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象一下,那三年里,皇后是多么地心急如焚呐。
急得身体都出了毛病,生完太子之后情况更糟,所以一直在外地的别宫静养,使得太子的成长几乎像散养。
再随便说说大皇子吧。
这位应该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争”,但在名分上又处于劣势,所以一直都非常爱惜羽毛,将公众形象保持得,嗯,很规矩。
勤勤恳恳向学,本本分分做事,正正经经社交。
比如像我这样的人,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不过以我之见,这人应该也没什么大才,不然以他高出太子几倍的师资,早该惊才绝艳才对。
要知道,大皇子的先生是名扬天下的大儒,我爹这种跟对方一比,毛都不剩。
据说还是大儒被他的潜力打动,主动上门求收徒的——呵呵,没有猫腻我直播(划掉)吃……菜根。
开年太子将满二十,将要及冠,由此同室操戈开始呈现白热化趋势。
他去带商队就是一个讯号。
这样一走四五个月,再回来时,对朝中局势必然失了知悉,更别提掌握先机。
甚至在他离京时,很多人都怀疑他还能否回得来。
说起来,皇帝这种马还真是让我见识到了物种的参差,父子情淡薄我能理解,但这么急着帮一个儿子送另一个儿子上路的还真没见过。
就不怕功亏一篑自食其果?
看吧,太子不光平安回来了,连我的绵羊都带了回来,是你能小瞧的?
好吧,现在是你的绵羊了。
不过还有羊毛毡啊。
不少呢,几大马车呢,总能分我点吧。
我在车帘后掀起一角眼巴巴地望着,太子忽然冒出来,替我理了乱发戴上帽子,又俯身亲了亲我的眼睛,与我轻语:“你想要的东西,我会亲自送上门。你先避一避,好不好?”
我看着他,没点头,也没表达异议。
他帮我放下车帘,跟车夫打了招呼,随即马车带着我狂奔。
即便是裹着两件狐裘披风,无孔不入的烈风仍旧吹得我涕泪交垂脑仁刺痛,再加上漫漫路蹦蹦车,下车时我已是两眼昏花四肢僵硬,出发前理顺的头发乱成了鸟窝。
我娘在车下等我,还带着我嫂子和侄子侄女。
“荣荣,你怎么样?”我娘迎上来,搀住了我趔趔趄趄的身体。
我牙齿打战,呼吸都快没了热气:“我……好冷……”
“我们先进屋烤火。”我娘撑着我往屋内走,一边在我耳边低声问道,“京中……是不是要乱了?”
我无声点点头。
大概……吧?
我娘握着我胳膊的手紧了紧,又低声念叨了一句:“菩萨保佑。”
还没进到屋内呢,我们被几个壮汉拦住了。
其中一人往前走了几步——向我作揖行礼:“宋姑娘,我们主子请您过去聊一聊。”
我望望他身后的大轿子:“里面有暖炉吗?”
“有的。暖炉和手炉都有。”
“行。”我安抚了我娘几句,干脆地上了轿子。
好吧,是我为了氛围感夸张了,所谓壮汉,其实就是四个轿夫啦。
这里并不是京城,而是我也说不清地理位置的一个山庄,据说主人是最坚定的太子党,非常值得信赖,所以我哥才会在跟着太子搞事之前,把我娘她们提前送过来避难。
这山庄是真大,一路到了山庄主人的住处,我的心肺都已经捂暖了。
我摘了披风,将已经一天一夜没梳过的头发拢成了马尾,还算整洁地下轿入室。
艾玛,这房子也太暖了吧!
这么大的空间,咋保持的呀?
没看见火炉啊,是地龙?
我蹲在地上感受热度的时候,山庄的主人从屏风后现了形。
“是地龙。”
第6章 不见你暮暮与朝朝
我抬头,看见一个装扮随意但贵气不减的大美女。
我在顺势跪下行礼和起身行礼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站了起来,没办法,实在不习惯对人下跪。
要知道,我可是过年时都不给长辈下跪拜年的那种不孝子孙。
也基本不参加任何集会,除了没人邀请我这个终极缘由,另一层原因是我讨厌屈膝行礼。
于是我站着对大美女行了作揖礼。
她不说话,一直在看我。
我不确定是不是我仪容的问题,赶紧解释了一下:“昨夜与兄长在山中帮太子寻羊,今晨出山便径直来了此处,未有时间梳洗,还望……皇后娘娘见谅。”
她挥挥手:“不打紧,我比你还邋遢呢。”
这话倒是真的,她连马尾都没扎,完全就是披头散发,肩上搭着夹袄,脚上趿拉着棉鞋,一点皇后的形象都没有,可见也是没拿我当外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皇后?”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这不废话嘛,您不知道您跟您儿子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还有哇,这世界上除了他老娘,谁会是坚定的太子党?
