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玄听到了她的动静,炒菜之余不时转头看看她,沈舒云擦擦眼角抹去泪,对他露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
昙玄见后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手中炒菜的动作。
半个时辰后,饭菜都出锅了,昙玄招呼了她进来。沈舒云坐在椅子上,闻着一桌子饭菜香味,肚子也在唱着空城计。
昙玄把她的碗拿起来装了满满一大碗饭,笑道:“贫僧小时候经常不认真念经,不起床做早晚课,师傅为了惩戒贫僧就罚贫僧不许吃饭。你知道的,出家人有‘过午不食’戒,原本一天就只有两顿饭,还经常因为被罚吃不到早饭,结果到了晚上就特别饿,饿得根本睡不着觉。从那时候贫僧开始明白了为什么师傅罚贫僧都是不许贫僧吃饭,因为肚子没填饱就容易心情低落胡思乱想,这惩罚可比用竹子抽人要难受多了。”
沈舒云往嘴里塞了两口饭,然后又夹菜。昙玄把她爱吃的蘑菇端了放在她面前,道:“多吃点儿,贫僧刚才失误多下了米,若是吃不完就要浪费了。”
沈舒云知道这哪是什么失误,是昙玄故意多做了饭给她,心里感动,重重点了点头道:“好。”
三碗饭下肚,桌子上的菜碟也空了。沈舒云摸摸自己撑得浑圆的肚皮对昙玄的话由衷认同,果然吃饱了就不容易胡思乱想了,就像现在,她发现自己现在忧虑的事是到底要不要动一动快点儿把这些东西消化掉,而不是其他。
思索了会儿,她觉得还是要去动一下,不然撑着实在是太难受。
在小院子里活动了两圈,肚子里的鼓胀感终于消下去一些,沈舒云开心不已,到厨房找昙玄,他正在继续她上午没完成的事———把剩余的蘑菇和木耳制成酱。
沈舒云依然是倚在门边,昙玄在厨房里一边剁辣椒一边问:“沈施主喜欢什么口味。是咸一点的还是辣一点的?”
沈舒云想了想,道:“辣一点的。”
昙玄颔首:“好,那就做辣一点的。”
她凝视着他专注干活的神情,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认真而专注,淡褐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亮,整个人的气度如同鹤一样高贵而优雅。
渐渐的,她有些看痴了,等回过神来时昙玄已经做好了一瓶蘑菇酱,里面放了很多辣椒和辣椒粉。
“昙玄师傅?”
“嗯。”
“你.......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一个拖累,继续留着我会给你带来麻烦的......”沈舒云黯然的说道。
昙玄继续做第二瓶蘑菇酱,头也不抬,无所谓的答道:“从决心救你的那一刻开始,贫僧便不后悔,即便遇到再多的难,贫僧也当做是佛祖给我们的考验,所以沈施主你不是拖累,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这件事错的并非是你,而是那些愚昧贪婪的人,如若他们要借机报复,贫僧也无惧,只是沈施主,你可愿意帮贫僧一起反抗?”
“我.........”沈舒云没想到昙玄竟会这么说,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昙玄见状也不恼:“不用急着回答,沈施主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告诉贫僧一声就行。”
沈舒云愣愣的望着他,沉默片刻,道:“好,那我想想。”
昙玄把第五瓶蘑菇酱做完,把它们整齐的放进橱柜的最下层,放好后又接着开始做木耳酱,沈舒云闲得烦了,兴致一起便撸起袖子和他一起制酱。
“昙玄师傅喜欢什么口味。咸一点还是辣一点?”
昙玄垂眸轻笑,道:“咸一点的吧!”
沈舒云哦了一声,端起盐缸往瓶里加盐:“那就做六瓶咸木耳酱吧。”
“等等!”昙玄制止住她,伸手从她手里拿过盐缸宠溺一笑,“还是做三瓶辣的三瓶咸的吧,贫僧不要紧。”
第9章 采藕
下午大扫除,昙玄和沈舒云一起该整理整理,该擦拭擦拭,把里里外外统统清洗了一遍之后不知不觉太阳也偏西了。
到了饭点,沈舒云去做晚饭,昙玄把晒干的衣服和蘑菇、木耳收了便去做晚课了。
吃完饭洗漱完,沈舒云一进到房间就看到整齐的放在书桌上的衣服,低头抿唇莞尔一笑,将放在床头柜上的灯台拿到书桌,这便就着一盏明黄的灯火细细缝制起来。
昙玄很高,他的僧衣也是又大又宽松的。僧衣的布料是穷苦农人常穿的粗布,这种布料其实不太好,因为越是崭新就越扎皮肤,昙玄这些衣服应该穿了很多年了,粗糙的衣料现在变得一点也不扎人。
沈舒云看着上面左一个补丁右一道线缝摇头叹息,脑海里突然生起了想给昙玄做两件新衣服的念头。他这些衣服都太破旧了,这时候还好,若是再冷一些的时候还穿,非得冻着不可。
但......做衣服是要钱的,别的不说,至少买布料的钱总得要有。
“钱.....我该如何赚钱呢?”
