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见谢如有些言不由衷的意思，多半是怕沈清和心里有负担，不敢当着她的面说真话。
谢如现出忧虑之色，道：“不好办。”
靳溶也看出来了，他千里迢迢请了谢神医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可就连他也说难治，这让人还有什么法子可想？
他有些焦躁，道：“你尽力治，能让她恢复多少？”
谢如静了片刻，道：“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若是能治，我怎么会不尽力？只是就算用上我全部的本领，也只能保住她眼睛不瞎，若是想看的清，却是做不到了。”
靳溶和萧则都沉默了，两人心里都十分难受。谢如道：“她的情况还在恶化，若是能控制住，就谢天谢地了。你们别在她面前乱说话，让他好好休息，放宽心。至于其他的……就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沈清和在屋里歇了两天，期间一直在吃谢如开的药。
谢如不愧是江湖中有名的圣手，几副药服下去，她的眼睛比先前清明了一些。只是早晨好些，傍晚又重些。
小时候在昆仑山上，沈清和见过他治好了很多人，什么内伤吐血、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甚至有手指被人砍断的，他都能给接回去，除了留个疤之外，跟从前几乎没两样。
她信得过谢如的医术，好好治一段时间，应该能好起来。
下午她服了药，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有个小丫头在院子里探头探脑地张望，似乎有话想说。沈清和觉得奇怪，道：“你有事？”
那小丫头便快步进来了，把一张纸条递给她，道：“姑娘，外头有个道爷让我给你的。”
沈清和展开来看了一眼，见上头写着：“长云观道人，门外等沈姑娘一叙。”
沈清和一怔，寻思自己虽然救了那些道士，却跟他们不熟，不知道是谁来找自己。
她寻思了片刻，忽然想起了李商陆，他跟萧则的关系一向不错，或许他来了？
那小丫头送完信，怕被别人看见，快步走了。沈清和披了外衣起身，打算出去看看。
大丫鬟听见这边有动静，放下手里的活，跟过来道：“沈姑娘要出门？”
沈清和道：“我就在这附近转一转。总在屋里待着，太闷得慌了。”
丫鬟道：“不成，少爷让我跟着沈姑娘，给你做伴儿。”
她是怕她看不清楚，摔了碰了，却不敢说跟眼睛相关的事，生怕刺激到她。沈清和知道这些人的心眼儿好，笑了一下。她不想为难下人，道：“那你陪我出去走一走，咱们买点东西去。”
丫鬟道：“我替姑娘买去啊。”
沈清和发现这丫头跟自己家的那个碧潭有点像，爱操心，又很有主见。她无奈道：“我已经好多了，你让我自己转一转。心情好了病才好的快，是不是？”
她都这么说了，丫鬟也没办法不听话，只好陪着她出去了。
将近黄昏，街上的人不多。沈清和有一阵子没逛街了，看东西虽然没有往日那么清楚，却比前几天好一些。她心中也有些忐忑，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若是不能，这个花花世界，就看一眼少一眼了。
她像个初生的孩子一般，到处看着，想把一切印在脑海里。有货郎挑着担经过，卖拨浪鼓和风车。前头有小孩子散学回家，吵吵嚷嚷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机。街上飘来糖炒栗子的香味，小贩喊道：“炒栗子喽，又甜又香的油栗！”
丫鬟十分善解人意，道：“姑娘想吃吗，我去买。”
沈清和道：“好。”
锅里的栗子还没炒熟，丫鬟便等着。沈清和在路边站着，对面茶摊里缓步走出来一名道士，却不是李商陆，更不是刘长卿。
那人五十来岁年纪，穿着一件青灰色的鹤氅，身后背着一口长剑，颌下留着三缕髭须，身体瘦削，眼神却十分敏锐。
那道人站在小巷子口，道：“阁下可是沈姑娘？”
沈清和眯起眼来看了他片刻，确实不认识，不知道他为什么来找自己。
她道：“我是沈清和。尊驾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道：“在下蒲如坚，是长云剑派的掌教。沈姑娘前阵子救了我门下弟子，蒲某不胜感激，今日特来道谢。”
他虽然这么说，神情却十分严肃，让人浑身不舒服。他身上一派凛然正气，只是刚正太过，让人有些受不了。
沈清和不曾见过他，但想起那个刘长卿就是这人的嫡传弟子，他们的清高脾气倒是如出一辙。
沈清和客气道：“原来是蒲道长。我们凤鸣派一向扶危济困，既然知道贵派遇上了麻烦，岂能坐视不理。道长不必放在心上，专程来道谢就更不用了。”
