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跌跌撞撞地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树枝荆棘在她的脸上、手上、身上无情划过,她竟浑然不觉,直到跑得整个人脱了力,颓然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才感觉到浑身都在痛,满身都是细小的伤口。她就那么无助地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感觉眼泪无声地划过脸颊,落在冰冷的土地上。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来到她身边,轻轻地把她抱了起来,拥在怀里。
是张晚,张晚抱住了她,脸上都是泪痕。“我看见了伯父伯母……”她泣不成声,“幼怡,不要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许幼怡紧紧地抓住这个只比她大了三岁的姐姐,终于感觉再也无法支撑,便放任自己沉沉地昏了过去。
第29章 杀父之仇
张晚带着许幼怡在丛林里躲了一夜,其间许幼怡悠悠转醒,吃了些张晚摘来的果子,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天亮的时候,她们沿着另一条路返回家园,先躲在安全的地方探头看,果然看见正派人士已经占据了他们一家人原来生活的那个小小山洞,除了严宇明带领的名剑山庄之外,又来了至少四五个门派的人马,各自有一名首领带头,此刻五人正坐在山洞最舒服的地方,一边烤火一边吃喝,饮酒作乐,谈笑风生,看起来十分愉快的样子。许幼怡注意到,五人中四男一女,除了严宇明外,另有一摇着折扇的文雅公子,一身后放着一把大斧的矮胖男子,一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还有一个面色严肃的道姑。
而许文斌和刘月娥夫妇,此刻被吊绑在山洞外面的两棵大树上,旁边各有数名五大派的弟子一同看守。许幼怡看见父母低垂着头,浑身是伤,血迹斑斑,呼吸微弱,奄奄一息,禁不住内心一阵痛楚,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解救他们出来。但张晚按住她,轻声说:“不要急,守卫太多了,就靠我们两个小姑娘,根本做不了什么。”许幼怡眼泪汪汪地嗫嚅道:“那怎么办啊,阿晚。”张晚看向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咬了咬牙,说:“只有等,等待一个机会。”但是究竟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两个人心里其实都没底。
后半夜的时候,终于等到了看守弟子换岗。二人看到有一派的弟子人数稍微多一些,后来许幼怡才知道那是苍龙派。苍龙派弟子换了岗之后,以两三人对一人的态势,包围住了其他几派的弟子,似乎先是交涉一番,有些派的弟子点点头,就走了。但有几派的弟子摇头拒绝,于是苍龙派弟子趁其不备,在对方脑后猛然击打,那几个人便颓然倒地。于是一番忙活之后,许文斌和刘月娥的身边只剩下了数个苍龙派弟子。他们看四下已无旁人,便把许文斌和刘月娥二人从树上解下来,依然绑了个结结实实,又抬着两个人,向丛林深处走去了。“走,跟上他们。”张晚对许幼怡小声说,于是二人立刻悄悄地跟上苍龙派弟子的脚步。
只见苍龙派弟子将许氏夫妇二人抬至林中深处一个隐秘山洞,张晚和许幼怡悄悄跟了进去,藏在石块后面。山洞中央已经等了一个人,待那人转过头来,竟然就是五大派掌门中身材魁梧的那个汉子,后来许幼怡才知道,他就是林中海。林中海面色阴沉,示意门下弟子将许文斌和刘月娥扔在地上,用冷水毫不留情地泼下去,把夫妇二人生生地泼醒了。
许文斌清醒过来,闷哼一声,抬眼看见林中海站在他的面前,眼中射出锐利的光,厉声问道:“魔教宝藏究竟藏在哪里?”
许文斌先是一怔,随即冷笑一声:“我当正派人士是有多正义凛然,没想到也不过是为了那宝藏,所谓公平道义,不过遮羞布罢了。”
林中海面露恼怒之色:“不要说废话!赶紧说,宝藏究竟在哪里?”
许文斌闭口不言,只轻蔑地看着他。林中海被这种目光一看,立刻又羞又恼,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许文斌的胸口上,把他踢得向后飞起,重重地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老许!”刘月娥心痛大喊,想要向丈夫扑去,但她被几个苍龙派弟子牢牢控制住,无法挪动分毫。
林中海阴森地笑了笑,走到刘月娥身前,扯起她的头发,对仍在不断咳血的许文斌露出狰狞表情:“你不说,我就先折磨你的老婆。”
“住手,有什么冲着我来!”许文斌焦急大喊,但已经晚了,林中海突然伸出两根手指,直直地插入刘月娥的双眼!刘月娥惨叫一声,人已昏了过去,林中海抽出血淋淋的手指,于是她的脸上只剩下两个血窟窿,汩汩地流着血。
“混蛋,混蛋!啊——”许文斌狂怒大喊,但苍龙派弟子已经钳住了他,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身上拳打脚踢,踢得他愤怒的喊声生生地被咽在了肚子里,面色痛苦地在地上挣扎。
林中海大步走到许文斌身边,毫不留情地扯起他的头发,强迫他看着自己,厉声问道:“宝藏究竟在哪里?”