沈舒云把缝好的衣服抖平顺后叠好放在书桌上,然后开始思索着这个问题。
昙玄肯定是没钱的,不仅因为他们出家人的不抓不蓄金银财宝戒,还因为他对银钱真的不在乎,他师傅留给他的唯一财产“那些画儿”因为救她被他毫不犹豫变卖了,现在更是一穷二白捉襟见肘,哪还有什么钱呀。
所以,这事儿她得靠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帮她赚到钱呢?
沈舒云挠着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和念头,闪到一个画面时脑子里突然“叮”一声响,那个画面募地就在她脑海里定格了。
是了,她可以摘蘑菇、木耳和野菜去卖!
现在不是吃蘑菇的时令,她如果把这些东西拿到集市去,想尝鲜或想吃野菜、木耳的人应该就会花银钱来买。想到这儿沈舒云似乎看见了人们正争相抢购她的蘑菇和野菜的场景,嘴角也忍不住愉快的上扬。
风从窗外徐徐吹进来,书桌前放着的烛火闪了闪,被风吹起的灯花在空气中滋滋冒着火星儿,沈舒云赶紧关了窗户,把烛台重新移到床头柜上,然后回了椅子上坐着等昙玄下晚课。
等待的时间过得很慢,趴在书桌上,她感觉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忽然间头一歪,随即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叩叩——”
“叩叩——”
“叩叩——”
“沈施主....”
“沈施主你在吗?”
昙玄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沈舒云听到后猛地从睡梦中醒来去开门。
“昙,昙玄师傅抱歉,我,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沈舒云讪讪一笑,伸手揉了揉睡得有些酸麻的右脸颊。
“那是贫僧打扰了。”昙玄脸带歉意对她合十一鞠,“早知道贫僧可以明日过来拿衣服。”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来都来了。”沈舒云将缝好的僧衣递给他,含笑摆了摆手。
昙玄接过,道了句谢,转身欲走,沈舒云想起睡着前的事儿突地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昙玄的身子僵了僵,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错愕:“沈施主,你这是....?”
沈舒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忙松开了他的手旁顾左右结结巴巴的说道:“昙玄师傅,我.....我是想.....想问明日,明日你有空吗?如果有空,可不可以....陪我上山?”
“上山?沈施主要做什么?”这下轮到昙玄反问了。
“嗯.....采蘑菇!采木耳和野菜!”
“可是这些东西不是刚采回来很多嘛,可以吃上一段时间了。”昙玄希望打消她的念头,毕竟上山一趟很累,她昨日才刚去过。
沈舒云见不说实话恐怕没那么轻易说动昙玄,想了想,于是低头咬着嘴唇道:“其实我是想采点儿山货卖了换些银钱,我.....我想买点儿东西。”
昙玄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片刻后又恢复了平和,他扫扫沈舒云身上的衣服,这么多天她只有两套衣服换洗。一个女儿家总穿这两套衣服确实有些寒碜,想要买衣服也很正常。
他于是点点头,道:“好,贫僧答应了。”
“真的?”沈舒云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眉目间都是难掩的兴奋,“谢谢昙玄师傅!”
从沈舒云那儿回到僧房门口正打算开门进去,彼时一阵风吹来,吹得窗棂嘎吱嘎吱的摇晃。昙玄从外面关好窗户后抬头望望天空,原本朗月疏星的夜幕不知何时已被一层厚厚的乌云笼罩住。昙玄轻轻一叹,回头看看沈舒云的房门,脸上的表情辨不出喜怒。
第二日是个下雨天,雨势很大,浩瀚苍穹像被人捅破了一个窟窿,雨水哗啦啦的从上面落下,地面上升起一片白茫茫的雨雾。
沈舒云望着眼前这片雨雾愁眉不展,下了雨去山上采山货的事只能往后推了,而且至少得推三四日,不知道三四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她的计划到时候还会不会因为别的什么事又给耽搁了。
如此愁恼了大半个上午,到了巳时三刻,雨势渐渐小了起来。沈舒云看见昙玄打着一把白色的纸伞从大殿里走出来,行至她房门前停下,轻轻笑着问道:“沈施主要不要随贫僧去一个地方?”
沈舒云一惊,随即问道:“去哪儿?”
“离这里不远处的地方有个荷塘,贫僧想去采些藕回来。”
“采藕....”
沈舒云睁大了眼睛,看一眼昙玄微笑的脸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昙玄师傅,你是想说可以采藕去卖?”
