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信怀虽有不解,但是并未多言,只是稍一迟疑,便喏下了。
场外的人,看完整场比试,亲眼见到沈破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他的谋略、心机、英勇,无论哪一方面,都远胜于程野。顿时,欢呼声四起,一阵赛过一阵。
安信怀闻声摇了摇头。
看他们现在开心,等会儿想起来,自己把棺材本儿都压在了程野赢上,就不是这个表情了。
沈破对安信怀道,“阿恭今日在我身上下了注,想来赢了不少银子,义兄稍后替我……”
他靠近安信怀耳边,压低声音,将余事安排妥当。
安信怀愣了一下,眼前这个殿下,比当年只会打仗的那人,多了一些威仪魄力,开始有君主样子了。
如果沈破真的成为齐王,倒不失为百姓之福、苍生之福。
安信怀领命,立即着手去办。
沈破的身边没了旁人,那些早早来马场候着的年轻姑娘们,可算是找着了机会,一声招呼,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海浪一般涌过来。
真要命了!女人,说不得、打不得,除了躲,没别的办法。早知道如此,就让别人去办差,把苏横留下招呼她们。
可惜悔之晚矣,沈破来不及想办法,拔腿就跑。
眼瞅着,一个人跑在前面,一群姑娘跟在后面,从马场追到城郊,又从城郊追到城里。
最后,沈破一头扎进小胡同,左转右拐,好歹把姑娘们甩掉了。
他喘了口气,松开手,看着手里的东西,微微翘起了唇角。
这是他为叶恭赢来的礼物,等她回来,就拿给她。
“殿下?”
苏横的一句话,惊得沈破一个趔趄。
还以为姑娘们找到他了,差点被苏横吓到。
苏横端详着沈破手里的东西,“殿下,这是什么?”
沈破迅速收进怀里,岔开话题,“阿恭回去了吗?”
“阿恭姑娘,不是一直和殿下在一起吗。”苏横面带疑惑。
哦,叶恭离开的时候,苏横不在场,差点忘了这茬儿。
沈破换了个问题,“事情办好了吗?”
“按照殿下的吩咐,纤云公主从头到尾看完了整场比试,尤其是最后一局,程野所说的每一个字,纤云公主都听得清清楚楚。在送公主回府的路上,她偷了属下的一把短刀,此刻,她已经在去找程野的路上了。”
如果程野知道,自己会死在玩物的手里,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借刀杀人之后,就该是鸟尽弓藏了。
沈破目光迥然,兀自笑了笑,对苏横道,“苏横听令,纤云公主私逃出府,现命你带人,随我一起,将她捉拿问罪。”
纤云是齐国人,哪怕罪恶滔天,也要死在齐人的手里,葬在齐国的土地上。
第51章 〇五一
叶恭离开凡间,直接去了天界的司篆处。本是往日里仙来神往的地方,现在竟然门可罗雀,这倒是一件新鲜事儿。
进了大门,一个侍从走上前,行了礼,恭敬道,“尊上驾临司篆处,可是有什么吩咐?”
叶恭环视四周,没看见旁人,便问道,“司篆人呢?”
侍从回禀,“前些日子,苏大人接了天帝的密旨,到人间去了。”
什么?司篆也去了人间!
沈破调侃的果然没错,神仙确实闲,整天往人间跑。
叶恭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回尊上,或许几日,或许两三个月。”
又是两三个月,那不就是投胎成凡人了,肉身死后,才能回来。
这么久的时间,沈破那身体,如何等得。
不行,不能干等。
司篆不在,叶恭自己找出仙篆簿,把沈破的名字加上不就完事了。不过是增加一个闲散仙职,她还是有那个资格的。
“仙篆簿在哪里?”叶恭一边问,一边进了房间,自行翻找。
侍从紧紧跟在身后,既怕叶恭找到,又怕找不到,“苏大人在临走前,将仙篆簿收起来了,连小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叶恭不信,找了半天,确实没找着。
事情是越来越怪了。
叶恭想找白若,白若躲着她,去了人间。想找陆铭,陆铭躲着她,外出采药。现在,想找司篆,司篆也躲着她,也去了人间。
做神仙有什么不好,非得跑去人间沾染烟火气。
不过,这一届的司篆,叶恭没见过。
会不会是因为司篆不想暴露身份,故意换了侍从的衣服,谎称司篆不在?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叶恭否定了。司篆没那个胆子,不敢这样做的。
可眼下,除了等以外,没有其他办法,能够找到司篆。索性坐下来慢慢等,或许,司篆会像陆铭一样,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叶恭往椅子上一坐,拿出沈破的命簿,等司篆回来的同时,查找一下沈破的病因。
她随意翻开一页,刚巧,是沈破在银河边,与她相遇的画面。
