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鹿尾
时间:2022-01-11 11:32:11

安信怀明白她问的是谁,犹豫了一下,回道,“殿下没在军营。”
叶恭的身形僵住了,“你说什么?”
开玩笑吧,他不在军营,能在哪里。
安信怀答应过沈破,绝不将他的去向泄露出去。叶恭不是外人,也不是将士,告诉她,应该没事。
思量之后,安信怀将情况和盘托出,“如果是正面对战,我和殿下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赢下这场仗。但楚国比我们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
每次齐楚一对阵,程烈估摸着打得赢,才会接着打。如果看到没有赢的可能,程烈直接下令楚军后撤。
楚兵□□的马,自出生就在草原驰骋,胜过中原的马太多。
齐国的将士再骁勇善战,追不上他们,也是白费。
本来打算两个月就能拿下楚国,过了五十多天,几乎没有多少进展。
沈破反复考虑后,做了一个决定……
安信怀说,“殿下在昨天的对战中,假装被擒,准备时机一到,就与我们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个鬼!
沈破怎么会想到这种蠢到家的计策!
草原人生性彪悍,脑袋里想什么,岂是读惯了圣贤书的中原儒生,能够猜到的。
沈破可是亲手杀了程烈的儿子程野,现在他主动送上门,谁知道程烈会不会当场就轮刀报仇。
叶恭顾不上安信怀后面说什么,使了个法术,顷刻间出现在沈破指环的琉璃石里。
透过蓝色的石头,叶恭看到沈破和手下的齐兵,被关在一个破败的帐篷里,外面有人严加看守。莫说是人,就连食物和水都送不进来。
幸好看管得严,没人进来打扰。
叶恭使了个昏睡术,使帐内除了沈破以外的人,全部睡了过去。
做好这一切后,叶恭在沈破面前现了身。
沈破的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嘴巴没有堵上。估计楚人觉得,在他们的地盘,就算高声呼救,也没什么用处。
此时,沈破面色黯淡,呼吸紊乱,垂着头虚弱地咳着。
好在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束的发没有松散,保住了王族最后的体面。
现在不是打量这些的时候,叶恭低下身子,匆忙为沈破解绳索。
沈破抬起头,盯着叶恭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没到时间,不要解。”
管你到没到时间,先解了再说。
帐外有人巡逻,边走边聊着天,声音由远及近。
“我以为杀了大王子的沈破,是个何等厉害的人物,原来,不过是个病秧子,走一步咳三咳,还带兵打仗,这不是上赶着送命吗。”
“我可是听人说过,大王子和他的三场比试。大王子的功夫,咱们是有目共睹的,怕是整个楚国,都找不出一个能与他平分秋色的人。沈破既然能在比试中赢他,一定不简单。说不定,那病是装出来的。”
“道听途说罢了,你真信呢。他要是那么厉害,还能被咱们捉了来?”
“你说的,倒是有点道理。”
“你就等着看吧,明天天一亮,汗王就将他和他的手下,一起开刀,祭奠故去的大王子。”
两个人哈哈大笑着,渐渐走远了。
叶恭将解下的绳索,扔在一旁,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在沈破旁边坐了下来。
她握住沈破的手腕轻轻揉捏,替他舒活一下被绳索捆住,导致血流不畅的经脉。
“你现在跟我走,还是歇一会儿再走?”
沈破看着叶恭的动作,眼眶里泛起几丝柔软,语气仍是平静清冽,“拿下程烈的机会,只有今晚。”
他居然不想走。
叶恭的动作停了,目光从眼角透出,斜望着他,“如果我强行带你走呢。”
“如果因为我一个人临阵逃脱,导致整个计划失败,令无辜将士枉死,我绝不会苟且偷生。”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叶恭仿佛能听见自己咬牙的声音。
两个月不见,沈破比以前更会气人了。
叶恭松开沈破的手,直起了身子,“你难道听不出来吗?外面那两个人的对话,是故意说给你听的,目的就是逼你今晚动手,等你放信号出去,将安信怀引来,正好一网打尽。”
“我知道。程烈有智有谋,是个枭雄。有他在,齐国就过不上安生日子。从我第一次将他视作对手的时候,就不敢有一刻轻敌。但我不能因为对手强大,就先行放弃。不到最后一刻,谁输谁赢,都是个未知数。”
沈破站起身,将叶恭揽进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阿恭,你能来救我,我很开心。但我必须要留下,和我的将士们在一起战斗。相信我,我会带着凯旋的消息,平安回到建安。你先回我们家里,耐心等几天,好吗?”
