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蜚语自然瞒不过玄凌的耳朵,他面上也只当作没有听到,暗地里却嘱咐了夏忠良在京中着力散布,他要好好看看慕容家的反应。果然慕容氏内部很快就有了分歧,而分歧爆发则是慕容氏兄妹的母亲黄氏五十寿辰的家宴上。慕容世松为首的大房认为慕容世兰出身将门,入宫以来又诞下帝姬,却连个一宫主位都不是,皇上实在偏心,如今不过是产后失调懒怠见客罢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如今要紧的是,趁着皇上的宠爱在,赶紧再生个皇子才是。而慕容世柏为首的二房则认为,慕容世兰现在只是诞育了帝姬,毕竟比不得诞下皇子硬气,且先头皇上就冷落了她一阵子,可见这个脾气实在得改改。最好趁黄氏入宫探望女儿的时候,好好给她说道说道,细水长流才是万年之策。两房这么论着,很快就吵了起来,慕容世松是长子,又得父亲倚重,在家里一直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吵到最后,直接对慕容世柏挥起了拳头,“竖子!不过就是你家杨哥儿当了燕王的伴读,你就以为自己是半个朱家的奴才,要去摇尾巴表忠心了?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蠢东西!你也不想想,兰儿生下的孩子才流着咱们慕容氏的血,才值得咱们拼上全族的势力往皇位上推!”
这话说得实在露骨,慕容世柏小心地后退,避开慕容世松的拳头,嘴里仍道:“且不说嫡庶之分,咱们家小主不过才才诞育一位帝姬,怎么能跟膝下有三位皇子的皇后娘娘相提并论……”
话没说完就被慕容世松打断,
“能养下帝姬就能养下皇子!朱氏那个暴发户家的庶女都做得皇后,咱们家嫡亲的小姐怎么做不得?!当了皇后,所出的皇子皇女不就成了嫡出了?鼠目寸光!”
说着慕容世松顺手操起一个青花瓷瓶照着慕容世柏的头就砸了过去,被他侧身闪过,但也有飞溅的碎瓷片划伤了慕容世柏的脖子,伤口不深,很快沁出了细密的血珠。看着满地的碎片,纵然是慕容世柏也忍不住动了怒,“是我鼠目寸光,还是大哥得陇望蜀?夺嫡之事,非同小可,一步行差便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弟弟我胆子小,只知道一步一个脚印儿凭军功说话,不敢有什么奢求,那样泼天的富贵也不是谁人都有福得享的!只求大哥手下留情,别光顾自己贪得无厌,搭上全族老小的性命!”
说着慕容世柏对着母亲拱了拱手,道声告退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留下慕容世松在背后怒吼,“懦夫!慕容家怎么出了你这样直不起腰来的懦夫!真是丢尽慕容氏的脸!”
慕容世柏一肚子怒火,先是大晚上的一路策马冲出城外打个几个转儿,后来又跑到京里最大的欢场留欢阁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日更是宿醉到起不来床。好在这一日予泽并没有学习骑射的安排,不至于开了天窗,可都察院还是少不了有人参了慕容世柏一本,正是时任都察院正四品右佥都御史的甄嬛之父甄远道。
甄远道也是最近听了不少关于慕容世兰恃宠而骄的传言,心想着皇上肯定早就对手握兵权的慕容一族心生厌弃了。之前玄济案里的弹劾大军中就有甄远道的份儿,托这个的福,他也从小小的正六品都察院经历一跃成为正五品大理寺左寺丞。很快,原来的右佥都御史丧母回乡丁忧,职位出了缺,候补的人选里甄远道资格最老,他便又回到了起家的都察院,顶了这个位子。短短几年连升四级,甄远道自己也禁不住有些飘飘然了。正巧昨日有人请他同去留欢阁,甄远道半推半就了半天,最后还是一起去了,结果临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喝得醉醺醺的慕容世柏。
甄远道知道玄凌一直对手握兵权的武将心存忌讳,慕容世柏居然这样行为不检地撞在自己枪口上。甄远道心里乐开了花,也顾不上喝花酒了,立马回了府连夜写了弹劾的折子。
只可惜甄远道不知道玄凌还有天听处这个逆天开挂一般的存在,慕容兄弟争吵的过程,慕容世柏在城外飙马的时间,在留欢阁喝了些什么酒,玄凌知道的比慕容世柏自己都清楚。甄远道这么屁颠屁颠跑来弹劾慕容世柏,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为只不过让玄凌记起来还没有收拾甄嬛的爹罢了。
第34章
看着甄远道慷慨激昂的脸,玄凌突然不想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自己还等着三年后好好疼爱甄嬛那个贱人呢。于是玄凌笑眯眯地说:“甄爱卿所言极是,只是不知道甄爱卿在何处发现慕容世柏行为这般不检点的呢?”