我把后面这条理由改用文绉绉的方式说了,皇后笑了:“太子说得没错,你确实很聪明。”
这就聪明了?
我谢了她的夸,小心翼翼问她:“这里不是别宫吧?”
“当然不是,别宫离京城远着呢,我早就搬过来了。”
一般来说,我对别人的隐私基本不感兴趣,所以不管对方愿不愿意说,我从来不主动发问。
可我现在的聊天对象是皇后诶,是我目前见过最高位的人物了,当然不能等闲视之。
于是我认真思索了一下皇后的用意,这是要我问呢,还是要我干听呢。
大概皇后也看出了我的纠结,大笑起来:“你果真和太子说的一模一样。”
额……
“太子与皇后娘娘说过我的很多事?”
皇后挑挑眉:“当然,写信时要说,见面时也要说。这回怕我为难你,还特意提前跟我打了好几次招呼。”
额……
“他说你习惯自称‘我’,不懂下跪行礼,不爱追根究底。还说你嗜睡,怕冷不好动,爱吃辣,不爱吃咸;爱吃猪牛河鲜,不爱禽羊野味;爱喝高粱酒,不爱喝米酒……”
我越听越汗颜,太子啥都说就算了,皇后您这样样都记着,算什么呀?
我呵呵尬笑:“娘娘说笑了。”
皇后佯装嗔怪:“不许拘礼,太子常说你随性如风,我可是老早就想亲眼见见最真实的宋荣荣了。”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
那我也只能这样说:“啊,皇后娘娘别这样,我娘还在您手上。”
皇后笑出了眼泪:“对对对,他也说过你时常会冒出些奇奇怪怪的押韵。”
呵呵。
我观皇后的笑确是发自内心,便胆大地跟她讨了热食热茶。
虽然只在山野住了一晚,只吃了三餐干粮,可我精致惯了嘛,不馋不是宋荣荣。
等饭的时候,皇后才想起来问我:“你说昨夜帮太子找羊,找什么羊?”
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是按照我哥的版本。
皇后笑得一脸莫测:“你别骗我,如果是同你哥一道,太子才不会在山中过夜。”
呐,看吧,就说我哥的谎话骗不了人。
好在饭菜上得快,赶走了我的不自在,我捧起碗筷,吃得爽快。
皇后看我吃得香,大概也馋,跟着一起吃起来。
茶足饭饱,我闭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哈红了眼睛。
皇后又大笑起来,笑完关照我:“昨夜应该累着了,回去歇息着吧,明日再来玩。”
“谢谢皇后……”嗯?等会儿!“啊,没有!昨夜没累着!我和太子谁都没累着!”
“好好好,没累着。”皇后眼眸弯弯,像打发小孩。
“……”
是真的没累着啊,谁吃饱不犯困呐……
回去的路上,我在暖呼呼的轿子里睡得东倒西歪,到我娘那边时,被我侄子侄女用雪贴着脸给冻清醒了。
我起床气一上来,揍了两人一顿。
娃娃们没哭,他们的娘亲哭了:“誉哥平常也是这么揍他们的……我想誉哥了……呜呜呜!”
对了,我哥叫宋誉。
我不敢再揍了,也不敢放我侄子侄女过去,怕我嫂子睹人思人哭得更凶。
我真的很怕看人哭,哄吧我不会,躲吧不地道,只能缩在侄子侄女的后面,可怜无助极了。
好在还有我娘,她走过去抱了抱我嫂子:“傻孩子,快别哭了,算命的说过,荣荣的命好得不得了,有她在呢,不会有事的啊,不会有事的啊,不会有事的啊……”
啊等等!算命的不是这么说的啊喂!
娘您自己也不信吧?不然干嘛要强调三遍?
