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视着蒲如坚,心中毫无退缩之意。他做的事对的起自己的良心,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后悔。
蒲如坚怒道:“你还敢承认?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你就身败名裂了,你明白么!”
他毕竟还有几分惜才之心,纵使知道他跟**勾结,还是先私底下过问,希望这年轻人能迷途知返。
萧则冷笑一声,一副无所谓地态度,说:“我不是早就身败名裂了么,跟魔教的人勾结在一起,自甘堕落,这些话还是从刘长卿口中传出去的,这回也是他发现的么,是他跟踪我,向你告的密?”
蒲如坚的头上暴起了青筋,手臂微微发抖,极力克制自己的脾气。若是自己的徒弟这样执迷不悟,蒲如坚早就把他一身的武功都废了。但这是风天逸的徒弟,他再生气,也不能替别人动手。
萧则道:“前辈,我对正邪有自己的衡量,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我只想做对得起我本心的事。”
蒲如坚十分愤怒,道:“你这样对得起你师父么?”
萧则知道自己这么任性,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师父了,一时间没说话。
蒲如坚看出了他的软肋是风天逸,只有提到他师父的时候,萧则才会安静下来。蒲如坚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能戴罪立功,就能回头。”
萧则看着他,心中生出了不好的感觉。
“你想让我做什么?”
蒲如坚道:“我听说那妖女练成了魔功,早晚要祸害武林。既然你跟她关系不错,她也信任你,你就跟她虚与委蛇,想法子把秘笈拿到手。”
蒲如坚说着,眼神变得亮了起来,仿佛已经抓住了扳倒魔道的机会。
萧则没想到一个守清规戒律的老道长会让他做这样的事,道:“你让我去骗一个女孩子?”
蒲如坚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武林大义。再说那女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骗她怎么了,死在他们手上的人还少么?”
萧则轻轻摇头,看他的眼神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敬重了。这人虽然满口道义,暗地里竟然也在打重华融雪功的主意。
萧则冷冷道:“清和一向不防备我,她的武功我若是想学,早就练成了。但是没有这个必要,我不会辜负她的信任,更不可能把秘笈给任何一个人。”
他这种傲然的态度,颇有几分风天逸当年的风采。天下武功再多,他都不放在眼里,自负的很。把那些为了争夺秘笈勾心斗角的人,都踩在了脚底下。
蒲如坚被他气得阴沉着脸,沉默着没说话。
萧则又道:“前辈别把我想得太端正了。我师父本身就是个出世之人,对武林中的正邪根本就不在乎,我自然也邪的很,不必对我寄予希望了。”
蒲如坚看出这小子倔强难驯,软硬不吃,却又不愿意放弃这颗棋子。
他道:“你好好想想吧,别自毁前途。想明白了,随时来长云观找我。”
天渐渐阴下来,萧则的心情也阴沉的厉害。他本来还充满了对明天的期盼,此时却觉得浑身沉重。那些责任本来就不是属于他的,他越是去回应,就越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指责他。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萧则回到住处,一时间做什么都没兴致。外头的雨不大,空气湿润,他坐在窗台上,推开了窗户,看着外头的小雨。
叮铃铃,叮铃铃。
屋檐下的风铃轻轻摆荡,平时轻盈悦耳的声音,如今却也让人心烦。萧则明白了师父的心情,外面的世界太吵了,让他连一场雨都不能好好地欣赏。
他不想去面对那些恼人的声音,闭上眼,漆黑里浮现出一张张贪婪的、迫切的面孔。他的心越发烦躁了,谁也不想理会,只想找个深山老林,喝酒、练剑,过一辈子。
一人撑着伞缓步走进院子,天青色的伞仿佛一朵飘荡的花,是沈清和。
她走到屋前,收起了伞,道:“萧大哥,我进来了。”
萧则没动,嗯了一声,依旧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雨水把他的衣袍打湿了,他也不在乎。
沈清和提着个盛点心的盒子进来,道:“上午我借了小厨房,做了些枣泥糕,你尝尝。”
萧则心不在焉的,没什么胃口。沈清和拿了一个递到他嘴边,萧则便张嘴吃了。枣泥糕外皮酥松,一口咬下去如雪簌簌而落,内馅儿又香又甜。
萧则十分诧异,道:“你手艺这么好?”
沈清和挺骄傲,道:“那是,这是我拿手的看家本事,我爹都夸过好几次呢。”
萧则暂时忘了烦心事,又拿起一块点心,却端详道:“忙活了一上午,就做了这些?”
沈清和知道他忍不住要跟靳溶比,道:“就这些。专做给你的,别人都没有,高兴么?”