甄远道一时语塞,要是今儿自己去逛青楼喝花酒的事儿给朝里的人知道了,自己以后真是没法活人了。
玄凌见甄远道不说话,非常热心的补起了刀,
“甄爱卿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去了什么不能让朕和文武百官都知道的地方?朕心里实在是纳闷儿呢,昨儿还听慕容容华说昨儿是她母亲寿辰,慕容世柏是容华兄长,想来应该在母亲身边尽孝才是,甄爱卿莫不是看错了吧。”
甄远道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是臣看岔了,皇上恕罪!”
玄凌笑得很开心,
“甄爱卿一片忠心,朕怎么会怪罪于你?只是甄爱卿这眼神儿似乎不够好,做事也不够仔细,还是去礼部跟着诸郎中们好好学学规矩为妙。”
甄远道一哆嗦,便知道自己已经被贬为正六品礼部主事,只能叩头谢恩。
自此,宫中人人皆说慕容容华宠盛,皇上为了她都对他哥哥睁只眼闭只眼,哪怕她哥哥耽误了燕王殿下的功课呢?慕容世松一支也跟着猖狂了起来,可着劲儿在民间搜集生子方,打算趁机给慕容世兰送去,好让她早日诞下皇子,以定乾坤。
而酒醒了之后,很快就知道了甄远道弹劾自己反而被贬的事儿的慕容世柏,心里不知道是该庆幸玄凌袒护自己,还是该为皇帝亲近嫔妃娘家感到悲哀。即使这样他还是尽快梳洗好,入宫求见玄凌请罪。
玄凌看着跪在地上的慕容世柏,嘴角微微一咧,“你倒是个脑子清醒的,比你大哥强。”
这话一出,慕容世柏顿时觉得背上冷汗涔涔,他心思飞快转着,皇上这话的意思根本就挑明了说大哥是个糊涂人,这……莫不是?!慕容世柏方寸大乱,伏在地上不敢起来。
玄凌看着他这样儿,心道难为这家伙那样猖狂的家庭还能保持几分理智,不过这多少也跟今世玄济已经坏了事儿有关,回想起前世汝南王案里,也有不少证据能够证明慕容世柏最初还比较理智,最后实在禁不住兄长的一再煽动,野心也跟着膨胀了起来。也罢,今世的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也算。若是能顺利贬了慕容氏长房而扶植二房,慕容世柏将来就算再劳苦功高也摆脱不了废兄上位的恶名,朝野上下对他的人品也会有所忌惮,不敢轻易与他结盟或者有所响应。
玄凌无声轻哂,偏过头对李长道:“没瞧见慕容将军出汗了么!还不扶慕容将军到偏殿换了衣服去!”
李长忙上前对慕容世柏躬下身子,“将军请随奴才来。”
慕容世柏跟着李长走进偏殿,换上内务府送来的衣裳。毕竟不是现做的,尺寸上不能说一点儿出入都没有,但李长的眼睛何其毒也,上下来回这么一打量心里就对慕容世柏的穿衣尺寸大概有了个数儿,吩咐送了来的衣裳也算得上合适。
慕容世柏换好了衣裳,回到正殿再次跪下谢恩,玄凌笑笑,赐了座后指了指案上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姜汤,“到底现在还是二月里,天气还凉着,把这喝了去去寒气吧。”
说着,李长便把姜汤端到了慕容世柏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心道皇上不可能要毒死自己的,皇上不可能要毒死自己的!这就是一碗姜汤而已!喝!这么想着慕容世柏便咕咚咕咚把姜汤一饮而尽。
“好,喝姜汤就是得要慕容将军这样痛快的喝法。姜汤本就辛辣,若是一小口一小口犹豫不决,不过徒增喉舌辛苦耳。”说到这里,玄凌眼中的笑意淡了三分,“做人也是如此,许多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儿上,若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勇气,只怕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将军说,是也不是?”
