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瓷惊讶地抬起头:“太子殿下怎会来找奴婢?”
安奉仪仔细打量,也没从这份惊愕中瞧出半分虚假来,她凝了凝眸:“那为何第二日那般早,李管家便找来大夫救你?”
原来赵嬷嬷今日去找安奉仪说的是这件事……
江瓷小声道:“那日赵嬷嬷快将我打死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李管家就在这宫中,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奴婢之间的小事怎么可能会扯到殿下身上去……”
眼前柔弱惊讶的这小模样乍一瞧浑然天成,可赵嬷嬷被江瓷收拾过,怎么瞧怎么不对劲,当即顾不得安奉仪在场,朝江瓷质问道:“院子里那些打人的机关你如何解释?!还有你的好姐妹泠月,为何在殿下的屋中待了两个时辰之久?!”
江瓷无辜地抬起头:“什么机关?”
这被木桩子砸的右腿还在隐隐作痛呢!这小贱人竟然装糊涂!
赵嬷嬷大手一挥:“给我搜!!她这屋中定然藏有蛊惑殿下的妖物!!”
破柴房内霎时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动,赵嬷嬷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弓着腰退到安奉仪身后:“安奉仪,奴婢……”
“啪——!”地一声脆响。
江瓷悄悄抬头,便见安云婷冷着俏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嬷嬷,又扇了一巴掌:“我看着屋中,不知尊卑的是你!该被收拾的,也是你!”
第9章 . 你是个妖女!! 她一把将匕首丢回床板……
这安云婷确实跋扈,打起人来也毫不手软。赵嬷嬷那么皮糙肉厚的脸都被打肿了。
安云婷看着咬牙憋气、瞒脸通红的赵嬷嬷,知晓她不服气。
这赵老妖婆在这东宫作威作福,不把她和徐可倾放在眼里的,她早有所耳闻,今日正好趁此机会,出一口恶气。
赵嬷嬷拳头攥紧,气得圆脸通红。
她今日是来要泠瓷那个贱丫头好看的!!却当着她的面,被安奉仪扇了几耳光。
这安奉仪就是个活守寡的……有什么……
“啪——啪!!!”两耳光忽然又扇过来。
安奉仪厉声道:“屡次三番将眼前这贱婢与殿下联系在一起,你安的是何心思?!背地里造殿下的谣言,赵嬷嬷,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赵嬷嬷这才一怔,方才还留存的一丝气势顿时全无。
赵嬷嬷猛地一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担心这些个不知羞耻的丫头起了不该有的念头,奴婢是为了殿下和奉仪着想啊!!”
安奉仪笑道:“有些丫头是不知羞耻,但也有的老丫头,在这宫里几十年了,还不懂尊卑之别。”
知道安奉仪言下之意,赵嬷嬷脸霎时一白,又不敢对安奉仪发作,转头狠狠地瞪着江瓷。
收拾完赵嬷嬷,安奉仪仔细地将江瓷打量了一番。
江瓷安安静静地跪着,等安奉仪打量。
去找黎瑭的不是她,安云婷也才说了不可将这种身份的贱婢与太子联系到一块儿去……如果安云婷还在意黎瑭对她的看法,应该马上就会离开。不分青红皂白地闹下去,落个毒妇、悍妇的名称……
可安奉仪定定地站着,那双精致的绣鞋停了片刻以后,忽然靠近。
“就算你无罪,这东宫上上下下也因为你不知道起了多少如泠柔之辈,妄图攀上高枝。”安云婷一把拽住江瓷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
安云婷闭了闭眼,忽然甩开江瓷的头发,大声吼道:“来人!!仗打二十大板!!”
因为些莫须有的事,肆意动用私刑,仗罚奴婢。这传出去,安云婷在这东宫怕是待不下去了……她并不愚笨,难道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可要是明明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还要这么做,那便是故意而为……
为的就是在这东宫待不下去。
她安云婷,不想在这东宫!
江瓷眼眸微睁,正欲说话,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随即,一道清润却自带威仪的声音响起:“听说这东宫最近传出的逸闻,都在这柴房中。”
比起安奉仪不顾一切的莽撞,这道声音更让江瓷惊讶。
殿下……怎么会来……
江瓷忍不住抬起头,太子殿下穿着深绿色的朝服,四爪金蟒在光下栩栩如生,衣袍边缘是繁复精致的水云暗纹,处处透着无法掩饰的尊贵。
大红大绿的颜色,穿在黎瑭身上丝毫不显花哨,男子身姿挺拔高大,压得住艳丽的颜色,还显出几分不可亵渎的矜贵来。
安云婷也是不敢置信,转头看了黎瑭一眼,赶紧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黎瑭依旧没看安云婷一眼,径直看着跪在地上分外惊讶的江瓷。
他眸光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戏谑?或是居高临下的抚慰?江瓷说不清楚,她赶紧垂眸,安分守己地跪着,跟其余奴婢一道行礼。
低等奴婢行礼,需要上身完全匍匐在地,手交叠放置,额头贴于其上,只能看着地,不能直视贵人容颜。
江瓷狠狠地攥着手……总有一天,即使这尊卑有别,我也要你跪在我面前。
黎瑭淡淡道:“刚入宫半年的奉仪,威仪倒是比得上中宫了…”
听到这话,安奉仪脑子跟炸开了一样。
她想离开东宫,是想活着出去……太子殿下这帽子一扣,要是真给她坐实了,她有八条命也离不开这京城。
“殿下饶命!!臣妾只是……只是想吓吓她!您看跟我过来的这些侍女一个个瘦弱不堪,哪有力气仗罚别人?!”
