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长她五岁,算算年纪,许沉霁已经二十有二,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也早早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为何至今未娶?
莫不是还念着那个人吧?宋篱璍自嘲的想着。
莲妈妈苦口婆心一阵,见方才还好好的宋篱璍,此刻忽然像是兴致不高的应付着,她本想发作,想了想却又忍住,如今宋篱璍怎么说也算是入了许沉霁的青眼,满打满算也算是得了他的势。
只不过转念又想,梨花从前同这位许将军纠葛颇深,连从她都略有耳闻。她气死了许将军娘亲的事,也可谓是传遍了整个盛京城。
虽然不知许将军这回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不过他一回了盛京,向皇上述了职之后,便直奔着朝教坊司来了。
梨花和许将军的事,她不好往深了说,于是浅浅又提点了几句:“如今你不再是风光无限的贵女,许将军也不是从前的许三郎,至于现在的身份地位差距,你还是得好好拎清楚。”
“是。”宋篱璍终是开了口应承,发音极重,像是说给莲妈妈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后来莲妈妈又拉着宋篱璍说了好一会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莲妈妈真把宋篱璍当作自己的闺女疼了。
也不知是收了许沉霁多少好处,竟然让莲妈妈对自己如此有耐心。
送走了莲妈妈,宋篱璍无事可做,却也乐得清闲。
不知道许沉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或许真像他说的那样,他在等着看自己众叛亲离,孤独终老,让自己继续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看着自己遭受的一个个报应。
她心想,终有一天自己会遂了他的愿的,在自己为父亲报了仇之后。
只是被他这么一闹,她现在再难有像昨天那么好的机会去接近赵缀了。
不过昨天许沉霁的话倒是点醒了她,现在以她和赵缀的立场,他绝对不会不对自己设防。而自己想要得手,恐怕也并没有她想象之中的那么容易,或许真会白白死去也起不到半点作用。
她还是要获得赵缀的信任和能够接近他的机会。
随后又连着过了半月,许沉霁也没有再来找过她。
而她在教坊司里对他的事却是略有耳闻。
倒不是她去刻意打听,不过是许沉霁此番抗击北戎大获全胜,被日日叫进宫中伴驾,深的皇帝恩宠。
一时间风头极盛的连教坊司都在互相咬耳朵,她总是能有意无意的听到只言片语。
宋篱璍一直知道许沉霁将来定能大有作为,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取得功成名就。
不过她很为他高兴,庆幸他并没有毁在自己手里。
也正是因为许沉霁最近深获荣宠,莲妈妈对她越发客气,谁的面子都不给,不让她见客就是不让她见客。
此外还准备给她派了个侍女,供她差遣。
侍女名叫翠翘,是个很讨喜的名字,模样也生得端正,性子极为跳脱活络,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这点恰恰正中了宋篱璍的下怀。
因为从她身上套话最为方便,于是她便也不推拒,承了莲妈妈的好意。
既然机会不能找上门,她便只有自己去寻机会了。她独身坐在窗前,看着来往的马车,静默的关注着进出教坊司的人。
翠翘见她只穿了一件月白的素裙,从她的方向看去,正好能看见宋篱嬅极美的侧颜,眼睫的弧度弯得刚好,鼻梁上有一个微微凸起的驼峰。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她恰好就是那种少有的骨相美。
只是她穿的衣衫很单薄,本就清冷的气质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得越加深刻了几分。
“梨花姑娘,秋风最是干燥霸道,你可得仔细了身子,不如我替你那件披风过来吧。”翠翘道。
宋篱嬅淡淡收回视线:“不必。”
她坐在窗边已经看了几日,自上次之后,再没见赵缀来过。
只见翠翘垂头站在不远处,随时等后着自己差遣的模样,于是开口道:“罢了,你替我拿一件过来吧。”
翠翘动作很麻利,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不一瞬便拿来了一件大红色的斗篷。
她蹙了蹙眉头,刚想让翠翘换掉,却瞥见翠翘一身上袄已经洗得有些发白,想了想便又开口道:“这件你且先穿着吧,替我拿件白色的来。”
翠翘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有什么情绪都很难做到不形于色,这倒是像极了从前的她。
此刻翠翘便是满脸喜悦溢于言表,连忙谢过,也不似刚来的拘束。
“最近有没有发生了什么新鲜事,说来解解乏。”宋篱嬅状若无意般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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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姑母
见宋篱嬅感兴趣,翠翘便也不拘束。
“倒是有一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我听说许大将军前几日同赵相在朝堂上起了争执,结果惹得圣上当即冷了脸,罚了赵相回去思过三日。”
宋篱嬅一听翠翘要说许沉霁,刚想开口打断却又听到同赵缀有关,故而没有吱声,却没成想许沉霁竟然如此受陛下袒护。
只是伴君如伴虎,她的父亲伴随天子左右数十载,昔日荣宠繁盛,天子只唤父亲表字来以显示亲近,可最后抄家之时也不过只是大手一挥,仍未留半分情面。
所以圣心难测,许沉霁此番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随即她问翠翘:“可知是因为何故?”
