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预感不错,徐成道:“咱们凤鸣派上下,都觉得像萧公子这样的人中龙凤,实在是万中无一的人选,足以匹配清儿。我听说你跟她早就相识,而且关系不错。既然如此,不如借此机会成就一段佳话,索性把亲定下来罢。”
萧则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都不好了。堂堂一派护法,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让他出乎意料。他对沈清和虽然颇有好感,却还只限于朋友,这样一下子跨越了界限,实在让他于情于理都接受不了。
他道:“使不得,家师不赞成这件事。不瞒徐护法说,他为此跟我发了火,要求我赶紧澄清,要不然就把我逐出门墙。”
徐成抬起一边眉毛看着他,一时间没说话,眼里的意思却很明显。
“你跟她好几次出生入死,难道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萧则一时间目光闪动,却又无法面对内心的声音。沈清和的模样浮现在他面前,想起她的瞬间,萧则的心微微一动,却又生出了针刺似的疼痛。
若是跟她澄清了关系,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从此就要相忘于江湖。为了师门,他能狠心做到么?
徐成不愧是魔教的智囊,萧则来谈道义,他却跟他论感情。萧则果然被情分绊住了,一时间狠不下心来。徐成便笑了,仿佛在说:“看吧,你也喜欢那丫头的。不是别人为难你,是你自己舍不得。”
萧则虽然聪明,但跟这位老于人情世故的徐护法斗心机,却又不免吃亏了。
一念及沈清和,他的心就软了,甚至忍不住替她着想。
自己若是宣称跟沈清和并无婚约,那么飘雪潭一战,凤鸣派便是败了。鹰鹫派的人虽然行事反复无常,却擅长捉人的小辫子。这样一个把柄落在他们手里,势必要被宣扬的天下皆知。纵使凤鸣派的人不让出昆仑山,也要被羞辱的抬不起头来。
以徐成等人的立场,无论如何也不能澄清此事。反正沈清和跟他郎才女貌,不如顺水推舟,做成这桩美事,还能为凤鸣派多找一个助力。
这对于凤鸣派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但是对于萧则来说,却要面临身败名裂,被逐出师门的危险。
如今江湖中到处都在传他成了魔教赘婿的事,说他是个贪慕虚荣的小白脸。萧则的自尊不能忍受这种污蔑,师父对他教导多年,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狠下了心,道:“多谢贵派众多前辈的抬爱。但萧则自知配不上沈大小姐,婚约一事实在不能履行。若是贵派不肯出面澄清,萧某一人去澄清就是。”
他说到最后,眼睛已经有些红了,带了点狠意。沈清和在屏风后听着,也红了眼圈。她不想这么为难他,原本好端端的朋友,走到这个地步,连见面都变得尴尬。
何必要闹到这个地步呢。
沈清和轻轻挪了一步,几乎要出来跟他见一面,却还是克制住了。这时候见面,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萧则的知觉敏锐,感觉屏风后有人。他瞥了一眼,见屏风下露出一双粉色的绣鞋,意识到沈清和就在这间屋里。
他沉默下来,自己方才的话都被她听见了,不知道她心里会不会难过。
萧则不想伤她的心,却也有自己的立场。她不肯出来也好,此时见了面,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徐成看出萧则的心意已决,叹了口气。他说:“萧公子且慢。你若是不愿意履行婚约,也不必这就急着澄清此事,咱们凡事好商量,一起想个折中的法子可好?”
萧则看向他,想听他有什么打算。徐成道:“这事刚传出去,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你去解释,别人非但不听,说不定还要对咱们加以嘲弄。不如等过一阵子,大家都淡了,你再去澄清,或是说议婚不成,和平分手,还更容易被人接受。”
萧则感觉他的说辞也没有那么真诚,这样拖下去,毕竟对凤鸣派更有利。
他冷冷道:“要等多久?”
徐成道:“半年?”
萧则冷笑一声,道:“若是等上半年,我师父都要把我逐出门墙了。”
徐成微微一笑,不见外地说:“那没关系。若是他不要你了,随时欢迎萧公子加入我们凤鸣派。”
萧则一向自诩聪敏,跟徐成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最绝妙的是,徐成虽然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却偏偏眉眼含笑,毫不生气。萧则却要被他气死了,再这么谈下去,他也得不到任何想要的结果,索性也不道别,站起来往外走去。
徐成当他是认命了。他跟在萧则身后,揣着袖子目送他出了门,悠然道:“许了你三倍的报酬,我已经派人送到幽冥会了。萧公子记得去拿。”
萧则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理会他,大步往山下走去。
沈清和从屋里探出头来,看着他的背影,有点难过。
她小声道:“徐叔叔,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徐成还颇无辜,道:“有么?”