黎瑭一笑,那股子讽刺的、凌人的气势更盛:“这是怪我东宫伺候不周,赐的奴婢不够得力了?”
安奉仪哪能想到堂堂太子殿下不饶人起来嘴巴这般利索,嘴巴一抖,不知该如何辩解。
赵嬷嬷更是抖得如筛糠。
黎瑭的声音果然传来:“让赵嬷嬷为这宫里的事操劳了这么些年,也该休息了。”
赵嬷嬷心顿时凉了半截,周身跋扈的气势彻底蔫儿了,却完全不敢反驳,头也不敢抬地点头:“多谢殿下关切。”
“你叫什么名字?”
黎瑭忽然问。
江瓷低着头看地砖,直到黎瑭又问一遍时,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赶紧道:“奴婢名叫泠瓷。”
一听黎瑭忽然跟这烧火丫头搭上话,赵嬷嬷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黎瑭淡淡道:“正好缺了个替我磨墨的侍女,你来。”
赵嬷嬷惊得差点跳起来,但她不敢,在原地团成一团恶狠狠地瞪着江瓷。
如果不是这丫头,泠月早死了……这死丫头当着那么多老妈子的面,将她损得一无是处,后又打得她半个月浑身酸痛,可如今殿下却真把她瞧上了?!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赵嬷嬷悔不当初,就恨当时挥棍子那老妈子力气不够大,没当场把江瓷给打死!!
而江瓷的惊讶程度是完全不低于赵嬷嬷,直到冬青提醒,她才赶忙谢礼。
安奉仪却格外安分地跪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奉仪,再罚去半年月银和贴补,”黎瑭淡淡道,“明日起,叫甘嬷嬷去西风阁,教教安大人没教安奉仪的规矩。”
说完之后,黎瑭转身离去,江瓷只见那衣袍边缘随着脚步的抬起而飞翻,她看着黎瑭的金纹靴,有些出神。
这一世和上一世,当真不一样……
安奉仪转头看了一眼江瓷,带着人离开。
安奉仪这一走,赵嬷嬷就跟疯狗脱了绳子一样朝江瓷飞扑过去:“你个贱婢!!你个贱人!你害得我……”
江瓷一把将药粉甩在赵嬷嬷脸上,闪身躲开。
黎瑭方才轻飘飘的一句话,可谓是让赵嬷嬷在宫中伏小做低这么多年的辛苦尽数付之东流。
不当差的老妈子,除了与主子们感情亲厚的晚年生活不错,其余下场皆是凄惨无比。更何况,赵嬷嬷平日里作威作福,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又是被太子直接下令处罚,对赵嬷嬷来说,是天崩地裂般的打击。
江瓷撒出去的药粉能让人在很快的时间浑身发软,赵嬷嬷知道自己又着了道,满眼血丝的怒吼:“我要告诉殿下!你是个妖女!!妖女!”
妖女……
我当然是,还是你们殿下一手培养出来的妖女……
江瓷摸出枕头下放的匕首,眸光冰冷的看着赵嬷嬷。
她比谁都知道怎么折磨人,一刀一刀地刺在哪个位置最痛却又不会立刻死……江瓷呼吸慢慢粗重,可现在还不能。上一世泠月是被奸杀,始作俑者不止赵嬷嬷一人,而且她现在已是丧家之犬,对江瓷来说没有任何威胁力,还不如留着,查出背后的幕后主使……
她一把将匕首丢回床板上,往痛处踹了赵嬷嬷几脚,狠狠压在她脸上:“今日放你一条狗命,滚。”
这夜,东宫算是彻底闹翻了天。不过闹的不是哪位宫女登了天,闹的是作威作福已久的赵嬷嬷终于下了台,闹的是赵嬷嬷自以为聪明,想整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低等丫鬟,没想到偷鸡不成倒蚀把米,还让一个烧火的低等婢女摇身一变成了殿下身边的贴身宫女。
虽是贴身侍女,可大家却都没想偏,因为见了泠瓷的人都说,那丫头长得实在是不尽如人意……
就这样,长得不尽如人意的泠瓷姑娘,当夜搬进了丫鬟住所里最好的书院西厢房,豪华的一人单间,离太子殿下的书房就几步的距离。
黎瑭处理完公务,便听冬青说,江瓷东西太多,已经让冬奎帮着搬了好几趟了。
黎瑭皱起眉:“她要把那堆破柴搬过来吗?”
