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玄放下柴火先去开寺庙大门,开完了就帮沈舒云把背篓背进去,再去把柴火担进来,担到厨房门口时先放一部分进柴堆,再把剩下的担去柴房卸下。沈舒云也没闲着,看昙玄在忙碌,自己洗了手擦了把脸上和脖子上的汗之后便去做晚饭了。
晚上做的辣椒炒蘑菇和野菜汤。因为食材够新鲜,所以几乎不用什么佐料厨房里就弥漫着=起一股鲜嫩的蘑菇和野菜香,闻着这香味她忽然想到了昙玄“过午不食”的戒规,不禁为他感到遗憾和心疼了。忙活了大半天,晚上还得饿肚子,佛祖啊佛祖,你是不是对你的弟子有点苛刻了?
不过遗憾归遗憾,心疼归心疼。她已经因为自己的无知让昙玄破过一次戒了,现在可不能再让昙玄破戒,这对他的修行很不利。
一个人默默吃完晚饭,然后去洗澡,再之后把背篓里的野菜择干净,又把木耳和剩下的蘑菇洗干净收好,而后才吹熄了厨房里的灯,关上门走了出来。
昙玄此时已经做完了晚课,正拿换下的湿衣服去洗,两人在厨房门口撞见,沈舒云对他福身微笑,昙玄回以点头一笑,然后便各干各的去了。
昙玄今日的衣服被荆棘划破了,沈舒云回到房间后才想起这事儿,懊恼着刚才没跟他说,这会儿他已经去洗衣服了,自己主动凑上去说要他明日拿衣服过来会不会不太好啊?
纠结着这个问题使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便只好起身点亮烛台看小说打发时间,看着看着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地响起了“咚咚咚”几下敲门声。
沈舒云合上书前去开门,是昙玄有些局促的站在外面。
沈舒云目光微闪:“昙玄师傅,你有什么事吗?”
“呃,”昙玄低头咬了咬嘴唇,“沈施主,贫僧......贫僧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贫僧的衣服今日有许多地方被荆棘划破了,不知沈施主明日可否.......”
“好!”
不待他说完就点头应了下来,像是条件反射般的,昙玄愣住,沈舒云自己也愣住了。
周围的气氛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沈舒云飞快看他一眼,心脏开始不规则的砰砰直跳,这次的声音居然比上次还要大,像有人拿着小锤子在她胸口一下接一下的锤,她都要怀疑自己的心脏是不是要坏掉了。
“昙玄师傅。”沈舒云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道,“昙玄师傅,今天你受累了,如果没事还是早些休息吧,你衣服明日晒干了放在我房里就行。”
昙玄愣怔一下,停顿几秒,随即道:“哦,好,那谢谢沈施主。”
他终于走了。沈舒云忙关上房门捂紧自己的心口,等心脏渐渐平稳下来时,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第二天早上,沈舒云很早就起床了,整理好衣服梳好头发出房门,然后便一头扎进了厨房。
今天她有很多事要忙,首当其冲的就是把昨天采来的菜该晒的晒,该制成酱的制成酱,之后还打算里里外外大清扫一次,把该洗的洗了,该擦的擦一遍,最后就是给昙玄缝衣服,当然,做一日三餐这种必备的事就不算在里面了。
蘑菇和木耳的清洗是很仔细的活,光清洗这两样就花费了近一个时辰的工夫,然后是洗野菜,因为野菜也采的很多,根本吃不完,不抓紧晒干或者制成酱以现在的天气过不了两天就会坏掉。
沈舒云把洗干净的蘑菇、木耳和野菜用几个簸箕装了晒在小院里,昙玄也在晒东西。他从僧房里搬出了四五个大木箱子,把里面的书籍一本本拿了出来,晒在杂物间左侧一块大木板上,长长的一块木板上摆满了书,可仍旧有很多本书还在木箱里摆不下。
沈舒云看到此瞬间想起昨天带出去铺在地上的厚布,她昨晚回来忙着做饭洗澡和择菜了,今早也没空,所以那块布还没洗呢,还是干的。
“昙玄师傅,用我们昨天吃午饭时铺在地上的那块布晒书可以吗?”她问。
昙玄一愣,瞬间想到了什么,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可以。劳烦沈施主去拿一下了。”
“嗯。”
沈舒云简单回复一个字,点点头,随即便去了自己屋子。
昨天她把吃光没洗的碗筷拿去厨房后包裹就一直放在自己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现在找起来也省事,一进门就看到了。
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布抖了抖,拍干净上面的细尘,沈舒云便笑着走了出去,来到那大木板旁边抖开布铺在地上,跟昙玄一起把剩下的书晒了。
两人晒完书后沈舒云有些渴了,便要去厨房倒水喝,可刚走没两步就听到寺庙大门外这时传来了一阵的脚步声。
寺庙大门是敞开的,沈舒云看看昙玄,昙玄从她的眸子读到了些许紧张之色,于是递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自己上前查看去了。
沈舒云心下因为昙玄那个眼神感觉安定了许多,似乎也不怎么紧张了,对着他的背影默默一笑,随后便去厨房打水了。
昙玄来到庙门外,见两个男人正朝寺庙大门口走来。为首来的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袍子,方形脸,腰腹肥大,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像怀着婴儿的孕妇似的。
他身后还有个男人,昙玄发现这男人的脸有些熟悉,仔细看了看,记起是李家村的人。
两人走近,不待昙玄说话,那位李家村的村民便打着哈哈上前对他合十鞠了一躬:“昙玄大师,你是不是在里头听到动静所以出来了?”
