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象疾而无力,是脏腑气血亏损的表现。
叶恭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变得重了些,“你这样,有多久了?”
沈破目光闪躲,“可能是昨天饮多了酒,歇息两天就好。”
骗人都不会,叶恭信他才怪。
叶恭施法,将自己累年积攒的灵力,通过经脉,注入到沈破的体内。若是寻常病症,用不了多少灵力,就能医好。但是,沈破不知道是怎么了,不管叶恭注入多少灵力,都像是石沉大海,一去无踪。
叶恭心中诧异,凡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病症,不应该啊。
她加了几成灵力,强行护住沈破的心脉,只是不知道,能保护他多久。
不过,即便这样的方法没了效果,她也能找到别的办法救他。
她不会让他有事的。
沈破明白她在做什么,想要推开她,手腕却被叶恭紧紧钳住,动弹不得。
他只能被动接受,然后,等灵力通过他的身体,再一丝丝消失殆尽。
沈破叹了口气,“我们约定好的,不论何种情况,都绝不救对方。你这样,违约了。”
叶恭专心施法,没有说话。
等到她约莫着沈破体内的灵力,足够维持一段时间之后,这才收了法术,停下来歇歇。
许久没说话的她,盯着沈破的眼睛,突然说了一个字,“汪。”
当初她自己说过的,违约是狗,她认了,行不?
她就要违约,谁奈她何?
沈破愣了一下,扑的一声笑了出来。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叶恭,眉眼细致,双唇红润,控制不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的目光停住,落在她的唇上,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成语,叫做犬牙交错?”
什么犬牙?什么意思?叶恭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印象中,好像是像狗牙那样残次不齐,相互交错的意思。不过,他说这个干嘛。
沈破勾起唇角,灿然一笑,“其实,它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叶恭仍然是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直到他们唇齿相撞,触到一起,密不可分。
良久,沈破移到她耳边,好听的声音响起,“古话说,娶狗随狗。刚刚就是犬牙交错的另外一层意思。”
叶恭感觉到自己的双颊热得烫人,脑袋里懵懵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明白过来,好像自己着了沈破的道儿?
叶恭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
听听,他说了些什么话,全是些奇奇怪怪的虎狼之词。古话教人识文断字,没教人套路姑娘。原来那个动不动就脸红耳赤的少年呢?
叶恭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呼吸也快要停止了。
沈破手掌抚上她的脸颊,温柔地蹭了蹭,“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我们就选那一天成亲吧。”
现在是四月底,距离六月初六,还有一个多月。
叶恭迟疑道,“时间,会不会赶了些?”
再说,杜平的殡礼应该就在这两天,刚刚办完白事,就办红事,似乎不太吉利。
就算不介意这些,还有纤云,怕是会来闹事。还有其他有的没的,都得一一考虑周全,很是费脑筋。
沈破揉揉她的头发,笑道,“如果可以,我希望现在就能和你成亲,但我怕委屈了你。”
表面清心寡欲的人,一旦说起情话起来,真的会要人命啊。
叶恭活了那么些年,以为早就心硬如铁,没想到,在面对沈破的时候,还会像个小女孩一般慌乱。
被他知道了,以后会笑话一辈子,得赶紧溜。
叶恭很快想到了遁地大法,“糟糕,我煮的粥!”
她手脚麻利地下了地,逃也似的出了门。
沈破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
玉萤曾经说过的话,再次在耳畔响起。
“她在几万年前,曾经与一个男子生死相许,而你,与那个男子长得一模一样。她心里的人,始终只有一个。至于你,不过是那人的影子。”
只是影子吗?沈破胸膛里的心开始疼了,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落,眉头紧紧皱起。
原本,只有叶恭在附近的时候,他的心才会疼,现在,只要想到叶恭,就会疼。
他究竟是怎么了?
第33章 〇三三
杜平死了,胸口上插着一支箭。
仵作验过尸,杜平的死因是一箭贯心,失血过多而亡。临走时的表情很安详,应该没有受太多痛苦。
箭,是空心銎式箭,楚国的游牧民族专用。
那天,闯进鹿苑身材高大的楚国刺客,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沈乘派了使者,拿着那支箭,去楚国讨个说法。
殡礼的时候,纤云哭得昏天暗地,嗓子都哭哑了。沈乘想带她回房间休息,拉都拉不动她。
从鹿苑回来以后,沈破去苏府收拾东西,要带着叶恭回自己府邸住。
苏横拦在院门口,不让他们离开。
沈破打定主意要走,不管苏横说什么,都没法打消他的念头。
苏横气得快要炸掉了,解释了无数遍,怎么就说不通呢。他无奈道,“殿下,我当时就是随口打个比方,你别一直记在心上。”
“我要回去,是因为我和阿恭马上要成亲了,在别人府里住着不方便。这跟上次的事没有关系,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你的府邸还没建成,你们怎么住?”