沈清和委屈道:“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和他也不是那种关系。他又不愿意娶,你干嘛不肯澄清?”
徐成转身往屋里走去,道:“你心疼他了?”
沈清和道:“我没有。”
徐成便笑了,道:“傻丫头,如今计较这些有的没的都没意义。我若是你,现在就不会安心地在这里待着。”
沈清和有些茫然,道:“什么意思?”
徐成坐回到桌案前,淡淡道:“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一只脚踏进了**,走到哪里都有人把他当成仇人。身为魔教的女婿,你说想杀他的人多不多?”
沈清和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感觉他身边变得杀机四伏起来。对于正道之人,他现在的身份无异于叛徒,以前活得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危险。
最要命的是,他还没接受这种身份的变化,对于周围的危险没有觉察。
沈清和心中一凛,一把抓起剑往外走去。徐成扔了个令牌给她,道:“多带点人,他的麻烦太大,你一个人的功夫不够看。”
沈清和把令牌接在手里,见是金羽旗的调令。
她松了口气,徐成想的妥帖,幸好不是白羽旗的令牌。如今已经是多事之秋了,若是再跟靳溶借人去保护萧则,还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想起从前的事,沈清和有些唏嘘。
若说她跟萧则一开始只是朋友之间的好感,真正把对方当成寄托情愫的对象,却是从那个阴差阳错的婚约开始的。
为了凤鸣派的颜面,徐成不肯松口,无论如何都要拖过这一阵子再说。
萧则无计可施,憋着一肚子气离开了昆仑山。沈清和怕他出事,带了人去追他。
在元弈山庄外,她曾经跟萧则乘过一顶花轿。那时候他们之间的感觉淡淡的,比朋友多一些。可当他坐在自己身边时,她的心跳的很厉害。她不敢看他,却知道他也不敢看自己。
两个人待在大红轿子里,好像就是整个天地。有一瞬间,她也幻想过,要是有一天自己嫁给他,心情是怎样的。会像现在这样,忐忑不安,又有些甜蜜么?
萧则一向潇洒,而在那时候,却拘谨的像个青涩的少年,笨拙的可爱。
她知道他不讨厌那种感觉,也愿意待在自己身边。可一旦让外人知道了,这一切就都变了,好像所有人都在反对这段关系,让她不知所措,也让萧则进退两难。
年轻人的喜忧远不如长辈们的算计要紧。她心里清楚,对于徐成来说,凤鸣派的安危大过一切。在这件事上,他不但牺牲了萧则的前程,更是搭上了沈清和的名誉。
沈清和虽然怨他,却也知道,徐成没有私心。若是为了保护凤鸣派,徐成连自己的生命也舍得豁出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用在徐护法身上一点也不为过。
然而让徐成做到这个地步的人,至今还隐居在山中,守着妻子的坟墓,寸步不出。
沈清和叹了口气,让自己尽量不要去想那些无法改变的事。
她抬眼看着面前的牌匾,幽冥会每个堂口的招牌都是一样的。深蓝色的底牌,上书三个金色大字,老酒窖。
她迈步走了进去,胡老板正在柜台前打算盘,见了她眼前一亮。
天光尚早,大堂里没有别人。胡老板道:“沈教主,你可是稀客,来是有差事托付咱们?”
沈清和也不绕弯子,道:“我夫君最近来过没有?”
胡老板一怔,道:“他不在昆仑山当他的驸马爷,上我这儿来干什么?”
他的神色认真,看来萧则也没来过这里。沈清和道:“前阵子他说要出去游历,一直也没有消息,我放心不下,就出来找一找。”
胡老板喔了一声,颇为意味深长,觉得多半是小两口闹了别扭。不过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沈清和身为一派之主肯亲自出来找他,这别扭肯定闹不了多久。
沈清和道:“你这儿能查到其他堂口的记录么,萧则最近有没有接过幽冥会的任务?”