慕容世柏心下一颤,忍不住抬眼偷觑,对上玄凌坚毅中略带锐利的眼神,他知道今天不表个态皇上是不会放过自己的。慕容世柏心乱如麻,他不是一点野心都没有的人,只不过他性格比起兄长慕容世松要稍微理智那么一点罢了。如今被玄凌逼着做决断,慕容世柏心中天人交战起来。
看着他犹豫的样子,玄凌也不生气,只悠悠道:
“慕容将军难以决断也是人之常情,也罢,朕不会勉强,你回去歇上一阵时日再来教燕王骑射吧。”
回去?回哪儿去?那个慕容府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么?慕容世柏想着兄长恶毒的语言,脖子的伤又开始疼了起来。也罢,自己力量有限,大哥要自取灭亡谁又拦得住他!自己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至少不能让慕容一组断绝在自己这一代上!
慕容世柏跪下,沉声道:“臣叩谢皇上体恤。万岁天恩,臣铭感五内,唯有为皇上奋力尽忠,死不足惜!”
玄凌笑了,“平白无故说什么死不死的,朕是个爽快人,忠于朕的人,朕不但不会要他死,还会保他富贵平安。”
半个月以后,玄凌在崇文阁视察燕王予泽读书情况,发现予泽的伴读之一、慕容世柏之子慕容杨对答如流,玄凌大喜,夸赞慕容世柏教子有方,随手取下腰间装着笔锭如意金锞子的荷包赏给了慕容杨,并为他赐名全忠。回到后宫,玄凌又在众妃嫔面前大大赞了慕容杨一番,又吩咐晋了慕容世兰一级为从三品婕妤。六宫诸人无不羡慕慕容婕妤运气好,得皇上青眼又诞下帝姬,娘家人也争气,侄子小小年纪在外朝都能添上力。
若是在过去,慕容世兰晋位,慕容世松一定欢喜得要好好喝上几盅庆祝一下,只是如今他跟慕容世柏刚刚闹翻,慕容世兰就因为慕容世柏的儿子而晋了位,这欢喜也跟着打了点儿折扣。还是他妻子丛娟冰私下里劝了好多次,“二叔也是为了咱们小主在宫里能够稳妥些,爷一片苦心为了小主,可您那晚上的话传出去可是杀头的大罪!好在是咱们家家宴,也没外人知道。您就是为了小主图谋,也得从长计议不是?”
禁不住媳妇儿没个住的劝,慕容世松还是勉强自己低了头。赶上这日正逢休沐,慕容世松便以庆祝慕容世兰晋位为名让小厮添财去请弟弟来喝酒,想要趁机和解。
谁想慕容世柏没有来,倒是他身边的小厮添旺跟着添财一起回来,道:“给大爷请安。二爷说昨儿夜里蹬了被子,着了凉,这会儿身子不爽利,说待身子好了再来跟大爷赔罪。”
慕容世松满腹狐疑,霍地起身,
“着凉?老二这小子也真是,小时候睡相一直老实得很,怎么娶了媳妇当了爹反倒蹬起被子了!真不像话,我得过去瞧瞧。”
慕容世松正要往外走,可添旺却挡着他身前,
“大爷!您……您这么过去只怕会过了病气……”
“放你N的狗P!那是爷亲兄弟,这么点儿病气算个什么!滚一边儿去!”
说着慕容世松也顾不上已经准备好的满桌韭菜,一脚踹开添旺,急冲冲就往慕容世柏院子里去。
慕容世松一路快步到了慕容世柏院里,远远的就瞧见两个小厮在门口守着,一见他就往里跑。慕容世松越发起了疑心,扬声道:“要命的就给爷站住!爷数三下,再不过来,仔细爷拔了你的皮!”