蒲如坚听她这么说，眉头微微一皱，仿佛觉得这些话十分讽刺。沈清和也看不太清，只觉得这人的气场让自己很不舒服。她道：“道长若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蒲如坚却道：“听说沈姑娘中了毒，视力受了损伤。长云观传承数百年，不乏精通医术之人。姑娘若不嫌弃，请随我来，我让人为你治疗眼睛。”
这几天洛长明为她寻访名医，告示张贴的整个长安城都是，这道士知道自己的事也不奇怪。不过沈清和跟他素不相识，自然不会跟他走。
她淡淡道：“多谢道长的好意，我凤鸣派的谢神医已经到了。有他为我治疗，一定不会出差错。”
蒲如坚没说话，一把攥住了沈清和的手腕。沈清和一时间没躲开，道：“你干什么？”
蒲如坚的手按在她的脉门上，片刻道：“这毒根本就没清多少。再耽误下去，恐怕眼睛就废了。”
沈清和生出真力，想把他的手震开。然而这道士的内功修为高深，非但没让她挣脱，还反手点了她的几处穴道。
沈清和浑身一僵，已经动弹不得了。她没想到这老道士忽然就跟自己动手，她看不清楚，便吃了大亏。
她虽然练成了重华融雪功的前两重，也只是略窥上等武学的门径而已。若是跟柳三娘等人过招，自然是略胜一筹，但是跟这种内力雄浑的前辈高人比，还是差得远了。
她怒道：“你干什么？”
蒲如坚面沉似水，一派淡然的态度，顺手连她的哑穴也封住了。
沈清和说不出话来，又动不了，一时间又气又急。这老道士骗她在小巷子里说话，周围连经过的人都没有几个，根本没人会注意到这边。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蒲如坚从乾坤袖里抖出一个大布袋，道了声得罪，把沈清和套了进去。
沈清和感觉自己像个米袋子一样被扛了起来，简直要被气死。
蒲如坚道：“沈姑娘放心，贫道绝无恶意。只是你身上的毒要治，咱们正派跟你们魔教之间的账，也要好好地算一算，请你跟我走一趟吧。”
沈清和明白过来了，这人早就想要掳她当人质。以这老道士的倔脾气，还不知道琢磨了多少天了。这样抓了人招摇过市，还毫无惭愧之心，恐怕他心里还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
这人认定了凤鸣派跟鹰鹫派蛇鼠一窝，不管沈清和说什么、做什么，在这些老古板的眼里，都是魔教妖女迷惑人的手段。他们就是要想办法跟她为难，除之而后快。
麻袋里憋的很，沈清和被颠的头昏脑涨，心中暗骂这老头儿看起来道貌岸然，做的事却像土匪一样。怪不得刘长卿那么惹人厌，原来都是跟他这倒霉师父学的！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丫头捧着热腾腾的栗子回来，却不知道沈清和去哪儿了。
“沈姑娘——沈姑娘，你去哪儿了？”
喊了几声，一直没人回应，丫鬟的心慌了。
她眼睛还不好，能走到哪里去？
少爷让她看着沈姑娘，说她是洛家的大恩人，一定要好好报答她。可刚出门片刻，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丫鬟举目四望，到处都是人，有人挑着扁担过路，有人提着刚买的新鲜菜蔬回家，前头还有个中年道士扛着一袋粮食，渐渐地走远了。
天越来越黑。丫鬟急的快哭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撒腿往家里跑，让人来一起找。
萧则在厨房熬药，药气热腾腾地弥漫在屋里，苦味很浓。
他守着砂锅，想着沈清和的病。从中毒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天了。谢如说难治，但大家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在沈清和面前也表现的很乐观。但再这样拖下去，恐怕真的不成了。
上午他去看沈清和，陪她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沈清和吃了药就犯困，靠在他肩膀上睡了一会儿。萧则悄悄地把了她的脉，感觉肝经的余毒非但没清干净，而且还有沉积之象。
她自己定然也知道，但怕他们难受，不肯多说。她小憩的模样温柔而又安静，树叶落在她白色的衣裙上，她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
她的眼睛没有神采，过了片刻，似乎才能看清楚一些东西。
她从身上捡起树叶，抬头看天，道：“才几月份，这就落叶了？”
过了立秋，天就渐渐凉了。萧则喜欢秋天，这样跟她独处的时光，更是值得珍惜。只是他们的心上都像压着一块石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沈清和道：“天冷了，过了秋天，便要下雪。我从小只看过昆仑山的雪，像鹅毛一样大。我师父说，外面的雪花不像昆仑的雪那么凶，是很秀气的。而且江北才有雪，江南的雪还没落到地上，就化干净了。”