昙玄含笑点头:“嗯。”
沈舒云高兴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
看着她欢呼雀跃恨不得冲进雨幕的样子,昙玄摇头无奈的笑笑,但还是伸手拦住了她:“等等沈施主,还要带一些东西。”
昙玄小跑着去殿后的柴房拿了两个斗笠两件蓑衣和背篓过来,把一套斗笠蓑衣穿在自己身上,一套帮沈舒云穿上,而后两人冒着沥沥小雨缓缓步出了寺庙。
荷塘离寺庙并没有很远,走了十几分钟便到了。昙玄让沈舒云站在小道尽头的泥埂上不要动,自己则挽起裤脚下去采莲藕。
濛濛细雨,丝丝烟雾,荷塘被笼在一片似真似幻里。沈舒云这次没有听昙玄的话乖乖站着不动,而是顺着他走的方向跟着走,等他站定在一个地方伸手往水里面摸莲藕时她也停下来,就这样站在离他不远的岸边静静的等着,好像极害怕他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昙玄采到了一条手臂那么长的莲藕,在水里洗干净后拿起给沈舒云看,沈舒云笑着伸手接过,对着莲藕端详了好一阵,随后便高兴的把它放进了背后的背篓里。
“昙玄师傅,这里莲藕这么大,夏天的时候这个荷塘里应该开满了荷花吧?”沈舒云突然问道。
昙玄答:“是的,夏天这里特别美。”
沈舒云瘪瘪嘴,眼睛望着满塘荡漾的碧水露出遗憾的表情:“那真可惜,夏天我还没来这里,错过了那么好看的风景。”
昙玄看过去,似水般潋滟温柔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道:“沈施主若想看明年夏天贫僧便陪你过来看!”
“昙玄师傅,你.....”
“沈施主知道的,贫僧不打妄语。”
“可是....”
沈舒云盯着他的眸子痴痴看着,那里面似乎有股魔力,能将人深深吸进去,从此再也出不来。明年,他说明年,可明年自己还在吗?就算还在,他是否真的还记得这时的承诺呢?
未来,对于沈舒云来说一直都是未知数,她不知道自己是不相信昙玄还是自己不相信自己,所有涉及到“以后”这两个字的相关话题,她都充满了惶恐。
“沈施主,你想说什么?”
见她发呆昙玄轻唤了声,沈舒云猛然回过神,看到昙玄手里拿着一根白胖的莲藕后尴尬的撇了撇嘴:“哦,没有!没什么.....抱歉昙玄师傅,我刚才....我刚才没听到....”
“没事。”昙玄也不拆穿她,“把这个也拿好了。”
他把手上的莲藕递过去,沈舒云忙伸手过来接。
昙玄采了一筐莲藕后便不再采了,开始往池塘更深处走,沈舒云担心他的安危,站在岸边不住朝他叫道:“昙玄师傅,你想做什么?那里会不会有危险?还是快上来吧!”
“无妨沈施主,这里有菱角,我采一些就上去。”
“真的可以吗?”
沈舒云还是不太放心,昙玄递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这才慢慢放下心来,但依旧不忘喊道:“那你小心,若是遇到什么不对劲之处就赶紧上来!”
“好。”
沈舒云一动不动的在岸边等了半个多小时,昙玄终于采完菱角上来了。解开胸前手扎的一个小衣兜,满满一兜子菱角便从里面倒了出来。两人一起把这些菱角放进背篓里,沈舒云便欲再背起背篓起身回去,昙玄却从她手里接过这装了一筐莲藕的背篓笑了笑,神情里带些调皮和揶揄:“贫僧害怕沈施主会偷吃好不容易采来的菱角,所以这背篓还是由贫僧来背吧!”
第10章 心乱
回到寺庙,解下身上的斗笠和蓑衣,沈舒云便开始清洗莲藕,昙玄则先去了自己僧房换衣服。
方才在荷塘那儿昙玄只是粗粗清洗一遍,要想卖给别人就必须先处理干净上面的淤泥,再把老一些的或者烂的、卖相不太好的给切了,只留那些又嫩又白胖的。
等沈舒云清洗干净莲藕后昙玄从僧房里出来了,换了件干的僧衣来到了厨房。不过这次昙玄没帮沈舒云处理莲藕,他来厨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那些菱角。
菱角的长相有些像元宝和小船,两头尖尖的部位是刺,中间有个凸起的地方上面长有一颗小刺,剩下的一大块其他地方就是果肉的位置了。
现在是九月中,菱角长得很成熟了,有些刺已经开始老化,变成了硬硬的尖刺,昙玄在剥一个菱角时一不小心就被尖刺刺了一下,顿时大拇指上立即冒出一颗颗鲜红的血滴。
沈舒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扔了手里的刀匆忙跑过去,昙玄平静一笑,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沈舒云想也没想就把他带血的手指含进了自己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