昙玄合十点头:“是,听到有脚步声过来,我便来看看。”
村民笑着恭维:“呀,那真是麻烦你了!”
昙玄谦虚一拜:“李施主客气了,贫僧不敢当。”
他说罢视线缓缓落在了村民身后那个方形脸的男人身上,原因无他,这男人看他的目光带着几丝凶狠和阴鸷,看样子似乎是来找麻烦的。
“哦哦,昙玄大师,瞧我这脑子,忘了跟你介绍了,这位是沈家庄的沈老爷,今日过来寺庙找一个人,说是他的侄女。”村民一拍脑袋,然后堆着一脸笑把那男人从自己身后让了出来。
沈家庄.........
沈老爷.........
昙玄闻言表情微僵,是他,那个将沈施主关进柴房然后发卖了的叔叔!
“阿弥陀佛,贫僧昙玄见过施主!”昙玄口呼一声佛号,对男人微微行了一礼。
男人不善的视线在他破旧的打了好几块补丁的僧衣上扫了扫,眉眼里带着几丝不屑和嘲讽:“你就是当日出三十两银子的人?”
“是。”昙玄平静回答,继而道,“施主为何有此一问,今日来鄙寺不知有.........”
“沈舒云在你这儿吧?我现在就要见她!”
昙玄话还没说完那人就没好气的打断,哼一声别过头,不想同他废话。
昙玄脸上不见着恼之色,倒是那村民呵呵干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昙玄大师,今日真是打扰了,罪过罪过啊!只是这位沈老爷也是赶了很远的路来这里的,不知大师现在....可还方便让沈老爷进去看一看啊?”
“当然。”昙玄没有拒绝,侧了侧身子伸出一臂,“有请!”
男人旋即抬起脚步往里走,这时沈舒云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昙玄师傅!来人是谁,你怎么还不进来啊?”
沈舒云端着一碗凉水走到门口,眉眼弯着,一脸喜庆的模样,只是那喜庆的脸在蓦然间抬头看见了昙玄身后的男人时笑容便一寸寸消失殆尽。
她猛睁着眼,脸颊苍白,身子止不住的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化为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往事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父母惨死的一幕幕,家产被夺的一幕幕,被这人强行绑进柴房的一幕幕,将她发卖的一幕幕,在龙章村被村民绑起手脚扔进望龙河里的一幕幕........这个把她送进深渊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快又找到了她?!
沈舒云感觉此刻的天似乎被一大团乌云罩得漆黑一片,再炙热耀眼的阳光也穿不透这浓郁的黑暗,那些潜藏在心里的担忧、恐惧一一袭了上来,她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
正当绝望一点点渗入心头时,昙玄走到了她身旁,伸手敲敲她的脑袋,柔声说道:“别害怕,一切有我呢!”
他的眼神柔软而坚定,带着勘破一切的智慧和力量。她的担忧,她的恐惧在他的眼神下无处遁形却又似浮萍可依,这令她欣喜又感激。
“沈施主,逃避不能解决问题,面对才可以。不是么?”
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说完便像救她那天那样闪身挡在了她身前,不卑不亢的直视她的叔叔道:“这位施主,沈施主是贫僧所救,她现在已是自由之身,你同她之间的事情是你们之间的私事,贫僧不便插手,但沈施主既是贫僧救下,她的安危贫僧便不能不顾,在沈施主还没确定好有可靠的去处之前,贫僧会一直护着她。”
昙玄的话让男人的眼睛眯了眯,眼神里有些吃惊之色,但仅仅只是一下,神色便恢复如常。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神情异常严肃的看了沈舒云一眼,沉声道:“舒云,你跟叔叔来一趟,我有话对你说!”
男人向大殿走去,沈舒云看看昙玄,昙玄对她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她定定看他一眼,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头也不回的跟了进去。
第8章 你不是拖累
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足足聊了近一个时辰,其间间或传来沈天海的怒吓和沈舒云压抑的哭声。
昙玄在小院里等待的,他旁边那个村民也在等,不过相较于昙玄的安静那村民话十分多。他告诉昙玄那个沈老爷的名字叫沈天海,是沈家庄的富户,家里很有钱,在一个大宅院子里住着,平日里使着七八个粗使丫鬟。
村民说的煞有其事,言语中满是羡慕。昙玄笑而不语,村民见状好奇起来,问:“昙玄大师,你笑什么?”