黎瑭起身,走到门口,便见几个大箱子,外表朴实无华,还满是灰尘。
黎瑭嫌弃地皱起眉:“搬走。”
江瓷正埋在药堆里清点自己的药材,一听黎瑭的声音赶紧行礼:“殿下。”
在十一岁左右的时候,黎瑭也这般,经常出入她的房间,似乎有着不同于常人的亲昵。渐渐长大之后,就疏远了。看着黎瑭如同幼时地站在自己面前,江瓷有些恍惚。
黎瑭满脸嫌弃地看着满是灰尘的大木箱子,江瓷立刻如数家珍地介绍道:“殿下,别看这木箱子看着破旧,但此木材乃东皇山独有的溪黄木,遇水不湿、蚊虫不破,是储存药材的宝物。”
黎瑭凑上前一看,箱子里面竟是另外一番天地,干净整洁,摆着许多个小木箱子,个个名贵药材整整齐齐地列于其中,清苦的药香闻着便让人心旷神怡。
见这么多稀世宝物,黎瑭不免多了几分赞赏:“你哪来的这么多?又是如何带入宫中的?”
说起这些宝贝药材,江瓷不免有些得意,那股子灵气透过虚假的面具直逼人心:“随秦师傅在外尝药材的时候收集的,至于怎么带入宫中,殿下教出来的人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黎瑭挑了下眉:“你最好是有。”
他手摸着一株还养在土里的、从石头边长出来的郁郁葱葱的红灵石草:“这草倒是特别。”
江瓷一怔,看着黎瑭毫无所知的侧脸。
红岭石草,只生长与琉周国西南边境的红岭山脉之上,她当初和秦师傅就是为了这株药草,违背了黎瑭的计划,从东北边境的山脉悄悄去了红岭山,也在那里,遇到了失血中毒昏迷的黎瑭。
江瓷上前将整个木盒抱出来,清凌凌的眼睛看着黎瑭:“殿下喜欢,阿瓷便送给你。”
第10章 . 看着他一点点染上情才有趣。 但本事这……
黎瑭垂眸看着江瓷,倒也没拒绝:“书房西南角,正缺一个绿植,你且放去便是。”
江瓷心疼得嘴角一抽:“它不是绿植。”
见她心疼的表情,黎瑭一天的疲惫瞬时消散了不少,难得开起了玩笑:“不是绿植是什么?”
江瓷败下阵来:“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她端着红岭石草往书房去,摆在了西南角,挺好的,这地儿里黎瑭办公的书案很近,一抬头便能见到。
黎瑭看着她摆弄位置,问:“这草叫什么名字?”
江瓷顿了顿:“……忘记了。”
黎瑭倒也不在意一盆草的名字,对江瓷招了招手:“退下吧。”
江瓷屈身行礼,黎瑭看着她,只觉得那张破面具越看碍眼,那脸蛋藏在下面有些暴殄天物。
“明日开始只许你进书房,你不必要再戴面具。”黎瑭道。
江瓷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天天戴面具麻烦不说,她用再好的药粉缓冲,还是对皮肤有伤害。
至于其他人说闲言碎语,不知谁传闻的她长得不尽如人意,就算黎瑭如此安排了,估计其余人也只会觉得是太子殿下怕麻烦,想要避免泠柔之事再次发生。
她走至门口,黎瑭又朝书案走去,找了本书看。
烛光温暖柔和,殿下一手拿着书,一手撑着下巴,有些难得的清闲,江瓷顿住脚步,忍不住问:“殿下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柴房…”
黎瑭抬眸看向她:“因为觉得麻烦。”
麻烦?
嫌麻烦不应该不管她,任她自生自灭吗?
黎瑭淡淡解释道:“过些日子便要送你去颍州,出了茬子的话,很麻烦。”
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抹淡淡的情绪,江瓷不愿意去辨认那抹让她霎时觉得冰冷的情绪是什么,行礼之后,转身走了出去。
黎瑭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其实还有其他理由,比如可以趁机除掉赵嬷嬷而不落下任何话柄,比如东洲一事刚刚尘埃落定,他才有时间来处理,比如,安奉仪下手不知轻重,江瓷如果碍于身份不敢暴露,可能会吃大亏,比如他本来就在正好去看她的路上,比如既然东宫人人都已经知道泠瓷这号人,这次离开去颍州之后也不会再回来,带在身边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