她劝过沈破,转身离开时,手里的星星滑落了一颗。
沈破上前捡起星星,在她身后,喊了她一声仙子,她没有应答,径直离开了。
叶恭恍然大悟,原来,沈破那一声仙子,是想将星星还给她。
当初,沈破想还给她的时候,她没有回头。等沈破投胎为人以后,叶恭又去人间找他讨要。
这真是有趣。
命簿里的画面,还在继续。
沈破望着叶恭离开的方向,握着那颗星星,在银河边候了许久。
直到,纤云提着一个食盒出现了。
她来到沈破身边,打开食盒,将里面盛放的食物,一盘一盘端了出来,“糖藕通心粉,百合莲子羹,香丝芋泥饼,都是你爱吃的。”
沈破的表情在她开口以后,逐渐冷了下来,“沈某不饿,谢过公主了。”
“你都多少天没吃东西了,怎么可能不饿。”纤云放下碗盘,走到沈破面前,昂头仰视,“破哥哥,我不明白,为什么佳梦姨做的这三样,你都吃得一块不剩。而我做的,你几万年来,不肯吃一口。”
沈破攥紧手掌,垂下手,袖子遮住了掌中星星的光芒。
他偏过头,向前走了两步,刻意与纤云保持距离,凉薄道,“公主若是没有旁事,请回吧。”
“我不!我好不容易盼着你来了天界,我怎么可能走!”
“既然如此,沈某告辞了。”沈破掉头就走,毫无眷恋之意。
纤云气得跺脚,“你站住!我走!”
她蹲下身子,将食物一盘一盘放回食盒,盖好盖子,准备提着回去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恼怒,将食盒丢在地上,一脚踢进了银河之中。
河水中的怨灵,自水中跃起,几个水花之后,食盒化为齑粉。
纤云负气离开时,留给沈破一句话,“你是天帝的长子,我是水神的储君,将来,你我继承神位之时,就是我们大婚之日。纵使你再不甘愿,你将来娶的人,也只会是我!”
脚步声渐远,岸边逐渐恢复平静。
沈破握着那颗星星,对着河水沉思。
很快,天帝萧诺闻讯而来,看到沈破后,冷笑了一声,“我当你是硬骨头,毕生不会见我。此番看来,你不过如此。”
身后的侍从轻轻咳嗽,提醒沈破快些行礼。
沈破缓缓转身,双眸与萧诺对视,片刻后,施了一礼,“北海之渊,不破不立。人族沈破,见过天帝。”
萧诺的脸色阴晴不定,眼睛里燃起怒火,“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谁?”
沈破毫无惧色,不卑不亢,将上一句话重复了一遍。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落在了脸上,将他打得倒退几步。
萧诺厉声斥道,“你是我萧诺的儿子,姓什么沈!”
沈破抬眼,拭去嘴角的血丝,“天帝做久了,莫不是已经忘记,你在人间还有一个名叫沈佳梦的结发妻子?”
“我和她的事,轮不到你来提醒。”
“如果你不承认她是你的妻子,你哪里来的儿子?”沈破拱手,复施一礼,“沈破恭送天帝。”
“冥顽不灵!既然你那么喜欢做人,我便成全你。”萧诺唤侍从上前,下令道,“来人,将这条孽龙送下凡间,什么时候悔过了,什么时候接他回来。 ”
说完,萧诺拂袖而去,几位侍从留下监刑。
沈破站在岸边,时不时回头望向银河下游,仿佛在等谁。
侍从们等了一会儿,不见沈破动作,忍不住催促,“殿下,请吧。”
“不要喊我殿下,我与天帝没有半分干系。”沈破最后望了一眼下游的方向,提步踏入了银河水中。
他攥紧星星,淡淡一笑,“我来天界,不过是想再见她一面。如今,心愿已经达成,此生再无遗憾。”
沈破一步步迈向河中心,水漫过膝盖,白色的衣襟尽数湿透。
恰在此刻,一个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沈破,你给我回来!”
起初,沈破以为自己听错了,等他分辨清楚之后,蓦地回头,正迎上叶恭焦急的目光。
画面逐渐黯淡下去,最终什么都看不到了。
叶恭合上命簿,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萧诺和沈破这对父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闹到那般程度。
而今天,久居天界的萧诺,突然化成一个凡人老者,现身人间,对叶恭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不好,叶恭现在不在沈破身边,万一又遇上萧诺,俩人一句话没说顺心,再闹出点儿事儿来怎么办。
不能在这里久待,得赶紧回去。
叶恭迅速收好命簿,唤来侍从,“等司篆回来,命他立即到云阙宫见我,不得有误。”
交代好,叶恭立即赶了回去。
叶恭离开马场这么久,现在应该早已比试结束,沈破大概回府了。
她一个闪身,顷刻间出现在鲁国公府门口。
大门紧闭,门外有守卫严加看守。
为何突然增派人手看门护院,莫非沈破在比试中受了伤?