胡老板道:“倒是能查,只是……”
沈清和从怀里掏出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柜台上,道:“行个方便。”
胡老板立刻眉开眼笑,收起了银票道:“得嘞,这就给您查这半年的记录。”
他进去待了片刻,缓步出来,摇了摇头道:“他一个任务也没接过。自打跟您成亲之后,他不就洗手不做这行了么。”
沈清和有些失望,心里却想着没来过幽冥会,那他到底去哪儿了。胡老板看在眼里,觉得她身为教主,放下教中事务亲自来寻找丈夫,倒是情深义重。
胡老板道:“若是有他的消息,我随时让人去昆仑通报一声。”
沈清和神色缓和了些,道:“那就多谢胡老板了。”
离开了老酒窖,出城走了一阵子。天阴沉沉的,没多久便下起了雨。沈清和牵着马来到路边的一个破屋檐下,看着外头的雨,忽然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就是在这附近找到了他。
也是相似的一个阴雨天,路边的草木被大风吹得不住摆动。太阳被乌云遮蔽,一片天昏地暗。
萧则下了昆仑山,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他纵马往东走,没走多久,他发现身后有一队人跟了过来。
带头的人身穿白衣,骑一匹黑马,是沈清和。
萧则知道她不放心自己,可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凤鸣派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肯澄清跟他的关系。萧则此时也没办法面对她,有些话若是当面问了,反而让彼此更为难。
他打马走的更快了一些,想甩掉后面的人。绕路走了半个时辰,后头的马蹄声渐渐消失了。
天阴下来,头顶响了一道闷雷,眼看要下雨了。
萧则打算找个地方歇一歇脚。此时就见前头山路上,一队人拦住了去路。
那些人的服色和兵刃各不相同,有的用刀,有的用剑,带头的是个青色道袍的年轻道士。
一群人见了萧则,像是看到了追踪已久的猎物,眼里几乎要放出光来。
萧则感到对方来者不善,下意识把手按在剑上。带头的那人凝视着他,道:“萧公子,咱们可是冤家路窄啊,你还记得我么?”
萧则看了他片刻,忽然记起来了,道:“你是……长云派的,刘长卿?”
对方露出得意的笑容,道:“还记得我就好。当初你春风得意,可曾想过还有这样一天,沦落到跟魔教为伍,人人喊打?”
萧则的心沉了下来,看来这些人是得了消息,专门来找自己麻烦的。
刘长卿是长云派的弟子,一向好强自负。他虽然是名门正派的人,却生得一副睚眦必报的心肠。风天逸跟长云剑派的掌教真人蒲如坚有些交情,去年刚下山时,风天逸让萧则替自己去拜访长云观,顺便跟几位长辈见一见面。
当时长云派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试剑大会,江湖中初出茅庐的新秀都会来这里比试,为自己立个名声。刘长卿作为东道的长徒,连胜了数场,十分得意。
他本以为自己要拔得头筹,却没想到横里杀出了个剑仙的徒弟。萧则在擂台上使出了凌波剑法,数招之内就赢了他。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让刘长卿一时间羞愧难当。更气人的是,萧则好像根本没把这试剑大会第一名的头衔放在眼里,反而觉得对手都是些锦绣草包,就算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刘长卿一向深得师长器重,觉得自己在年轻一辈中是翘楚人物,未来也是武林的领袖,没想到却被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打得一败涂地。刘长卿从此之后,一直对萧则怀恨在心,总想找个机会把面子找回来。
蛰伏了一年多,刘长卿终于等到了一血耻辱的机会。昔日人人夸赞的萧少侠被美色所迷,一步踏错堕入魔道,成了所有人都瞧不起的叛徒。
看着面前的宿敌,刘长卿的心中充满了兴奋——墙倒众人推,对付如今的他,不必讲究江湖道义,只要能杀了他,不但能洗去败在他手上的耻辱,更能借此向上一步,成为斩除妖邪的义士。
闪电撕裂了阴沉的天空,一道惊雷落了下来。刘长卿拔出了剑,冷冷道:“叛徒,你的死期到了。”
雨水顺着大路淌下来,泥沙中渐渐掺杂了一丝血色。沈清和带着人一路追到这附近,却不见了萧则的身影。跟来的一队人马有十个人,见下起了雨,纷纷道:“大小姐,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沈清和见前方有一片破旧的民房,正打算过去躲雨,忽然见有人骑马朝这边驰来。那人浑身都是血,一手搂着马脖子,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流进地上的积水里。
一道闪电打下来,照亮了那人的面容,居然是萧则。沈清和睁大了眼,原本还以为追丢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他。
看到她的同时,萧则的神色也变了。他竭力喝道:“有追兵,快走!”
沈清和带来的人都是金羽旗的精锐,岂会在此时退缩。一群人提着兵刃赶来,带头的人梳着道髻,穿着青色道袍,大声道:“萧则背叛正道,人人得而诛之。快杀了这个叛徒,为咱们死在魔教手上的师兄弟报仇!”
刘长卿满口叛徒长、叛徒短的,叫的萧则心烦意乱。萧则念及他们是正道上的人,不愿对他们下狠手。刘长卿却毫不顾念旧日相识之情,对他群起而攻之。
萧则受了好几处伤,逃到这里。刘长卿等人见沈清和带着金羽旗的人拦住了路,停了下来。有人认得凤鸣派的徽记,喊道:“是凤鸣派的人,他果然跟这些邪魔外道勾结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