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心里一凛,来不及等萧则,纵身一跃追了上去,一边喊道:“站住!”
洛袖袖被那人扛在肩膀上,拼命挣扎,一边喊道:“救命——快救我!”
那钟馗会功夫,一跃上了房顶,飞檐走壁地跑了。沈清和追上去,一路踏着屋檐奔走。路上的人见了他们,都十分震惊,停下来看着那情形。有人道:“怎么回事,有贼?”
有小孩子拍手叫道:“是嫦娥,嫦娥!”
沈清和的身姿翩跹,在夜色中飞掠而去,确实像月中的仙子一般。
又有人道:“哎呦,前头的是钟馗,嫦娥追着钟馗跑?”
众人一脸茫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中元节百鬼夜行,群魔乱舞,神仙也出来打架么?
那人的轻功比不上沈清和,跑了三条街就被她追上了。四下一片漆黑,旁边不远处有个舞肆,灯火通明,笙箫声从庭院里传了出来。
沈清和把那人堵在了小巷子里,往前走了一步,道:“把人放下,我就放你走。”
钟馗闷声闷气地说:“当真?”
沈清和道:“自然当真。”
洛袖袖已经被那人打晕了,身子软软的垂着,没有半点知觉。这些人应该是认出了这是洛家的千金,见她落了单,便动了歪念头,想绑架她换点钱花。
面前的这人还算识相,知道打不过沈清和,便放弃了。
沈清和盯着他的动作,防止他有诈。钟馗把洛袖袖放在地上,往后退了几步,身影隐没在黑暗中。沈清和背着光,看不清他去了哪里。
她上前扶起了洛袖袖,轻轻拍她的脸,道:“醒醒,没事吧?”
洛袖袖睁开了眼,一时间有些茫然。
她渐渐想起来了,自己在看钟馗捉鬼,忽然就被打昏了,再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她恐惧起来,道:“清和,我……我怕。”
沈清和道:“没事了,我带你回去。”
她扶起洛袖袖,忽然见暗夜中银光一闪,朝着洛袖袖的后心刺来。沈清和下意识伸手一挡,手上一阵细微的痛楚,却是几枚银针扎在了手背上。
洛袖袖看见了银针,吓了一跳。沈清和抬头一望,见那钟馗没走远,站在舞肆的檐头,挑衅地看着这边。沈清和本来想放他一马,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敢暗算她。
她拔掉银针,跃到屋檐上,一掌朝那钟馗劈过去。钟馗的反应极快,闪身避开了,一边笑道:“哎,我劝你别乱动,不然可要大事不妙。”
沈清和以为他在虚张声势,还想追他。钟馗缓缓往后退去,悠然道:“一,二,三——倒。”
沈清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竟真的站不稳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背,却见中针的地方变得乌黑,显然是中毒了。
她心里一凛,自己方才太大意了,不该仗着武功高便放松了警惕。她迅速封住了手臂的穴道,道:“解药呢?”
钟馗笑道:“我为何要给你。”
沈清和微微皱眉。钟馗又道:“我本来想给洛家一点教训,让他们别再多管闲事。没想到你半路杀出来,那倒也好,你这丫头可比她值钱多了。毒死了你,便是大功一件。”
他说着一摆衣袖,飞下屋檐,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他还是忌惮沈清和的武功高强,不敢跟她再打下去了。
沈清和也不敢多待,一跃落在地上。洛家的人听说有人劫走了大小姐,连忙带人过来追。
钟馗背着个大姑娘的情形实在太惹眼,路人们都瞧见了,随便一问便知去向。家丁们很快就找到了这里。
此时七八个人拿着木杖围着洛袖袖,生怕她有事。沈清和背靠墙站着,毒质已经扩散到身上各处了,她双腿一阵发软,顺着墙滑坐下来。洛袖袖焦急道:“没事吧?”
沈清和沉默着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忍痛割开了伤口,把血挤了出来。
伤口处的血已经变成了黑色,沈清和外敷了解毒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的脸色苍白,靠在墙边一直喘气,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眼里的灯光也变得模糊起来。
一群人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说话。洛袖袖急的哭了,道:“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你了。”
沈清和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这时候有人拨开人群过来,把她抱在怀里。他身上的气息很熟悉,淡淡的柏子香气,是萧则。可就连他的声音也模糊不清了,她依稀听得见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刚跟自己说了,要一直在一起。沈清和不想就这样离开他,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襟。
他把一枚药塞进她口中,渐渐地,沈清和的窒息感没有那么强烈了。
萧则握着她的手,不住道:“没事了,有我在,没事的。”
他的声音颤抖,既像是安慰她,又是在安慰他自己。
沈清和靠在他怀里,浑身的疲惫感越来越重,意识渐渐沉进了黑暗中。
第50章 第五十章
再睁开眼时,沈清和已经回到了洛家。
她抬眼看着帐子,想坐起来。伺候她的丫鬟听见了动静,连忙过来道:“沈姑娘,你醒了?太好了,我这就叫大夫来!”