那俩小厮只好哭丧着脸跑回慕容世松面前跪下,
“请大爷安。”
慕容世松一人赏了个爆栗,
“小兔崽子,见了你大爷就跑,当爷是瘟神了?!说!谁让你们守这儿的?!”
那两人对看一眼,哆哆嗦嗦半天方说出是二爷叫守着的。慕容世松性子急,还当弟弟是病得厉害了不欲自己担心,急得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内院冲。
穿过走廊,刚走到窗下,慕容世松便听到弟弟的声音,
“不用带那么多,我是去公干,又不是出去游玩,你瞧,光玉佩你就给我准备了五六块儿。”
“可爷毕竟是堂堂从三品归德将军,出去总得有个将军该有的体面嘛。”
“我知道你为我好,我此去快则三月,迟则半年,又是一时见不得光的差事,稳妥起见,我也不会写家书,家里一切都托付给你了。爹娘那里你该服侍该问安的不要疏忽了,添财我会留下,前院的人情应酬有他对付。孩子们自不必说,杨哥儿如今虽然吃住在宫里,反而要留意。每逢了休假回来,你都检查清楚,仔细别让人放了什么脏东西在孩子身上。”
“我知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可也晓得杨哥儿服侍贵人,现在跟咱们家的安危息息相关。爷放心,我自然是会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守好咱们院子,等着爷回来。”
“都说妻贤夫祸少,有你这个贤妻,我也放心了。爹那里我已经报备过了,只是大哥这人,嘴上没个把门的,没敢让他知道。左右他跟你也没什么交集,若是大嫂问起来,你能推则推,能混则混便是。反正咱们迟早也要分出去单过的,大房那边么……”
慕容世柏沉吟着,犹豫要不要说给老婆知道,只见慕容世松一脚踹开了门,“大房那边要怎么样?当着哥哥的面儿,你倒是好好说道说道啊!”
第35章
慕容世柏不意慕容世松突然这么怒气冲冲地就踹门进来,心道坏了,也不知道大哥听见多少。他本来和妻子郝熙芙成婚多年孩子都几个了,说着说着就搭上了手儿,正说得有那么点儿腻歪的意思,突然杀出来这么个瘟神一样的泼脾气,是个人都有点恼了。郝熙芙见大伯子这么踹了门进来,吓得手一撒就往丈夫身后躲,想着自己还没见礼,怯生生探出头来屈了屈膝,“大伯好。”
慕容世柏也跟着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迎上前去,
“大哥怎么过来了。”
慕容世松一肚子火气,到底也知道弟弟的寝室不是自己该进去的,便站在门口,一脚踩着门槛,对着慕容世柏就开骂,“要跟大房怎么样,你倒是说啊!是要断绝跟大房的往来么?求之不得!你好啊,把杨哥儿卖了攀上燕王就以为自己是根葱了?我呸!燕王才个刚开蒙的奶娃子,能不能平安长大都难说,你就忘了咱们兰儿了,要跟家里撇清关系了?!好哇,走,咱们这就去回了爹娘,分家!”
说着慕容世松一把扯了慕容世柏就往慕容炯院子里走,急得郝熙芙在后头喊也不是追也不是。慕容世柏一时气极,脾气也上来了,一把甩开慕容世松,“去便去!动手动脚做什么,有理不在声高,爹娘还在世,分家不分家的有他们二老做主,轮不到大哥说!”
说着他也不顾什么兄友弟恭的话,索性越在了慕容世松前头,把慕容世松气得上前几步就对着弟弟抡起了拳头。慕容世柏也不是个乖乖挨揍的主儿,兄弟俩索性在廊下就打了起来。等慕容炯和黄氏知道了赶过来一看,兄弟俩早就把对方揍了个鼻青脸肿。
慕容炯还没说什么,他身旁的黄氏先急了。黄氏也是将门出身,当年齐不疑雁门关之战那会儿,她还跟着时为副将的慕容炯随过军。那时,她手下曾经养了三十个娘子军,大多是武馆出身,个个能打能杀。虽说战后黄氏赏了银子把她们都送回家乡嫁人,但这多年黄氏的脾气是一直没有变,慕容世兰那个烈性子也许也有她的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