只有关系最亲密的人,才会有拍背的亲昵动作。
这个时候,也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
叶恭挺直的身子松懈了,软软靠在沈破胸前,目光柔和下来,“你要保证,你不会受伤。”
沈破嗯了一声,答应了。
叶恭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许多。
“男人在女人面前,总喜欢显示和炫耀自己的强大。如果这一仗,你真的有十足的把握,为什么要赶我走。”叶恭放在沈破身侧的手攥了起来,将他的衣服抓出了几道褶皱,“沈破,你又想骗我。”
沈破的瞳孔微微放大,嘴巴张了一下。
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叶恭会猜出他内心的想法。
话已经至此,该怎样解释。
沈破将叶恭抱得紧了些,“楚国人,多数是夏人的后裔,我担心你留下来,会两边为难。”
“我身为战尊,三界生灵皆是我的子民,我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你这个理由太牵强了,重新编。”
最后一句话,莫名有些好笑,沉闷的气氛逐渐缓和,沈破不由翘了翘唇角。
“编不出来了。你要是愿意陪着我,就留下来。”沈破松开叶恭,重新坐回地上,两手并在一起,放到叶恭面前,“重新绑起来,不要让楚人看出破绽。”
叶恭捡起绳子,在沈破手腕上松松捆了几圈,将绳头塞进他的手里。
随后,她把身上的衣服,变成齐兵的样子,用绳子在自己手腕上也缠了几圈。
叶恭将施在其他人身上的昏睡术解了,往沈破身边靠了靠,坐了下来。
那些齐兵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随意看了一圈,没有察觉出帐篷里多了一个人。
时间渐渐过去,夕阳将落,一道日光从帐篷的破损处照进来,打在沈破的脸上。
虽是余晖,仍是有些刺眼。
沈破眯了眯眼睛,侧头避开光芒,不自觉间,与叶恭的距离近了些。
他的脸色有些晦暗,眉宇间有掩藏不住的倦意。
叶恭用目光示意了一下,“累了,就靠在我肩上小憩一会儿。”
沈破点点头,靠了过来。
他眨了一下眼,修长的睫毛扫过叶恭的颈间,痒痒的。
沈破在她耳边轻声道,“阿恭,你几万年没有睡过一觉,一定很辛苦吧。”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现在,有你的每一晚,我都睡得特别好。”叶恭蹭蹭他的脸颊,长呼了一口气,“我们是不是还没有一起看过夕阳?”
沈破的目光移向帐篷上的破洞,太阳刚好落到那里。
漂浮在天空里的晚霞,在夕阳的余晖里,镀了一圈金色的光。
白天里炙热的阳光,到了现在,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一抹温馨祥和。
落在身上的一团光斑,一点一点凉下去,眷恋着人间最后的温度。
沈破抬起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比划出破洞的形状,“原来,诗中无限好的夕阳,只有破洞那么大。”
话里莫名有些伤感。
这个时候,说那样的话,不吉利。
叶恭收拾好情绪,冲他笑了笑,“等这一仗打完,我们就回去成亲,以后,我带你离开凡间,长住云阙宫。我的云阙宫门口,能看到三界中最美的风景。朝看日出,暮赏星河;雨现彩虹,雪落琼枝;仙灵玉树,瑞兽祥禽。婚服我都带来了,可惜,过来的太急,落在本营的主帐里。回去的时候,你穿上试一试,哪里不合身,赶紧找司衣修改,莫要耽误了吉时。”
沈破没说话,在低声偷笑。
叶恭用肩膀摇了他一下,不悦道,“你笑什么?”
沈破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宠溺地看着她,“阿恭,你真的是恨嫁啊。”
“难道你不想?”叶恭挑眉。
“想,想了三生三世。”沈破慢慢闭上眼,唇动了一下,“我只是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地方,讨论我们的婚事。”
沈破大概是困了,说完之后,呼吸开始变得平稳,睫毛也不再动了。
也好,养足精神,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一场恶战。
破洞里的最后一丝光线,被黑暗吞噬,帐篷里漆黑一片,连两个紧靠在一起的人,都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忽然,黑暗中划过一道亮光,升到半空中,绽开一簇烟花。
探子发出的信号,该行动了。
要告诉沈破吗?
看着枕在自己肩上睡熟的沈破,叶恭犹豫了。
她虽然不想违背沈破的意思,却更不愿沈破冒险。既然他睡着了,没有看到信号,就说明,老天也不希望他那样做。
天意如此,怪不得别人。
就在叶恭打定主意,不准备叫醒沈破的时候,沈破蓦地睁开了眼睛,径直望向帐篷的门帘处。
沈破面露难色,低声自语,“不好,计划有变。”
说话间,帘子被人掀开,一队人手持火把,走进了帐内。
他们的目光在帐内粗略一扫,停留在沈破身上,“汗王有令,只要齐军派来营救的人一出发,就立即处斩所有俘虏,以免节外生枝。来人,把沈破和他身边的几个人,一起拖出帐外,先行正法。”
 
第57章 〇五七
 
帐篷里所有的齐兵,闻言皆是一惊。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楚人,冲手下喝道,“你们傻愣着干什么,将沈破拖出去。”
本来安静的帐篷里,突然炸雷一般,齐兵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说,“不许碰殿下,要杀先杀我!”