萧则便笑了,眉尖还是蹙着。沈清和觉得他跟平时不太一样,道:“你怎么了,有心事?”
萧则道:“没有。”
干吃点心噎得慌,沈清和去隔壁烧水,一边道:“眉头还皱着呢,撒谎都不会。”
她在屋里来来回回地忙碌,烧了水又冲茶。萧则抬眼看她,觉得就像跟她生活在一起似的,感到了一阵温柔。
沈清和泡好了茶,在罗汉床上坐下,跟萧则一起看着雨幕。
空气湿润清凉,细雨渐渐把烦躁的火苗浇灭了。两人虽然没说话,沈清和却能感到萧则的心情平复下来了。
她递给他一杯茶,萧则端在手里,把玩着杯子道:“长安城里这么热闹,你喜欢么?”
一提到热闹,长安城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情形便浮现在眼前,街市上的喧嚣声也仿佛一下子扑面而来。
沈清和想了一下,说:“热闹有热闹的好,我平时见得少,觉得新鲜有趣。但待得久了,终归是会倦的。不如在雪山里,安安静静的更自在。”
萧则松了一口气,露出了释然的神色。
沈清和道:“你也喜欢安静?”
萧则道:“小时候我觉得师父一身本事,待在深山里太可惜了。如今出师了,才知道在外头根本没有自由,还不如在山里逍遥自在。”
沈清和知道他这一身本事高明,招了许多人嫉妒,又有不少人惦记着他的本事,想拉拢他为自己效力。萧则身不由己,自然觉得烦闷,若是换成自己,恐怕也想一走了之。
她抬眼看萧则,他的侧脸瘦削,容貌英俊。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神采飞扬,眼里带着桀骜之色。如今他的眼神却变得十分疲惫,又藏着倔强。
萧则转过脸来看她,神色认真,似乎想说什么。
沈清和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转开了眼。萧则却攥住了她的手,道:“你放心,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分开。”
他的手瘦而有力,带着微微的温度,让她的心砰砰直跳。
他还没说过喜欢她,却有种非她莫属的坚定。
沈清和知道外面有不少人都阻挠他们在一起。她也彷徨过,却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这么多年来,她身边的人虽然多,真正能听到她声音的人,却寥寥无几。
从前无论她说什么,声音都像在空谷中回荡。而萧则却看得到她,听得见她的声音,愿意回应她、陪伴她、保护她。因为有他在,她的人生也变得鲜活起来。
跟他待在一起的日子,是沈清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就算是自私也好,她不想失去他,想让他陪自己一辈子。
沈清和小声道:“要是他们都不同意呢?”
萧则道:“管他们做什么,咱们的人生,自己说了算。”
沈清和心里一暖,回握住了他的手,道:“好,不管他们。咱们的人生,咱们自己做主。”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七月十五,百姓叫中元节,佛教叫盂兰盆节。
寺院在这天放焰口超度饿鬼,为世人拔除邪祟。然而长安繁华,对于百姓来说,生死离他们还很遥远,这是场热闹的盛会,不能错过。
过了酉时,街边的集市渐渐聚起来了。天色暗下来,街道两边拉起了长串的红灯笼。出来逛街的人越来越多。
萧则来到沈清和门前,扬声道:“咱们走吧?”
沈清和早就准备好了,今天她特意施了一点脂粉,穿着那件水蓝色的衣裙,缓步走了出来。
萧则看到她的时候,果然眼前一亮。两人一起往外走,萧则低头道:“你今天真好看。”
沈清和有点傲娇,道:“平常不好看么?”
萧则便笑了,道:“平常也很好看,但今天才有机会夸一夸。”
到了大门前,却见靳溶站在这里。他看了萧则一眼,表情十分严肃,就像防贼。萧则一副淡定的模样,道:“来了多久了。”
靳溶漠然道:“刚来。”
三才散人就在旁边,忍不住拆穿了他,道:“靳旗主来得早,在这儿等了半个时辰了。”
洛袖袖和洛长明也在。见人都到了,洛长明道:“人都齐了,那咱们走吧。”
沈清和有点无可奈何,她本来想跟萧则两个人独处,没想到拖家带口地来了这么多人。洛袖袖跟她走在最后面,拿团扇遮着脸,悄声道:“我本来想骗他们先走的,靳大哥较劲儿似的,非要等你。”
沈清和也不好说什么,笑了一下,道:“徐护法让他保护我,师兄是一片好心。”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的,大部分都往法华寺去。法华寺的高僧举行水陆大会,酉时开始放焰口。沈清和等人随着人流涌过去,远远地见寺外供着一尊地藏王菩萨,场地周围竖着些旗帜,上头写着“甘露门开”的字样。十来名和尚身披袈裟,摇晃了一阵法铃,开始诵经。
诵经之声如同潮水,在黑夜中涌来,在火光中生出一派庄严肃穆的气氛。
百姓们簇拥在周围,僧人把一盘盘大米和面桃撒向四方,布施群鬼,这便是放焰口了。
观看了一阵,后面的人不断向这边涌过来,前面的人行动不便。沈清和见靳溶等人被挤得越来越远,自己这边因为离火光远,还能走动。她悄悄拉住了萧则的手,示意他跟自己走。
萧则被她拉着出了人群。地散人见他们自个儿走了,放声喊道:“大小姐,你去哪儿啊,人这么多别走散了!”