许文斌挣扎着,脸上显出恨意:“就算死,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呸!”他一口血水唾在林中海的脸上,气得对方猛然抹了一把脸,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用同样的方式狠狠地插向许文斌的双眼,于是许文斌惨叫一声,疼得在地上不住地打滚。
这时一个苍龙派弟子走过来,在林中海耳边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变了,立刻大步走出山洞,走前不忘丢下一句:“看好这两个人!”
许幼怡和张晚躲在石头后面,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许幼怡早已哭得浑身颤抖,那种恐惧与痛苦她此后一生也忘不掉。还好张晚及时地捂住了她的嘴,于是那无比悲伤的哭喊声便不至于发出来暴露二人的位置。林中海走了以后,许幼怡又哭了好久,但除了哭也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她无助地躲在张晚的怀里,哭得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张晚没有哭,但她的眼睛红得像是着了火。“我一定会报仇的。”她喃喃地说,一连重复了好几遍,怒火和仇恨在她的眼中燃烧。
天快亮的时候,山洞里忽然又来了人。那人悄无声息,出手迅速,第一件事居然是干掉了所有守卫的苍龙派弟子。这一举让张晚和许幼怡都感到有些猝不及防,她们惊恐看去,发现那人戴了一个面具,手持一把大刀,看不清楚真容。那神秘人杀人的声音也惊到了许文斌和刘月娥,他们虽然目不能视物,听力却仍然敏锐,此时面色警惕地辨别这来人的方向。
那神秘人手持大刀,一步一步走近,突然阴森开口,一字一句地说出了八个字:“逆我意者,斩尽杀绝!”
这八个字,如同刀子一般深深地刻进了许幼怡的心里,在此后的二十年里萦绕在许幼怡的耳边,如同恶魔的低语。
刘月娥显然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惊叫出声:“是你?!”许文斌似乎也意识到来者何人,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们?”刘月娥绝望地说,“这么多年了,我早就告诉过你无数次了,我不喜欢你,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叫出声,“难道父亲,父亲也是被你杀的?”
那人却不回答,只是举着大刀,一步一步逼近,口中依然喃喃地重复着那八个字:“逆我意者,斩尽杀绝。逆我意者,斩尽杀绝!”他已走到许文斌和刘月娥的身前,语气突然疯狂起来!
许幼怡的心脏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她突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果然,那人已经提起了手中大刀,几乎是霎时间,手起刀落,“唰”“唰”两声冰冷刀响,许文斌和刘月娥二人已经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两颗头颅在地上毫无章法地滚动,两具没有头颅的尸体横在地上,碗大的血口汩汩地流着血,瞬间染红了整个地面,血腥气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山洞。
那杀人者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结局,仿佛在面具背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然后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山洞。
石块后面,许幼怡和张晚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被吓呆了,竟一动也不动,像是两个木头人。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幼怡突然如梦初醒,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啊——”
还好,山洞里除了她俩已没有一个活人,这呼喊声应该也不至于被正派人士听到以至寻迹找来。
许幼怡发出了这一声痛彻心扉的狂喊之后,整个人仿佛完全被抽干了精力,再也没有办法支撑下去,或许是人体的保护机制,让这个六岁的孩子关闭了一切感受器官。许幼怡直直地向后倒下去,整个人完全昏厥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许幼怡再次悠悠转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山洞,张晚守在她的身边,一脸疲惫,似乎自从她昏倒以后就再也没有合过眼。
“你醒了。”她的脸色好看了些,赶紧把许幼怡扶起来,将一片盛了水的竹叶举到她的嘴边,喂她喝了点水。许幼怡轻咳两声,回过神来,想起父母惨死的景象,不由得畏缩一下,又有眼泪流了出来。“我们现在在哪里?”她呜咽着问张晚。
“还在山上,你已昏迷了一日。”张晚答道,“那些正派的人正在搜索整个极乐岛,应该是想把那宝藏找出来,我只怕他们很快就会搜索到这里。”她的脸上现出几分焦急之色,“我们必须尽快赶到那艘小船的位置,才能顺利地逃离这里。”
许幼怡点头,虚弱但坚定地说:“好,那我们快走。”
两个小女孩一路躲躲藏藏,但满山遍野似乎都是正派弟子,让两个人如同惊弓之鸟,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接近了目标。她们此时身处大山的山腰上,是走向后山海边小船的必经之路,只要从这处山腰的另一条隐秘小道一路下山,就可以到达小船的位置。
然而行至一半,突然出了意外——张晚脚下一滑,竟顺着山坡径直跌落下去,一下子看不见了踪影。许幼怡大惊,连喊数声,皆无回音。她惊惧万分,却又听得附近有人声道:“那边好像有人,快过去看看!”坏了,许幼怡立刻察觉,一定是那些正派人士追过来了。
此时若是再往山下跑,几乎不可能跑得了,甚至还有可能将正派众人引到小船那里,而小船一旦暴露,就谁也走不了了。许幼怡咬咬牙,朝着道路的另一个方向跑去,那是通往山顶的路——也许张晚还能跑得了,两个人中活一个,也比都死了强。
她就这样想着,一边拼命往山上跑。果然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无论如何是跑不过大人的,那些正派弟子很快追上了她,一直把她逼到了道路的尽头。
许幼怡停住了脚步,眼前就是山顶悬崖,脚下就是深渊——海浪呼啸扑向山脚的汪洋大海。
她感到脚底一阵发软,后退两步,转身看着一步一步向自己虎视眈眈围过来的大人们。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严宇明和段芸,在那时的许幼怡眼中,便是曾对父亲痛下杀手的人,和一个面色严肃性格古怪的道姑。
那道姑开口说话了,却是柔声柔气:“小姑娘,你不要怕,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说着便慢慢向她走过来。
“你们别过来!”许幼怡尖声喊叫,“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杀了我的爹娘!”