叶恭听在耳中,眉宇间舒展不少。
想不到,沈破居然这么得人心,以前倒是小看了他。他做的那些事,叶恭曾经觉得是任性妄为,现在想想,桩桩都是大义。就冲齐兵们一个个抢着替沈破死,叶恭也算没有白纵容他。
楚兵们见到这阵仗,心里有些犹豫,回头看了一眼领头人。
他说,“连汗王的命令都不听,你们想反了不成!”
这顶帽子扣在头上,可是大罪,谁都担不起。
几个楚兵当即喏了一声,走到沈破面前,想要押走他。
沈破目光在他们面前一扫,周身散发出一阵凌冽之气,生生将楚兵吓退了一步。
他站起身,不怒自威,“我可以死,但你总该告诉我,是谁让你们汗王改了主意吧?”
程烈最初的命令是,第二天处斩俘虏。白日里路过的两个楚兵,闲聊的几句话里,也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沈破的计划,就是按照这个时间来谋策的。程烈不是个朝令夕改的人,一定有人在旁谏言,影响了程烈的决断。
或许是,他们早就猜到了沈破的打算,故意在帐篷外面说的那些话,就是为了安抚沈破等人,好用他们为鱼饵,来钓更大的鱼。
现在安信怀派出人营救,已经咬钩,鱼饵便没有用了。
与其留着沈破这个心腹大患,倒不如立即处斩,以绝后患。
道理显而易见,可是,程烈如何知道沈破的计划。
沈破身边的将士,都是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做这等叛国叛君之事。
那么,这个从中作梗的人,会是谁呢。
正思忖着,帐篷的门帘掀开,一个中原打扮的老者走了进来。
到了沈破面前,他躬身行了个礼,“草民见过殿下。”
声音好熟悉,以前时常听见,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是谁。
老者慢慢抬起头,将自己的容貌,完全暴露在沈破的视线中。
待到看清对方的长相,叶恭倒吸了一口气。
李太医不是告老还乡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楚国境内。
除非……
李太医是楚国人!
叶恭只听说过,李太医曾经受过杜平的恩惠,具体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不过,杜平带李太医回建安的那一年,刚好是楚国频繁骚扰齐国边境的时候。由此看来,纤云能够和程野勾结在一起,李太医一定是出过不少力的。
沈破望着李太医,质问道,“你既然喊我一声殿下,说明我们之间情谊尚存,我想不通,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李太医踌躇片刻,躬身回答,“回殿下,这一仗,一旦打起来,不知道会牺牲多少人。我的身上,流着中原人的血,也流着草原人的血,我不希望我的同胞,像我的家人一样,死于乱军之中。只有你消失,才能平息这场战火。”
“李太医,楚国人是什么样的,你比我清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楚国成为三国中的霸主,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你的齐国同胞,会成为奴隶,永远失去自由。他们的妻子女儿,被人像牛羊牲畜一般买卖,从此生不如死。你曾经读过的四书五经、医书史册,将被付之一炬,再不能传承。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李太医骤然瞪大了眼睛,快速地摇了摇头,“不!不会的!你不过是想要活命,才会编出这样的话来哄骗我!”
“我想活命,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沈破攥紧的拳头松开,捆住手腕的绳子掉落在地上。
他低身扶起叶恭,替她扯下绳索。
突然间的变故,让李太医和楚人们目瞪口呆,一时半刻,竟没有阻拦他的动作。
沈破趁机转身,为其他齐兵们一一松绑。
叶恭拿出七情剑,向身后一挥,一排绳索齐齐掉落。
沈破飞身而起,一脚踹飞领头的楚人,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兵器,扔给身后的将士,“兄弟们,照计划行事。今晚,我们拿下程烈的大营,等凯旋回朝以后,我亲自为你们斟酒封赏。”
齐兵们异口同声,音如洪钟,“泱泱大齐,所向披靡!非胜不归!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瞬间,声震百里,气势如虹。
沈破一改先前病恹恹的样子,冲在最前面开路,身手矫健,剑法灵活。齐兵们紧随其后,步步紧跟。
楚兵心生惧意,纷纷丢了手里的火把,逃命似的狂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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