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白若的脸色倏地一变,身子软软地塌了下去。
白若笑了笑,“他这一世太长,我等不下去了。玉萤,我还是陪着你吧。”
又一个自断仙骨的!
她们两个在搞什么,就不能冷静一点?
叶恭气得快要杀人了,可眼下,心里的火再大,也得忍下去。
“我没想怪罪你们,你们这是何苦。”叶恭上前,摸了一下她们的脉象,还好,还有得救,“你们坚持一会儿,我现在去找司篆,重新将你们的名字添在篆簿上,你们会没事的,相信我。”
白若抬起头,虚弱地望了一眼叶恭,“尊上,你不是想知道如何救沈破吗?我现在告诉你。”
刚刚准备去司篆处的叶恭,猛地收住了步子,掉头回来,握住白若的肩,“你说什么?”
“世上的伤,有千万种,唯有情伤最难愈合。我以情铸剑,被七情剑所伤者,用情越深,伤势越重。想要救沈破,唯一的方法是,有一人愿意舍弃……”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一句时,叶恭使尽法力,也听不清楚。
白若和玉萤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有无数亮点升起,在半空中聚成两颗璀璨的流星,划过夜幕,飞向人间。
三界中少了个修为低微的铸剑师,人间又会多一个痴情女子。
希望白若转世后,能够遇到良人。
银河岸边,凉风瑟瑟,叶恭心里堵得厉害。
是谁说做神仙好,叶恭见过的每一个神仙,过得都不开心。
或许,对白若来说,做凡人反而是一件好事。
叶恭吹了一会儿风,重新记起玉萤说过的话。
她是真的没有为沈破做过什么吗?
为了沈破,不顾天族与水族世代联姻的婚约,算吗?不算,叶恭本来也没将这个婚约放在心上。
四处奔走,替沈破寻找治病方法,算吗?不算,费尽心思,只得到白若没有说完的半句话,至今仍是毫无头绪。
只身闯进楚营,救下……这个就别提了。即使叶恭不出现,沈破一样可以稳操胜券。如果叶恭只是个凡间的普通女子,这种行为,还会给沈破造成麻烦。
叶恭思来想去,竟发现,玉萤好像说的没错,她确实没想到自己为沈破做过什么。
沈破曾经说过,他想要这天下。
如今,天下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这愿望也算达成了。
除此之外,他还想要什么呢。
叶恭灵光一闪,想到了主意。
她直奔天医馆方向去了,在门口,正好撞见准备出门的陆铭。
陆铭见到叶恭,目光躲闪,“尊上这是要去哪里?”
叶恭将身拦住陆铭,“找你救个人,条件随你开。”
陆铭呆了一下,明白过来以后,在原地踱来踱去,“我上次跟你说了,你找我没用,这世上,只有白若知道怎么救沈破。”
“不是救他。”
“那是救谁?”
“沈乘。”
陆铭停住脚步,想了想,“行,这个忙,我帮了。”
“你想要什么条件?”
“先欠着吧,等我想到再说。”
也好,毕竟,叶恭暂时没时间留给陆铭。
叶恭把齐王宫的地址给了陆铭,要他先去救人,她和沈破汇合后,再一起回去。
如果能救活沈乘,作为宠弟狂魔的沈破,一定会非常感动。
跟陆铭交代完以后,叶恭立即回了大营。
可是,主帐里没有沈破的影子。
找安信怀一问,沈破带人去追叛贼了。
叛贼都是些亡命之徒,为人阴狠毒辣,做事不循章法,安信怀怎么能放沈破去追呢。
仔细想想,怪不得安信怀。依照沈破的脾气,别人就算拦,也拦不住。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沈破找到。
没来得及喘口气,叶恭匆忙出门。
她决不允许,沈破受一点伤。
第59章 〇五九
叶恭找到沈破的时候,正在发生一场混战。
齐兵的人数众多,再加上叛贼们带着财物颇为累赘,两方对决,高下立现。
沈破手中持剑,应对几个叛贼,游刃有余。
对方知道自己不敌,互相使个眼色,十多个人同时围上来,缠住沈破,想要用车轮战累垮他。
附近的齐兵立即上前救援,怎奈敌人豁出去了,宁肯死伤几个手下,也要沈破死。
沈破的动作有所减缓,额上沁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
他累了。
再不出手,恐怕沈破会有危险。
叶恭手中闪过一道光,七情剑出现在掌中。她扬手劈开一条路,闯进人群中,替沈破格开袭来的剑雨。
那些叛贼不知死活,以为叶恭是个女子,会好欺负。
他们见沈破应对有些吃力,便分出一部分人来,对付叶恭。
一帮凡人,怎么会是叶恭的对手。她连半成功力都未使出,对方已经明显落败。
正在叶恭准备一剑结果了他们时,沈破突然闪身来到她身旁,急道,“伤在七情剑下的人,会灰飞烟灭,永世不能转生。阿恭,他们罪不至此,请你手下留情。”
叶恭在心里叹了口气。
沈破啊沈破,你想对敌人手下留情,他们可是招招往死里使,一点都没想对你手下留情的意思。
不对,沈破为什么会认识七情剑,难道沈破所有的记忆都恢复了?