严宇明和段芸面面相觑,好像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不过这细节是许幼怡长大很久以后才回味出来的,此刻她只觉得二人都是面目可憎的大坏蛋,绝对不能信任。
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要勉强她做出符合逻辑和利益的举动,也太过为难了。在当时那种恐惧与绝望的驱使下,她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许幼怡傲然看向对面的大人,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说着,她便转身毫不犹疑地冲向悬崖边缘,直直地冲着那万丈深渊跳了下去,只留下了身后的一片惊呼声。
在骤然沉入冰冷黑暗的海底后,许幼怡慢慢闭上眼睛,心想,如果就这么死了,倒也很好。如果就这么死了,便不会再有此后二十年日日夜夜无法断绝的痛苦与恨意折磨,延绵至今,痛彻心扉。
第30章 疑点重重
“如果那时你死了,你就遇不见我了。”严微直直地看向许幼怡的眼睛,她主动伸手揽住了许幼怡的肩,眼中满是心疼,“我没有想到,你受过那么多的苦……”严微的声音哽咽了,她已经难过到一句话也说不下去。
那时的许幼怡,不过是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她如何捱过痛苦的日日夜夜,如何忍耐回忆与仇恨的煎熬,如何在没有关爱和照顾的环境下慢慢成长起来。那是怎样苦痛艰辛的二十年啊,严微无法想象,严微也不敢去想。
许幼怡说到此处已是泪眼朦胧,但严微的安慰多少让她感到了些许治愈。她勉强笑了笑,脸上还挂着泪珠,柔声道:“没事,我这不是好端端地活下来了嘛。”
严微点点头,她的眼睛红了。“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哽咽着问。
许幼怡落下深海以后,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抓住,很费力地被拖出海面,于是又接触到了新鲜的空气,便猛然咳出气管里的海水,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那人把她拖上海滩,自己也累得倒在海滩上,许幼怡勉强转头看去,果然是张晚,只不过她的身上也脏兮兮的,浑身都是伤口,应该是滚下山坡的时候摔伤的。
“阿晚。”许幼怡看着天空喃喃地说,“我在海底,看到了好多好多金灿灿的箱子。”
张晚一个骨碌爬起来,但因为触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她不顾疼痛,连忙问许幼怡:“难道是那些大人口中说的宝藏?”
“也许吧。”许幼怡淡淡地说。经过刚才这么生死一瞬,她好像突然对很多事情都看淡了,或者说,是陷入了一种超然的绝望。
张晚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果断地说:“快走,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了。”
许幼怡费劲地爬起来,才看到,原来那小船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
两个女孩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向那小船跑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船,手忙脚乱地解开缆绳,终于在被追兵察觉之前,悄然驾驶小船,离开了这座已满是血腥的岛屿。
她们逃出孤岛以后,来到中原,隐姓埋名,开始在这繁华世界中勉强生活下去,这一过就是二十年。二十年来,两个女孩相互扶持,相互照顾,咬牙坚持,磕磕绊绊地慢慢长大。她们在奔向小船的路上发现了沾满鲜血的雁翎刀和夺命钩,便带着上了船,又在船上发现了藏在舱底的武功秘籍,正是许幼怡父母留下来的,于是许幼怡学了风行刀法,张晚学了夺命钩法。无数个夜里,二人回想起曾经经历的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在黑暗中抱紧彼此,相互安慰,相互打气,慢慢下定决心,一定要练好武功,长大以后,为许文斌和刘月娥报仇。就这么过了二十年,两个小姑娘都长成了坚定明亮的大美人,也分别练成了各自的武功。眼看一切准备就绪,似乎也到了最佳的时机,于是二人决定,开始复仇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