“贫僧笑他家富贵是泪打瓦,血刷墙。骨灰铺地,肉糜为阶。看是富贵,实则枯冢,何来惹人艳羡?”
“啊?”村民露出疑惑的表情,有些听不懂他说的话,昙玄也不解释,看他站得有些累了,于是就指了指厨房的位置,道:“李施主,里面有凳子。”
村民哈哈声,眸中带着感激,然后就蹭蹭蹭跑去厨房拿凳子了。
昙玄挺了挺脊背,闭上眼睛合十而立,一面默念着经文一面注意着周围的声响,直到沈舒云和沈天海从大殿里出来。
探寻的目光在第一时间落在沈舒云脸上,见她面颊上挂着还来不及擦干净的泪痕,昙玄的眼睛顿时眸子眯了,往前走几步来到她身旁,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巾子递给她,沈舒云盯着那帕子看了好一会儿,踌躇着要不要接,就在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沈天海忽然转过了身。
沈舒云还未来得及反应,昙玄已然挡在她身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还有何事?”
“何事?”沈天海看的眼底竟是挑衅和警告,“和尚,你爱怎么管闲事爱怎么出风头我不管,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丫头再怎么样也是姓沈,你虽然出钱救下了她,但依然改变不了她是沈家人的事实!如果你识趣,自己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否则的话,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昙玄淡定一笑,双手合十轻轻一鞠:“施主,贫僧只是一个出家人,无所谓放不放过,只是贫僧觉得施主既然知道自己是沈施主的血亲,那就看在这份血缘的面子上真真正正的放过沈施主吧。施主已给沈施主造成过那么多的痛苦和伤害,为何还在苦苦相逼呢?”
“你!你这个臭和尚,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的警告不但没起到半点威胁,还被人不动声色的戳破了伪装的面具,这令沈天海怒不可遏。
昙玄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依旧耐心的劝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不要再痴迷不悟了,早日回头吧。”
沈天海几乎要暴跳,要不是碍于周围还有旁人在,他真想把这秃驴打一顿。
瞪大眼睛恶狠狠的怒视了他好几秒,沈天海撂下话:“好啊你们,非要跟我沈天海过不去是吧?好,那你们可别后悔!呵呵呵.........”
沈天海狞笑了几声,然后带着那村民扬长而去。
昙玄弯腰端起地上那把李家村村民刚坐过的凳子慢悠悠朝厨房走去,沈舒云沉默的跟在他身后。昙玄把凳子放进饭桌的下面后又转身从厨房里出来,路过厨房门口时却被沈舒云一把拉住了袖子。
“昙玄师傅,你怎么不问我?”沈舒云低头咬着嘴角,那模样像犯了错的孩子。
昙玄的心无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有点儿疼。
“问你什么?”
“.......问我和他聊了什么事,或者他想了什么法子对付我们。”沈舒云吸了吸鼻子,说出来的话不由得带了丝哭腔。
昙玄没说话,只是拍拍她的头,随后再次将自己的巾子递了出去,这次沈舒云没有犹豫,一把接过就拿它擦起了眼泪。
眼泪越擦越多,没多久一整块巾子就全湿了,憋了很久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沈舒云只觉心如刀绞,疼痛不已,于是她绞紧了手中的巾子蹲下身痛哭起来。
昙玄继续沉默着,但没有走。
沈舒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她只知道哭到后来她的双眼红肿得不像话,不用手摸也知道眼皮鼓起了大包,眼睛很酸很涩,喉咙里也像着了火。
昙玄拿了木盆打来凉水给她洗脸,又端了碗茶水给她润喉。沈舒云洗过脸喝过水之后感觉眼睛和喉咙好受了一些,又因大哭过一场,此刻心里倒没那么沉重了。
“昙玄师傅,谢谢你。”
沈舒云记不起这是第几次跟他说谢谢,但她想刚才若没有昙玄,她自己一个人根本就无法面对叔叔,她一直喜欢在人前故作坚强,可内心依然是那个脆弱的小姑娘,她害怕,害怕环顾左右只有自己一个人。
“沈施主饿了吗?”昙玄突然问。
沈舒云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原来时间已经到了晌午,她摸摸有些干瘪的肚子,点点头。
昙玄道:“那你等着,贫僧去做午饭。”
“好。”
任他去了厨房,没过多久,厨房里便传来炒菜的声响。昙玄也不知在炒什么东西,厨房里满是香味,她倚在门边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突然心头一酸,又差点儿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