叶恭不及多想,当即推开门,大步迈了进去。
院子里堆满了大木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盛着金银珠宝,丝绸细软。
安信怀在一旁指挥手下清点,几十个侍从忙得晕头转向。
走错门了?叶恭倒退回去,看了一眼门匾,确实是鲁国公府没错。
叶恭指着院子里的箱子,问安信怀,“这什么情况?”
安信怀停下手上的事,回道,“阿恭姑娘,这是你下注赢来的。殿下命我搬回府里,顺便,将赌坊封了。”
“封了赌坊?!”
“殿下说,赌博害人,当除之。”
叶恭干笑了一声。
已经让赌坊赔个精光了,还要封了店面,沈破果真杀伐果决。
叶恭四下张望,不见沈破的踪迹,“安公子,沈破呢?”
“他去追捕纤云和程野了。”
叶恭隐约感觉到,北方有灵力的波动。
一定是萧诺和沈破父子俩碰面了,得赶紧过去看看,免得他们闹起来,伤了凡间的生灵。
“阿恭姑娘,信怀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安信怀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叶恭不知何时,从他面前消失了。
沈破和苏横离开马场后,骑马出了建安城,沿着探子留下的标记,一路追赶程野的马队而去。
纤云早早追上程野的队伍,当众演了一出好戏。
她跪在程野面前,涕泪俱下,说自己走到了绝境,在齐国再无活路,恳求程野带她回楚国,就算做不成他的夫人,做个妾室侍奉身侧,她也愿意。
程野小看了纤云,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被自己耍得团团转。他丝毫没有多想,一口答应下来,将纤云留在了身边。
当沈破追来的时候,程野正将纤云扣在怀里,肆意玩弄。
沈破在程野的营帐前勒住缰绳,派人传话过去,他要带回私逃出府的纤云。
程野掀开营帐的门帘,几乎是半拖半挟着纤云走了出来,面对沈破,语带戏谑,“这个女人已经跟了我,不干净了,你要她回去有何用?”
纤云闻言,脸泛起了青色,咬紧牙关,挣扎了几下,怎奈程野力气大得很,箍住她的双手,令她动弹不得。
沈破朗声道,“三场比试,大王子输得不够明白吗?既然你赢不了我,你便不能带走纤云。”
“我可没说要带这个女人走,是她自己跪下来求我收留她。”程野揪住纤云的衣领,将她推到自己面前,“你让她自己选,是随你回去受罚,还是继续做我的女人。”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纤云的身上。
纤云环顾一圈,毅然决然道,“破哥哥,我要跟着大王子,不回去了。”
说罢,她站到了程野的身后,在袖中悄悄攥紧了短刀的手柄。
程野哈哈大笑,心情无比舒畅,示威一般,对沈破道,“听到了吗,她选了我。”
沈破面不改色,一字一字,平静地念了出来,“刺杀王族,掳走公主,委实欺人太甚。今日,我沈破在此,定为我大齐讨个公道。”
苏横驱马上前,将弓箭递给沈破。
沈破接过,挽弓搭箭,箭簇直指程野胸口。
纤云掏出短刀,刀尖对准程野后心。
几乎同时,箭离弦,刀出手,眨眼便要索了程野的性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突然间,一切都停了。
箭悬在半空中,刀停在程野身后一寸,蝴蝶的翅膀不再抖动,树下的光斑停止闪烁,溪水凝固成一团,就连沈破座下的白马,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沈破不知发生了什么,跃下马背,往四周巡视。
苏横就在旁边,用同样疑惑的目光望着沈破。
是有人施了法术?
沈破冲着无人处喊道,“阿恭,是你吗?”
苏横拍了拍沈破的手臂,冲他使个眼色,指了指他身后。
沈破即刻转身,视线中出现了一位老者。就是在马场下注时,拉住叶恭苦口婆心劝说的人。
一团白光闪过,原本慈眉善目的老者,变作一个风雅倜傥的男子。看年龄,大约相当于凡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相貌却与沈破有七八分相似。
沈破眉头微微一蹙,“足下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第52章 〇五二
萧诺并未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如果不是我及时赶来,纤云已经死在你的箭下。我问你,你可知纤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