我嫂子哭得泪眼朦胧,喊我侄子侄女:“宋歌宋眉,你俩跟爹爹血脉相连,快蹭蹭姑姑,给爹爹沾福。”
喂,你们支父宝抢红包呢,我这还有万能福你们要不要?
嘛算了,既然我不能手动给她们安慰,那就让我的存在成为一种精神支柱吧。
等我嫂子哭完了,几人才终于坐下互换信息。
我娘几人是昨天入夜后离开的家,我哥亲自驾的马车。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结合我大半夜不在家而太子已回京的事实,她们也能猜得差不多。
至于这里是哪里,我娘竟然飞速给了答案:“应该是卢浮山庄。”
我:“……”
这是哪里来的技能,怎么没有遗传给我?
我娘问我:“有一年你爹的桃李宴,连溪来迟了你还记得不?”
这我哪记得,我年年都是醉得最早的一个,几乎人没到齐就能睡过去。
哦对了,连溪就是我爹的那位首富学生。
“连溪来的时候满头大汗,说他新盖的山庄在赶工,他快马跑了一个多时辰,才从城外赶过来。我昨晚算了算时辰,路程差不多,这山庄瞧着也挺新的。”
我脑中的小人已经跪下了:“那您怎么连名字都知道?”
“哦,后头他来拜年,我随口问了一句。”我娘看我一眼,“你都不知道这些事?”
额——能说什么呢?
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自己?
我嫂子问:“为何取名卢浮山庄?”
嘿,这题我……应该会?
隐约记得我跟太子说过蒙娜丽莎的故事,当时好像是这么描述的:“在一个叫卢浮宫的地方,住着一位爱笑的神秘美人……”
嗯,是拟人了一点啦。
“连溪说是一位高人给取的名。”我娘摆摆手,“这不重要。倒是荣荣你方才去见的是连溪吗?”
“是……他的一位长辈,不大方便露面。但是她很可信,你们不用担心。”
我娘倒也不追问,只义正言辞嘱咐我:“假如她跟你说些有的没的,你可要记得说清楚。”
“什么是有的没的?”
“乱点鸳鸯谱啊!一定要说清楚,你跟连溪没可能的。”
脑中小人五体投地:母亲大神在上,请受小女一拜!
第7章 回忆过去
之后的日子,每天陪皇后吃饭聊天成了我的必备功课。
诚如我娘所预言,皇后虽然不是连溪的长辈,但点鸳鸯确实有一套。
“我记得,你比太子年长三岁?”
“三岁不到。”
“属相差了三个,就算三岁。”
“哦。”
然后呢?您觉得太子需要我才能抱上金砖?
“你叫荣荣,太子叫祈华。很有缘的名字呢。”
我回她:“宋夏还是一种非常漂亮的月季哦。”
我们连姓都能组CP呐。
铁汁们!荣华夫妇刷起来!宋夏情人刷起来!
然后呢,又能咋?
额……夏是国姓,这么说好像不太好?
但皇后并不在意,反而眯眯笑:“这才叫天作之缘呐。”
从这点上看,皇后跟我爹有些相似,对我都存在着一种近乎纵容的宽容。
她没有明说过缘由,但就我自己琢磨推理,除了和太子有关,她看我的视角跟我爹也有点像。
——太子向她传达过我的不少“歪理邪说”,我的自我,我的不信命,我的不畏人言,我的恩怨看淡。
这些似乎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她的心境,助她完成了一场反华丽蜕变。潇洒一转身,宫中皇后变成了山中散人。
虽然她的脚还踩在太子的夺权大计里,但理解一下,你死我活的局面里,也是迫不得已嘛。
说到局面,因为对京中境况一无所知,一天天下来,我娘和我嫂子急得快要冒烟。
我问我娘:“娘,你们怪不怪我?”
怪不怪我鸡爹鸡哥,结果把一家人鸡到了时局的风口浪尖?
我娘瞪我:“不准乱想,与你何干!”
哎哟,不愧是我的母亲大神!
不过,我也是这么想的啦。
我只是想过好日子,哪能料想狗皇帝会选我爹当太子太傅呀,这不是逼着我家当太子党么?
虽然我个人完全可以不掺和,可是那小可怜都求到我面前了,我能怎么办?
我可没有夸大,当初小屁孩太子是真的用了三顾茅庐的精神求我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