翠翘摇头。
百姓妄议朝堂上的事本就犯忌讳,都说的含糊,她听得也就含糊,其中的细枝末节,怕是除了当时在场的人之外,无人知晓。
宋篱嬅默然片刻又才继续问道:“教坊司哪些姐妹比较得贵人赏识?毕竟许将军已经快月余未来了,我有些担忧,所以想向她们讨教讨教。”
只见宋篱嬅垂着眸,假意拿起绣帕在眼角拭了拭,当真像极了惴惴不安,期盼怜爱的女子。
翠翘哪里忍心见美人自怨自艾,不由的连忙出声安慰:“姑娘莫难过,姑娘的姿容是整个教坊司之中顶顶好的,翠翘以为这许大将军兴许是太忙了,才顾不及来瞧姑娘。”
宋篱嬅嘴角抽了抽,许沉霁不来才好,来了她倒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以及那个意味不明的吻。
“不过若是细说起来,秋水姑娘一手琵琶倒是弹得极好,就连赵相也邀她过府弹过几回。”
宋篱嬅点点头不再说话,视线又移至车水马龙的街道。
秋意愈浓,冬寒初始,清乐坊却像是一座纸醉金迷的**窟,仍旧门庭川流不息。而坊中却有多少伶人心中垂泪泣血,面上却仍旧笑着夜夜笙歌。
可悲,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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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的天气愈发凉了,早晚最冷的时候都会落些霜。
莲妈妈尽管是个见钱眼开的,不过教坊司的怜人虽然都是奴籍,但也算是张奉銮的摇钱树。这奉銮大人顺心了,她自然才就跟着一帆风顺。
所以莲妈妈并没有在衣食上过多苛待她们,又是为她们添置冬衣又是送来取暖的黑炭,尤其对她格外照顾。
料子先送来给她挑选,从来的黑炭也是最好的。
她猜测又是因着许沉霁的缘故,所以莲妈妈才会来一直献殷勤,似是完全失忆了一般,全然记不起当初关着她,几天不给她口饭吃,衣服料子也只能拿别人挑剩下的时候。
宋篱嬅忽然有些恶劣的想,要是告诉莲妈妈,她的殷勤献错了人,许沉霁压根就没有碰她。相反的,他还很恨她,而莲妈妈一直在照顾一个他厌恶的人,不想惹得许沉霁不快都难。
想来知道真相后,莲妈妈的表情不知该有多好看啊。
不过她硬是扼住了那一点点小心思,此刻还需得在稳稳,于是仍旧默然的接受莲妈妈对她的额外照顾。
现在就说也未必太便宜了她。
只见翠翘一蹦一跳的走了进来恰好打断了她的思绪。
“梨花姑娘,莲妈妈说让你准备一下,有贵人来找。”
宋篱嬅略微错楞,这月余来,但凡是来点她的,亦或者邀她过府献艺的,均被莲妈妈拒之门外,而今却将人迎了进来。
不知是不是她想的那样,于是稳了稳有些慌乱的情绪:“是谁来了?”
翠翘微微回想了想当时轿子里下来了的人,道:“是一个穿戴颇为得体的妇人。”
“我知道了。”宋篱嬅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随后又在心中笑了笑,她竟然会以为是许沉霁。
宋篱嬅进到了雅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人体态丰腴,穿一袭上好绫罗做成的湖绿广绣对鸟纹绮裙,肤白细腻,妆容得体,保养得十分得宜。
看着眉宇间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女人,宋篱嬅稳了稳心神,漠然上前唤了一声“姑母”。
这是府邸被抄,父亲被斩首,自己被送进了教坊司之后第一次见她。
宋穆妍,她的姑母,也是赵缀的妻。
当时赵缀还只是父亲手下众多谋士之一,后来不知怎的忽然就被宋穆妍一眼相中,死活非他不嫁,又央父亲帮忙。
赵缀这才引起了父亲的关注,经过父亲细细考察了一番赵缀的人品后,只觉得此人可堪大用,于是不光替表妹说了亲,还对他委以重任。
然赵缀也不负所望,展现出了他极大的才能。
后来宋穆妍如愿嫁了他,父亲因此给与了赵缀极大的信任,两家的关系也因此更近了些。
之后便是一步错,步步错。赵缀害了她的父亲,就在前些天,还到了教坊司来,妄图想要染指她。
见宋篱嬅十分疏离的站在一侧,从开始唤了自己一声后,便就一直一语不发。
宋穆妍心中一哽,又想起自己此番来的目的,只好亲昵的拉住她的手,触感出乎意料的冰凉让她的动作顿了顿。
“篱嬅啊,你最近过得还好么?”
