤,今年宫里才不进人的。慕容世兰自己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这样的话谁不爱听呢,人前被说到脸上还是遮不住的欢喜之色,这样以来,流言倒是比先头更盛了。
玄凌知道之后,只是笑笑,并没有当真。
九月,新任的女官们入了宫,统一住在了先前玄凌特旨修建的敬德院。三年前进宫的陈梦霖已经由女贤人升为女尚书,她的三年之期很快就要到了,父母已经为她提前说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只待明春出宫后就可以成婚。朱宜修的一年之期也满了,六宫事务又回到了她的手中。陈梦霖引着新晋的女官们前来拜见她之后,朱宜修也忍不住留了陈梦霖一人问了两句她的终身大事,陈梦霖说了两句就羞得满脸通红,朱宜修也笑着放过她,不再追问。
到了冬天,玄济的侧室贺氏又有了身孕,明面儿上玄凌并没有圈禁玄济,但是对于他的动向是严密看守的。玄济自己也知道先前是王爷的时候得罪的人多,如今出了门只怕寻仇的人排队都能排到城外去,反而还是窝在宅子里安全——他现在是有女儿的人了,不比以前那样不在意性命安危了。贺氏的身孕,宗人令玄潼也立即亲自进宫报告给玄凌。玄凌听说后,心想这个孩子该是前世的汝南王世子予泊了吧,面上却只是对玄潼笑了笑,“二哥真是,以前当王爷的时候愣是没有一个孩子来,如今没了爵位倒是开始有了子孙缘了。”
玄潼也笑了,想起什么又道:
“皇上,臣前儿去探望玄济的时候,听他说他想把贺氏扶正。左右原先他的正室甘氏已经和离了,他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打发走了,如今只剩下一个贺氏相伴。您看……”
玄凌淡淡一笑,“他倒是痴情。”
抬眼对上玄潼略带期待的眼光,玄凌又笑了,眼睛里却满是寒意,“广陵郡王很希望朕成全玄济?”
玄潼立马跪下磕了个头,“臣不敢妄度圣意,一切皆仰仗皇上乾纲独断。”
“三哥起来吧,咱们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多礼数,朕不过白问一句罢了。你跟玄济自幼一起在马上厮混嬉闹的日子不少,如今他落魄了你关心也不是什么怪事儿。依朕看,那个贺氏倒也是个忠贞的,赏她这个恩典也不是不行。只是朕不想玄济还糊涂地以为他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玄凌的语气轻描淡写,让玄潼更是糊涂,又不敢开口询问,只听玄凌顿了许久方道:“也罢,贺氏也算养育了恭宁族姬,待恭宁族姬三岁之后,送到宫里来交给太后抚养吧。那个时候,朕可以考虑贺氏扶正的事儿。”
玄潼知道玄凌这是还对玄济有戒备之心,可是这样已经很难得了,总比一口拒绝好得多,他躬下身子,“臣遵旨。”
年末,除了玄凌把李庭芳和慕容世兰的位分都提为贵嫔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大事,乾元九年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乾元十年春天,陈梦霖为官三年期满离宫,玄凌赠她正四品县君之位。敬德院的女官和陈梦霖身边的四个侍女都闹腾着要送她一送,便凑了份子准备置办几桌酒菜来。
消息传到了朱宜修耳朵里,她心中感念陈梦霖对孩子们的悉心,又怕自己去了会让女官们拘谨不自在,便令剪秋封了一百两银子送去敬德院,说是自己凑的份子。剪秋绘春绣夏染冬四个人也很给面子的一人添了十两,一宫一百四十两送了过去。
端妃等有子女的嫔妃听说了也都各自有所相送,只有慕容世兰让颂芝亲送了一小盒金锭子来。在场的女官们都被华贵嫔的财大气粗给吓到了。陈梦霖跟慕容世兰有过接触,知道她素来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换做别人这么干,陈梦霖估计会当场发怒。可是对方是那个华贵嫔,这么做倒是毫不奇怪,她只是笑笑对颂芝说:“请姐姐回去替小女子多谢贵嫔娘娘美意。”
待颂芝离开,陈梦霖笑着转身对屋里的几个姑娘道:
“本官一向可是很公平的,算你们几个走运,见者有份。”
于是夜里大家都欢欢喜喜闹腾了一场,陈梦霖少不得被小姑娘们嘲笑了个够,又被狠狠灌了几盅酒,大家才各自散了。
第二日,陈梦霖正式离宫。玄凌和朱宜修、各宫主位都有所相赠,有几个低位嫔妃还亲自来送,陈梦霖也一一答礼不提。
出了宫门,只见哥哥陈梦升早就候在宫门外了,他身后一辆装饰清雅的马车,庆惠王姬的贴身侍女侍立车边,陈梦霖知道嫂子也过来接自己了,心下喜欢,小鸟一般雀跃地跑了过去。
“哥哥!”