叶恭忍不住分神,看了他一眼。
如果沈破的记忆恢复了,那他有没有看到,当年摘星楼下,是谁用七情剑杀了他的半个元神?偷偷篡改叶恭记忆的人,他知不知道是谁?为什么他分明深爱叶恭,却宁肯自己在北海之渊孤独万年,也不肯与近在咫尺的叶恭见上一面?
思忖间,齐兵已将叛贼擒住,沈破令他们将叛贼押回大营,交给安信怀处置。
打斗中,有马匹伤亡,沈破将自己的白马交给手下,和叶恭一道步行回去,正好,两人可以单独待一会儿。
齐兵领命,先行回营。
沈破用剑拄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过了好半天,他才缓过劲儿来。
他向前走了几步,捡起地上的包袱,打开看了看,确认是婚服以后,将包袱系在背上。
沈破牵住叶恭的手,温柔地说,“我们回去吧。”
冒那么大的危险,就为了夺回婚服,太不值得了。
叶恭心里担忧,又不舍得怪他,“以后,不管有多着急的事,你都要等我回来再说,知道吗?”
沈破像一只听话的小猫,顺从地点点头。
面对这样的他,叶恭怎么说得出重话。
叶恭攥着沈破的手,收起七情剑,与他并肩向前走着。
边走,边听到他时不时地咳嗽几声,跟上次见面相比,咳得频繁了不少。
叶恭实在不放心,抓住他的腕子,替他把了把脉。
脉象过于虚弱,估计是这段时间频繁动武,耗损了太多元气。
叶恭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将自己的灵力输给了他。
沈破望着她的眼睛里闪着亮光,“要是没有你,我定撑不到现在。”
叶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听的话,谁都会说,我早就不信了。你要是真的感谢我,就来点实在的。”
“要多实在?”沈破眼睛弯弯,目光里透着宠爱,“我已经以身相许了,你还不满足?”
“你这话说的有问题,以身相许的人,明明是我。”叶恭勾起唇角,靠近他耳边,在他颈间嗅了嗅,“这里山清水秀,风景正好。不如,趁现在四下无人,把咱们大婚后要做的事,提前办了吧。”
沈破愣了一下,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晕,一直染到耳根。
他紧张起来,说话就容易磕巴,“你、你、你又吓、吓、吓我,女儿家、家、家的,就不、不、不能有、有、有点女儿家的、的、的样子,整天出口成、成、成荤,像什么、么、么话。”
沈破害羞的样子,太可爱了。
本来因为白若而压抑沉闷的心情,因为逗惹沈破,变得好了许多。
叶恭再靠近他一点,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了,“我叶恭天生地养,没人教化,只会打打杀杀,哪里知道女儿家应该是什么样子。”
只会打打杀杀,这句话,沈破以前好像说过。
敢情,叶恭不但出口成荤,还记仇。
女子果然难养。
“无论女儿家该是什么样子,反正,你的样子,就是我最喜欢的样子。”沈破红着脸,飞快地亲了叶恭一口。
被偷袭了!又来偷袭这招!
更可气的是,就只给她尝个味道,不管饱!
叶恭果断踮起脚,含住沈破的唇,吻了个爽。
不知道哪位古人,曾经有句话说得甚好:想要什么就要自己争取,不能指望别人施舍。尤其是,面对眼前这个吝啬的家伙,决不能客气。
当然,后半句是叶恭自己加的。
就在这个时候,几缕黑色的烟雾从四周的阴影中慢慢飘出,聚集到一起。片刻后,分成两团,趁着叶恭和沈破如胶似漆,从两个方向,分别冲他们袭来。
叶恭察觉到危险,蓦地睁开眼,在掌中凝出一道蓝光,以法力击出,正好打在其中一团黑雾上。
与此同时,沈破猛然撞在叶恭身前,将她扑了个满怀。
另外一团黑雾擦过沈破的肩头,与另外一团黑雾一起,瞬间溃散,很快消失不见。
叶恭扶住沈破,焦急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沈破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叶恭四下巡视了一番,那团黑雾再也没有出现,刚刚的袭击,仿佛是他们的错觉。
“南辰受了伤,应该没有彻底恢复,没道理现在出现的啊。”叶恭有心去追,又怕南辰突然回来,对沈破下手。
她以前孑然一身,什么都不怕。现在不同了,她有沈破,心有牵挂,不能像从前一样,做什么事都不管不顾的。
叶恭拉住沈破的手,“我们赶紧回去,不要在路上耽搁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沈破却没有跟上,握在一起的手,将她扯了回去。
叶恭心有疑惑,回头瞥了一眼沈破。
沈破咬了一下唇,吐出一句话,“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仿佛是个使小性子的孩子。
叶恭看了看两人的身高差距,忍俊不禁,“我背你的话,你确定,你的脚能离地?”