宋篱嬅木着身子任由她拉着,要说这么久以来她都对自己不闻不问,心里没有怨是不可能的,可是说到底,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是现在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只是不知她为何会忽然来找自己,会是突然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表侄女吗?
她自嘲的想。
“挺好的。”她淡声道。
宋穆妍自方才她进来起便一直打量着她,比起最后一次见她时,除了消瘦了些,变得更清冷了些之外,倒真没有什么变化。
“你可是在埋怨姑母?”
宋篱嬅默不作声。
“篱嬅,不是姑母见你受难不出手相助,只是姑母也有苦衷的啊,顺祈还这么小,他已经失去了母家的庇佑,若是再得了父亲的厌弃,我们母子俩在赵家就更加举步维艰了。”
“柳姨娘生的庶出子向来就得赵缀喜爱,再加上我又慢慢受到赵缀的冷落...”
宋篱嬅听得有些恼,蓦的抽回了手,说了半天后宅的事,分明就是为了避嫌罢了。
“姑母可知,父亲因何而被圣上下令斩首?相熟的官员都纷纷受累,唯有赵缀能顶了父亲的官职,平步青云。”宋篱嬅寒着声问道。
第7章 名唤梨花
只见宋穆妍言辞闪烁:“自然是表哥以权谋私,克扣赈灾银,又带头公然站队了二皇子,参与了党争犯了圣上的忌讳。”
宋篱嬅嗤笑出声,反问道:“这些都是赵缀同你说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么?”
她的父亲虽然处事圆滑又护短,同清正廉洁搭不上边,但也知道什么钱该动什么不该,在官场上浸淫多年,却也心系民生,也会为受灾难民想万全之法而夜不能寐。
且二皇子同太子都拉拢父亲多时,父亲虽不敢义正言辞的拒绝,但也未曾奉承着答应。
不过是有人处心积虑想拉父亲下马罢了。
“可是明明已经证据确凿了。”宋穆妍虽也怀疑,却不敢深想,怕会扯出更厉害的关系来。
宋穆妍的这番说辞像是早已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从她落难时避而不见开始,不是早就已经很明显了吗。
宋篱嬅蓦的清醒。
是了,她又在希冀什么呢?宋穆妍早早就在赵缀和宋家做了抉择。
她明明早就选择了明哲保身。
宋篱嬅想起父亲被带走之前,像往常一样清隽的面上携着温和的笑意,大手摸了摸她的头,他说:“小梨花啊,坚强一点,无论多难都要活下去,因为活着才有希望。”
对了,要小心赵缀。
别想着替爹报仇了,好好活下去便好,珍重。
...
当时她听得并不太懂,明明一天之前还是好好的。父亲还在板着脸考究她功课,她插科打诨,想着要穿什么裙子的千灯节。
不过只是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官差手拿圣上亲赐的令牌破门而入,她只是死死抓着父亲的手,不让官差把人带走,直到后来她被打晕了过去。
她醒来后,百姓都在欢欣鼓舞,庆祝奸臣被斩首。而她连为父亲收敛尸骨都做不到,因为她已经被带进了教坊司。
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得去找宋穆妍,求她为父亲敛尸。
哪知下人只用夫人出门还未归来搪塞她。
之后她就生了一场大病,严重得险些就死了。莲妈妈一开始还请了大夫看她,只是一直没什么效果,还越发严重,后来慢慢的也索性不请了,药也不再煎了,让她听天由命。
结果后来她却奇迹般的好了。
因为她恨,强烈的恨意让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也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她很想质问宋穆妍,问她知不知道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还得宋家家破人亡,知不知道他踏着宋家的血肉走上平步青云的仕途。
可是她却并没有这么做,此刻的她冷静得可怕,脑子也无比清醒。她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去迎接自己冲动的打草惊蛇之后,所要承受的代价。
眼下,从宋穆妍入手,倒是一个接近赵缀的突破口。
想起方才自己情绪激动的同宋穆妍争执,倒是有些不好收场了,随即只能顺着方才的话,语气却不似那么凌厉了:“姑母,方才是我过激了。”
宋穆妍拍拍她,自己也并不想同她撕破脸。
“篱嬅,只希望你不要责怪姑母才好。”
宋篱嬅勾了勾唇:“怎会?我很开心,姑母你今天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