陈梦升扑哧一笑,
“刚想恭喜你荣封县君,你这么一跑,哥哥脑子里想的好话儿全没了。你嫂子也来接你了,快上车吧,今儿先回你嫂子的宅子里歇歇。明儿咱们一家人在京里逛逛、置办置办土产,大后儿咱们就动身回家!”
“嗯!”陈梦霖兴奋地答道,她来京里三年了,自己都没有在京里逛过,如今走前再逛一逛倒是不错。
临上马车的瞬间,陈梦霖忍不住回头望了望紫奥城高大的城楼,却在城楼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梦霖心里一慌,忙揉了揉眼睛再看,却是自己看花了眼。
“也对,她怎么可能站在城楼上呢。”
陈梦霖不再多想,自己的人生,不会再和那个人有什么交集了。
第38章
一年很快又过去了,转眼竟已经是乾元十一年了。这一年来,除了朱宜修稳坐后位之外,华贵嫔慕容世兰可以说是后宫圣宠最优渥的嫔妃,连端妃都让她三分。慕容世松倒是时不时有点歪主意,可差不多每次都被慕容炯和黄氏联手暴力镇压,只要慕容炯一声令下,黄氏就会上去给大儿子来个春光灿烂、江山如此多娇。
慕容世柏一去两年多,到了夏天才回来。不过他并没有只身回来,随同的还有一位贵客,正是如今大理国王的幼子姚义瑶。而姚义瑶之所以会离开大理上京,跟慕容世柏这两年来的秘密差事有关。
两年前,慕容世柏明面儿上告病,暗地里却奉了玄凌的密旨,带了二百余人前往大理、吐蕃交界处,自称是大周的商人前来做买卖的。慕容世柏先是在居民的饮用水里下药,又装神弄鬼搞了几样神迹,宣称自己开了天眼,能够济世救人,再把解药大量无偿分发。一来二去的,不少吐蕃的老百姓都发自肺腑地觉得慕容世柏一行人简直就是天神下凡。慕容世柏趁机再给居民们普及汉语,向他们赠送丝绸茶叶瓷器,用中原安逸舒适的生活诱惑他们。很快,不少青壮年在慕容世柏的鼓吹之下,纷纷离开家乡到中原打工。
与此同时,玄凌又从国库中拨了不少款项用于修桥建路,正好吸收了这批廉价的外来劳动力。虽然半数以上的人在平地上呆久了还是难受得慌,打完工就恋恋不舍地回了乡,但回了乡的他们对中原的认识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了。剩下的人人在中原久了,竟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适的,索性接了家小来定居或者是在本地成婚生子,慢慢融入到这个陌生却精彩的社会。
慕容世柏来往于吐蕃和大理之间,一面加紧笼络吐蕃人,另一方面又在大理的烟花巷结识了姚义瑶。通过姚义瑶的关系,慕容世柏花了重金,暗地里扶植现在的大理王的长子、姚义瑶的同母兄姚义琬,让他跟大理王太子、也是大理王的三子姚义宝对着干。有慕容世柏的煽动和两人各自背后势力的推波助澜,兄弟俩的斗争很快便趋于白热化。他们的父亲大理王又是个摇摆不定、优柔寡断的主儿,大理很快便陷入了内乱。姚义瑶看出了慕容世柏的用心,可他并没有说什么,反而自请为人质随慕容世柏上京,让冷落他多年的父王感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