“我顾不了那么多。”沈破眨了眨眼,看起来十分无辜的样子,让人狠不下心拒绝。
罢了罢了,她上辈子欠他的,随他吧。
“真拿你没办法。”叶恭走到沈破面前,低下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来吧,沈三岁。”
沈破握着剑的手绕到她的颈前,交叠握在一起。
叶恭背上一沉,熟悉的体温传了过来。
她看着脚下,“我就说了,你腿太长。沈三岁,你自己看看。”
“腿长也不是我的错。我不管,你是神仙,你肯定能想到办法解决。”
“……”
叶恭彻底败给他了。
沈破伏在叶恭的颈窝里,慢慢闭上眼睛,在她耳畔轻声道,“阿恭,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静静地听着就好,不要打断我。”
叶恭一点都不想说话,怕被他的幼稚气死。
想是这么想,她还是放慢了脚步。
熏风拂过面颊,心里跟着暖了起来。
沈破低声说,“阿恭,我不善表达,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让你了解到我的心意。我很爱很爱你,想要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如果将来,你发现我做过一些伤害你的事,你一定要记得,我是为了你好,你千万不要怨我。要是连你都不理解我,我怕自己真的会坚持不下去。”
叶恭的心莫名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她勉强笑了笑,“臭男人,你未免有点自恃过高。我是谁,三界的战尊叶恭,天上人间任我纵横,至今未遇敌手。你以为就冲你,能伤得到我?”
“那就好。”简单的三个字,沈破拖长了音节,好像用了极大的力气。
他的呼吸声渐渐小了,弱到需要静下心来仔细去听,才能听到。
剑从他手中滑脱,掉在叶恭的脚下。
叶恭的脚步停在那里,眼泪啪嗒一下掉了出来。
她哽着声音说,“臭男人,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你不让我打岔,你倒是说啊。”
沈破垂着头,无法给她任何回应。
浓黑的乌云从天边挤过来,遮天蔽日,刹那间,原本晴空万里的草原上,染上一片阴郁。
刚刚暖暖的熏风凉了,狂风大作,吹在脸上,宛如刀割。
几道闪电撕破云团,大颗大颗的雨点砸了下来。
叶恭将沈破放在地上,解去包袱,撕开了他身后的衣衫。
整个后背上,覆盖着一团墨色烟雾状的花纹,正在一点点向他身体里渗透。
沈破那么怕疼,受了伤一直忍着不吭声,该有多难受。
南辰伤势未愈,就来偷袭,原来,目标不是叶恭,而是沈破。
叶恭见不得沈破受伤,定会耗尽灵力来救他,等到灵力耗尽,才是南辰真正出手的时候。
理智告诉叶恭,沈破失去凡身,会重回九重天,未必是件坏事。但她暂时失去战斗力,对她,对三界来说,一定是最可怕的事。
道理,叶恭都明白,可是感情这东西,由不得她权衡利弊再做决定。
她只想要沈破好好活着,哪怕他身子孱弱,以后的饮食起居,都需要她来照顾,也无所谓。
活着就好。
叶恭抱紧沈破,将自己的灵力,毫不吝啬地灌输入沈破的体内,想要抢回他的性命。
可输入沈破身体的灵力,宛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不管她如何拼尽全力,都不及他生命流逝的速度。
终于,在最后一丝灵力耗尽的时候,沈破的呼吸停止了。
叶恭看着怀里的人,刚刚还在对她笑,跟她使小性子,现在却再不能睁开眼睛。
上一世,叶恭是凡人,对那人的死束手无策。而如今,叶恭对方才发生的一切,依然无力回天。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此生,沈破都有相似的命运。
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叶恭身为万神之尊,拥有三界无人能敌的法力,有何用处?
叶恭喉头一咸,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大雨滂沱,雨水将地面的血迹冲淡,晕开一大片浅浅的粉色。
四周的阴影中,黑色的烟雾重新聚集,化作一柄利刃,向叶恭的方向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