丫鬟跑出去,片刻叫了不少人进来。沈清和看到这么多人,有点茫然。
靳溶抢到床前,道:“没事吧,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哪里疼?”
萧则站在靳溶身后,虽然担心她,却又不好流露出太多。毕竟他们的关系还没让别人知道,论起亲疏,还是靳溶更有资格关心她。
萧则的眼神里带着一点不甘心,更多的却是担忧,怕她中的毒还没散。
沈清和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了,你们别担心。”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掀开被子,想下床走一走。萧则立刻上前,伸手扶住了她。
靳溶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萧则感觉到了,却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攥得更紧了。沈清和也放任自己靠在他身上,慢慢地行走了几步。
靳溶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对彼此有情意。自从徐护法默许他们来往之后,这些人姑爷长、姑爷短地叫着,把假的也要叫成真的了。
靳溶心里很不舒服,昨天晚上那么多人一起出去,他们两个却悄悄地花前月下。这都可以不追究,但萧则明明跟她在一起,却让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实在让人恼火。
若是换成自己,根本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想到这里,靳溶心里越发气恼,看萧则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阴沉。
萧则也十分内疚,他也想不到,自己转身去买个河灯的功夫就出事了。他本来想她的武功不错,应该不会有危险。却忘了这丫头没什么防人之心,中了小人的毒针。
沈清和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道:“袖袖呢?”
洛长明道:“她没事,就是受了一点惊吓,这会儿还在休息。”
沈清和松了口气,道:“都没事就好。”
萧则道:“昨晚行凶的人,你看清楚模样了么?”
沈清和道:“那人打扮成钟馗的模样,脸上戴着面具,故意压着声音说话,我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人。”
她寻思了一下,又说:“那人身上有淡淡的脂粉香气,如果不是女子,就是经常出入女人多的地方的人。”
昨晚那人掳了洛袖袖,一直往玲珑舞肆跑,到了地方便越墙而入,似乎对那里很熟悉。她还记得那人说过,要给洛家一点教训,让他们别多管闲事。
她道:“玲珑舞肆是谁的地盘?”
洛长明道:“这……我还真没留意过,等我让人去查一查。”
沈清和嗯了一声,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险些跌倒。
萧则连忙扶住了她,道:“怎么了?”
沈清和眼前一阵阵发黑,说:“就是有点晕,可能毒还没清干净。”
郎中从外头进来,洛长明连忙让他给沈清和搭脉。郎中探了片刻,显出了忧虑之色。
萧则道:“她的情况怎么样?”
郎中看了沈清和一眼,欲言又止。他起身道:“肝经受损,需要吃一段时间药,慢慢调理。我给这位姑娘开个方子,先熬几剂药调整一下。”
老郎中开了药方,起身出门。萧则看出他有话没说全,送了他出去,在连廊上道:“她的病到底怎么样,严重么?”
老郎中捋着花白的胡子,道:“这位姑娘中的毒太凶猛,肝经受损严重。幸亏她的体质不错,自行化解了一些,也有公子你抢救得法之功。但……这药已经渗入经脉,寻常的药剂难以达到理想的功效,恐怕……”
他兜兜转转,就是不敢说最坏的情况。萧则道:“先生直说吧,若是治不好会怎么样?”
老郎中道:“可能会失明。”
萧则脸色一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老郎中也知道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叹了口气道:“之前萧公子给她吃了一颗解毒药,那药可还有么?”
那药叫玉清解毒丹,方子早已佚失了,解毒却有奇效。
当初萧则出师时,风天逸怕他没有江湖经验,被人暗算,让他带在身上以防万一。当时师父说,这药是他的师父传下来的,药材珍奇,天底下只有这一颗了,让他好生珍惜,关键时候能保命。
那颗药丸的蜡封都黄透了。萧则当时心里还有些疑虑,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药丸,怎么说也得有八十多年了吧,还能吃么?