沈清和吓了一跳,脚下的步子迈的更快了。地散人他们被人群挤着,没办法逆流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跑了。走了一阵子,两人来到灯火阑珊处,彼此看了对方一眼,有种做坏事的兴奋感,忍不住笑了。
远处有人围了个场地,脸上戴着个青面獠牙的木头面具,手里拿着火把舞来舞去,在模仿饿鬼喷火。又有人扮成钟馗,穿着蓝色长袍,手里拿着钩镰来捉它。两人斗来斗去,十分有趣。小孩子最爱看这个,挤了一群,吵吵嚷嚷地给钟馗鼓劲儿。声音传过来,给夜晚增添了不少热闹。
护城河边,有人在放河灯。大片的灯火向远处飘去,壮观而又美丽。
沈清和看着灯火,觉得这样的夜晚,能跟他一起度过,实在是件很美好的事。
她看着河面,有些憧憬,道:“是不是很好看。”
她的眼里映着浮动的灯光,而萧则的眼里只有她。
他的目光温柔,说:“好看。”
沈清和道:“咱们也去放一盏。”
萧则一把拉住她的手,道:“等一下。”
沈清和抬头看他,萧则从怀里拿出了那个小盒子,递给了她。沈清和打开一看,是一支纯金的簪子,同样是并蒂梅花,比她原来的那支更精致。自古赠簪有定情之意,小时候天真无邪,可以不讲究那么多,如今却不能不明不白的收下来。
她的心砰砰直跳,道:“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萧则酝酿了许久,此时也有些紧张。他道:“沈姑娘,我……我……”
沈清和嗯了一声,虽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却也耐心地等着他。
萧则道:“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以后跟我在一起。”
他的声音有些颤,眼神却异常认真。沈清和抬头看着他,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远处的夜空放起了焰火,砰地一声炸开,散落了漫天的火光。沈清和除了开心,更有些百感交集的心情。
毕竟他做出这样的选择,要放弃的东西太多,未来要面对的也太多。但她知道,这么做他不后悔。既然他有这种孤注一掷的勇气,自己又怎么能辜负他。
她点了点头,道:“好。”
萧则露出了笑容,拿过了簪子,道:“我帮你戴上。”
沈清和的头发浓密,簪花插在鬓发间,清丽灵秀,跟她十分相称。两人站的极近,萧则就像把她抱在怀里一般。沈清和感觉耳根都红了,只盼着他别注意到才好。
萧则也没好到哪里去,平日里潇洒的一个人,此时竟也有些笨拙。
她把原来的那支簪子握在手里,道:“旧的也不能扔。”
萧则笑了,道:“毕竟陪了你这么多年了,回去好好收起来。”
他的眼里带着些温柔,一直注视着她,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么好的女孩子,就像一朵柔软的花。像他这样活在刀光剑影里的人,很难有资格去触碰。可她不怕他的锋利,愿意陪在他身边,实在是上天赐予他的珍宝。
沈清和被他看得难为情,道:“咱们不是要放河灯么?”
萧则嗯了一声,片刻才意识到她刚才说了什么,道:“喔,对,放河灯。你等我一下,我去买。”
他快步去了街对面的店铺。沈清和在一棵大树下等着,心里甜甜的。从前总听人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自己终于也有了心上人可以等待。
她的思绪飘飘荡荡,心情温柔。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尖叫,一群小孩子一哄而散。她抬眼望去,见刚才模仿焰口鬼跳舞的人将火把往人群中一扔。而旁边的钟馗掳起了一个看热闹的姑娘,拔腿就跑。
众人吓坏了,大声喊道:“来人啊,有人抢劫了,抢了个大姑娘!”
那被掳的女孩儿放声尖叫,却是洛袖袖。刚才她跟伙伴走散了,本想过来看人放河灯,走到附近见有人围了个圈子扮鬼,便停下来看。却没想到那两个戏班子的人却盯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