“阿恭要求不高,跟我在一起,只要有两间建好,我们就够用了。”
苏横见沈破铁了心,转头去劝叶恭,“阿恭姑娘,你帮忙劝劝殿下。”
叶恭回答,“我听沈破的。”
夫唱妇随,意见统一。
苏横想不出其他挽留的话,只得侧过身,让开了路。
沈破牵着叶恭的手,走到苏府院门时,收住步子,对苏横道,“我有事安排你去做。程野的宅子,没必要留着了。你带上人,把他的宅子给我封了,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要跑掉,全部抓回来,交给陛下处置。”
交代完,沈破走出了院门。
·
沈破正在修建的府邸,大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几个明晃晃的大字:鲁国公府。
这个封号,是杜平过世后,沈破在大殿上受的封。除此之外,沈乘还将半片虎符,当众交给了他。朝堂上的官员,包括杜平曾经的党羽,至少半数倒向了沈破那边。
仿佛在一夜之间,权利、地位、财富,沈破都得到了。
沈破将那张《周公辅政图》带回府里,照例挂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叶恭想起从白玉峰带回来的那幅画,也回到房间,挂在了正面的墙上。
她向后退了几步,打量着那画。
以前,每次看到沈破,叶恭都会想起那人的身影。而今,每次看到画、想到那人,总会浮现沈破的眉眼。
苍天是慈悲的,给予他们第二次相遇相恋的机会,真好。
沈破收拾好自己的房间,踱步来到了隔壁,站在了叶恭的身旁。
他握住了叶恭的肩,温柔地看着她,“忙完了么?”
叶恭回头,望向他,“我东西少,没什么需要忙的。”
沈破在房间里巡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正墙挂着的画上。虽然画的是远景,依然可以看得出,策马而来的女子,正是叶恭。
画中的人,比现在的叶恭,多了几分年少轻狂,以及,难得的野性不羁的美。
旁边题的那首诗,心中的深情,溢于字里行间。
沈破越看越觉得刺眼,忍不住问,“你很喜欢他?”
叶恭不自觉地淡淡一笑,“在那一世里,他是我在人间唯一的对手。我们一起写字、骑马、赏星,除了休息的时间,几乎每一刻都在一起。那是我这一辈子里,过得最快乐的日子。哪怕明明知道他背叛了我,我还是很喜欢他。”
沈破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了,眼底掩不住的寒意。
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事,将过去全都藏在心里,和他开始新的生活不好吗。是不是,她完全不在意他的感受,才会这样做。
他咬住下唇,挣扎了许久,缓缓道,“我也想和你一起写字、骑马、赏星,和你每一刻都在一起。他和你做过的每一件事,我都想和你做。他和你没做过的事,我也想和你做。”
叶恭脑海里一空,忙去看他,却见他松开了握着她肩膀的手,落寞地走了出去。
她是不是伤他的心了?可是,他们是一个人啊,有什么好介意的。
叶恭怕他胡思乱想,跟在他身后,也出去了。
他的步子飞快,眼看他越走越远,叶恭在背后喊他,他都没有回头。
到了马厩,沈破牵出一匹白马,去了空旷的地方,踩着马镫,翻身上了马背。他按照记忆中别人骑马的样子,喊了一声驾。
马是欺生的,没骑过马的人,镇不住坐骑。
不过是片刻,沈破就从马上滚落下来,衣服刮了一道口子,腿脚摔得生疼。
他咬了牙,再次骑上马背,牢牢抓紧了缰绳。任马如何嘶鸣、晃身,都稳坐其上。马摆脱不了他,只得按照指令跑了起来。
沈破坐惯了稳当的马车,乍骑马,自然是坐不住的。马跑出去不到一里地,他再次落马。
这次,连脸都划破了,渗出鲜红的血。
沈破咬了牙,就要继续。
此时,叶恭已经追了过来,强拽住他的手臂,不许他再试了。
沈破望着她的眼睛,语气里是无法劝阻的坚定,“他做到的事,我也可以。”
跟前一世一样,他认定了一件事,谁劝都没用。
叶恭眼睁睁看着他,从她手里抽出衣袖,倔强地重复着一次一次的失败,摔得满身伤痕。
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衫变得脏污褴褛,破损处露出青紫色的淤痕,可他仍不放弃,跟自己虚弱的身子置气,不断地尝试尝试、再尝试。
他究竟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叶恭。
只是一段旧情罢了,莫说那人是他,就算是另外一人,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何必费神计较。
叶恭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沈破骑着白马而来,马儿的眼睛里只剩下温顺。
马儿停在叶恭身边,沈破向她伸出了手,面带喜悦,“走,我们一起去看星星。”