她有些憧憬，说：“春天下山时，我便想着，过年要在外面待着。去江北，看看外面的雪是怎么下的。现在变成这样，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看到了。”
萧则听她说这些，心里难受得很。他温声道：“别说丧气话，你会好起来的。过年我陪着你，咱们吃饺子、放焰火、看舞狮子。到了春天，咱们再去元弈山庄，把之前埋的梅子酒挖出来，一起喝酒赏花。”
沈清和抬头看他，道：“你以前不是说，只陪我半年？”
萧则道：“我改主意了。你这么好，半年不够，我要陪你一辈子。”
沈清和便笑了，轻声道：“就会哄我。”
萧则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没哄你，是真的。”
沈清和嗯了一声，觉得疲倦似的闭上了眼，渐渐地又睡了。
她醒着，便要为了看不清而难过，多睡一会儿，也能少受一点煎熬。
她的皮肤像昆仑山的雪一样白，睫毛纤长，这样柔顺地枕在自己肩上的样子，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萧则的心里生出一阵怜惜，她的余生不应该被困在黑暗里。如果那是她命中注定的牢笼，自己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也要想办法把它打破。
萧则把她横抱起来，送回屋里去，悄悄地掩了门出去了。
萧则想实在没办法医治，自己拼尽全力一战，定然能战胜柳三娘，到时候逼她交出解药便是。
只是狡兔三窟，眼下那个妖女不在玲珑舞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萧则思来想去，决定跟靳溶商量此事。靳溶也在为了沈清和的事发愁，正在屋里出神。他见萧则来了，道：“她怎么样了？”
萧则道：“还那样。”
靳溶沉默下来，良久叹了口气，道：“怎么偏偏是她受了这样的伤。要是能换，伤在我身上也好。”
萧则道：“不必这么说，我还有法子，只是需要靳兄帮忙。”
只要能治得好沈清和的眼睛，靳溶自然愿意出力，他道：“什么忙？”
萧则道：“那毒针是柳三娘的暗器，若是能逮到她，逼她交出解药就行了。”
靳溶有些惊讶，道：“那天的那个钟馗，是柳三娘扮的，你怎么知道？”
若是说的多了，又要牵扯出玉罗刹的事来，萧则淡淡道：“我有可靠的消息途径，你不必问那么多。”
靳溶便道：“好，那我先派人找柳三娘的下落，一有消息，咱们一起去，无论如何也得拿下那个妖女。”
柳三娘一向行事谨慎，身边总是带着铁悍，有时候郑麟也和他们在一起，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想要抓她个单，恐怕不容易。不过若是有靳溶和白羽旗的人出手帮忙，胜算就大多了。
两人说着话，听见院子里闹哄哄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出了门，见洛长明带了一群人往外走，萧则道：“怎么了？”
洛长明道：“刚才伺候沈姑娘的丫鬟说，她陪沈姑娘逛街，去买了个糖炒栗子的功夫，沈姑娘就不见了。”
萧则的脸色顿时变了，回头看那丫鬟，道：“什么时候的事？”
丫鬟带着哭腔道：“就是刚才，还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呢。”
萧则道：“你见她跟谁说过话没有？”
丫鬟一直在等栗子，没注意到这边的事，苦恼地摇了摇头。萧则想还没过多久，不管怎么样得先找人。
他道：“分头去找。”
他说着，先一步出了大门，靳溶也出去了。洛长明说要好生照顾沈清和，结果把人弄丢了，心里慌得很。他指挥家丁道：“快，分头去找，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找回来！”
一群人把长安城翻了个底朝天，从傍晚找到天黑，周围的商贩都说没见着。只有对面卖茶的老板说，瞧见一个道人走到街对面，跟一个穿白衣的姑娘说了一阵子话。后来他生意忙，就没再留意了。
萧则皱起眉头，道：“道士？”
跟他们最近打过交道的道士，就是长云观的人了。可沈清和刚把他们从地窖里救出来。那些人不至于恩将仇报，一缓过劲儿就来跟她为难吧？
街上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来了。萧则和靳溶停在洛府门前，试图找到一点沈清和留下的踪迹。
靳溶沉吟道：“会不会是刘长卿？”
萧则道：“清和的武功比刘长卿高多了，就算看不清，也不会被他控制住。”
靳溶想沈清和也不会连个口信也不留就跟着刘长卿走了。再说一个姑娘和一个道士同行，太扎眼了，不可能没有人注意到。可若不是他，那会是谁？
萧则忽然想起来了，蒲如坚在这附近等过自己。那老头儿的脾气执拗，说一不二，想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他。他之前就提过，让萧则利用沈清和对他的信任，从她手中骗取重华融雪功。