风天逸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不信任自己,扳了脸道:“臭小子不识货,不稀罕就还来吧!”
萧则连忙把那颗古董药丸揣在怀里,道:“不不不,弟子喜欢的很,受宠若惊,多谢师父厚赐!”
他一直把那药丸带在身上,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处。当时的情况危急,沈清和的喉咙水肿,无法呼吸,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是那颗药硬生生地把她拉回人间的。
只是那毒针太歹毒,就算救了命,也让她的肝脏受到了剧烈的损伤。肝经通目,眼睛自然也受到了损伤。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有危险,只是以为睡得太久了,头晕目眩。可过不了几天就瞒不住了,她那样好强,怎么能忍受被关在屋里,什么都看不见?
萧则道:“那药恐怕再难找到第二颗了,先生可有法子救她?”
郎中也是满脸愁容,道:“老夫只能尽力为她清毒,但把握也是极低的。”
萧则道:“几成把握?”
郎中道:“两成,而且治愈之后,她的视力也比不上一般人。”
萧则陷入了沉默,郎中知道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这消息。他又劝了几句,转身告辞了。
萧则心中忧郁,沉默着回到房中。沈清和坐在床头,眼睛定定地看着架子床上的花纹,良久道:“这上头雕的是浪花还是祥云,我怎么看不清楚了?”
萧则在床边坐下,温声道:“有云彩,也有浪花。你肝经里有一点余毒,所以看东西有些模糊,过几天就好了。”
沈清和有点担心,任谁忽然看不清了,都会心慌意乱。萧则握住了她的手,道:“没事,我陪着你。”
沈清和小声道:“是小问题?”
萧则道:“当然是小问题。只要你乖乖吃药,好好休息,自然就会好了。”
沈清和道:“你可别骗我啊。”
萧则道:“我是会骗你的人么?”
沈清和便笑了,把手跟他握在一起,心里有了些安慰。
接连吃了两天药,沈清和的疲惫感没有那么强烈了,可眼睛看东西总是模模糊糊的,好一阵坏一阵。她心里忐忑不安,跟郎中说了,郎中也只是劝她放宽心,再吃一段时间药看看。
到了下午,陆陆续续有几个大夫过来给她看病。瞧完了,一群人站在走廊上议论了一阵子,最终也没有定论。
沈清和的心渐渐沉下来,觉得自己中的毒或许没那么简单。她一运行真气,就感觉肝经受到阻滞,隐隐作痛。下午萧则来给她送药,沈清和看了片刻,觉得瓷碗花花绿绿的,搁在桌子上都看不清楚。
这些天里,看周围人的态度,她渐渐意识到自己病的很重。纵使不说,她心上也沉甸甸的,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她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忽然有些恨自己为什么这样轻忽大意,居然中了暗器。她的功夫才刚学成,还没大展拳脚,就跌入了谷底,实在让她不服气。
她心里十分难受,小声说:“我的眼睛是不是坏了?”
萧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给她看病的郎中是长安城中最有名的大夫,跟宫里的御医比也毫不逊色。他说治不了,那就是真的危险了。
沈清和见他没回答,心里便明白了,眼泪忍不住淌了下来。她的睫毛纤长,瞳仁黝黑,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若是看不见了,该有多可惜。萧则连想也不敢想,心隐隐痛了起来。
他端起碗,把药送到她嘴边,道:“别想太多,先把药喝了吧。”
沈清和靠在床头,不肯喝药。萧则道:“靳溶回去请谢神医了,大家都在想办法,你也不能放弃。”
沈清和心里难受的厉害,道:“我若是看不见了,你嫌我不嫌?”
萧则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的病一定能治好,别说丧气话。”
沈清和道:“要是治不好呢,你会不会离开我?”
萧则认真地说:“若是真的变成那样,我做你的拐杖,照顾你一辈子。”
沈清和心性自由,根本受不了往后一直生活在黑暗当中,一想到那样的情形,她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她心头一酸,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用力锤了萧则一拳,道:“谁要你当拐杖,我要自己走,我还能看得见,我不要人可怜我!”
萧则知道她不好受,像个沙袋似的任她打了几下。沈清和捶了他,自己又心疼了,道:“你怎么不还手。”
萧则道:“不疼,你手疼不疼?”
沈清和抹去了眼泪,觉得这人一会儿认真一会儿轻浮的,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她盯着他道:“以后你要是扔下我了,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