叶恭放心地将手放进他大大的手掌里。
他手上使了些力气,把叶恭拉到了马背上。
叶恭坐在他身前,窝在他怀里,暖暖的体温传过来,一直热到心底。
她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前世。”
沈破呆立在那里,看着叶恭,久久回不过神来。
半晌儿,他握紧了缰绳,双腿夹了一下马腹,马儿跑了起来。
沈破语气平静,“我不相信前世来生,我只信现在。我也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我只是我,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沈破。我希望,你眼里的我,是这样的一个我。”
在叶恭的眼里,那人是那人,沈破是沈破,从来就没有将他们两个混淆。
不然,怎么能忘得了过去,和沈破走到现在。
“我带你去个地方。”叶恭施了法术,马儿跑着跑着,四周的风景模糊起来,仿佛踏着云彩,一步千里。
眨眼之间,马儿来到了一处深幽的水畔,慢慢停了下来。
叶恭下马,走在前面引路。
沈破随着她的步子,来到一座素白色的宫殿前。
门前有玉石雕成的白鹤,路边的苗圃里用珊瑚装饰,台阶用干净无杂色的大理石铺就。云阙宫门外的一切,跟沈破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叶恭推开殿门,走在前面。
“这里,除了送公文的下属,每日来一次以外,我不许任何人进门。”叶恭顿了一下,犹豫了片刻,补充道,“就连那人,也没有来过。”
叶恭带沈破来到厅堂,对他说,“这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沈破在房间里,一寸一寸看过去。
他非常确定,在那个漫长的梦里,他仅止步于殿门,一次都没有走进来。可是,室内的布置、每一样器物,他好像都见过。
沈破停在一扇门前,指着里面,问道,“那里是不是卧房?”
叶恭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沈破继续问,“里面,正北方,有一张白玉床,旁边放着一盏夜明珠做的灯。”
叶恭更惊讶了,正如他所说,一点不错。
虽说,这里的布置几万年没有变过,但是,卧房这样私密的地方,即便是送公文的属下,也不敢乱闯。他是如何知道的。
惊讶的人何止叶恭,连沈破自己,一样是不明缘由。
叶恭说,“你身上的衣服破了,脱下来,我帮你补一下。你再去浴池里泡一泡,池里是南海的菩提水,可以促进伤口的愈合。对了,你知不知道浴池在什么地方?”
沈破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蓦地睁开,转身面朝某个方向,径直走了过去。
连浴池的方向都知道,他绝对来过这里,并且,在这里待了非常长的一段时间。
云阙宫外设了结界,即便叶恭不在,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都无法闯入。
如果他真的来过,叶恭不可能没有印象,除非,她的记忆出了问题。但是,神仙是不可能忘记事情的,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有人潜入她的脑海中,篡改删除过她的记忆。
她是战尊,法力无人能敌,三界之中,谁有能力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做得到这些?
等等,叶恭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抛开刚刚的疑问姑且不谈,沈破为什么会对浴池这种地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那人和沈破都是凡人,寻不到云阙宫。能够来到这里的人,只有小白龙那一世。
眼前突然浮现那天的画面,沈破说自己看见叶恭进了云阙宫,问他看到什么的时候,他低着头,面红耳赤,不敢正视叶恭的眼睛。
看到她赤足走在岸边,有什么好脸红的。
他肯定没说实话。
叶恭和小白龙总共不过两面之缘,他居然偷偷……
沈破啊沈破,看你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当真以为你不近女色。差点被你的外表给骗了,好啊,你等着。
叶恭当机立断,去了浴池那边。
上一世做过的坏事,从这一世讨回来,不算过分吧?
站在浴池门口,叶恭用法术,将沈破放在衣架上的衣物,全部收到手里。
叶恭满意地笑了笑,没打扰正在沐浴的沈破,转身走了。
没有衣服,我看你一个凡人,怎么从水里出来。
第34章 〇三四
沈破离开之后,一直没回来。
叶恭在厅堂里等了半天,没等到人,索性先去书房,处理一下积攒的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